————— 茶昕阁内,炉薰幽幽。 卫长临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琴师,足下连着踌躇不堪。一想到祁云,他心里就乱如麻了起来,眼下祁云身怀有孕,必不能因此事惊动,定是能瞒则瞒。 “将军……” 子山悠悠转醒,迷离的双眼望着长身魁梧的卫长临。 医师乔南也说了,琴师许是第一次,身体受不了他那般冲撞,总该是虚弱。 卫长临看了一眼,随即剑眉微蹙,寒意凛然,道:“记住,不可向祁公子提起此事。你的身子自会让医师替你医治,府上金银财物任你挑选,自当我赔偿你。” 子山似是看透,垂着眼回着:“……将军忧心祁公子,在下自然是理解,也定能遵守。不过……此事也是将军酒后难以隐忍,你我都有一份错罢,故而子山并无所求。” 卫长临一阵恍惚,好像在子山的身上看到了祁云素然温润的面庞。他连忙背过身,心有余悸,不再敢看去。 “……既然无所求,那府中便任你先住。” “是,子山多谢将军宽宏至此。” 子山抬眼望着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边,目中冷冽,嘴角不自觉的扯出一副浅淡之笑。 ————— 已是多日,转眼便至夏中六月,阁外也是逐渐烈阳似火,却打的枝叶愈来愈翠。 祁云侧坐在椅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窗楞上,日光便透过无数的花叶落下斑驳温热的影。 阿盈立在一旁看着,将军已经是许多日不曾来了,就连嚣张狂言的子山也不曾现身。 殿下就这样倚着窗楞,就算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也仿佛要试图抓住丝毫的光亮。 祁云自知不如新人容貌清丽,不如新人艺技颇高,更不及其言语拂人心弦。 他近日总在回想儿时伴随身侧的亲母,一起欢脱的钟肃哥,爱粘着他的祁陌,以及给他桂花糕的祁录。 甚至也想着,大婚之日卫长临对他许下的诺言。 “有此良人,定不辜负。” 明明当初真真切切,情之所深,可是如今却虚假的如纸一焚。 “亲父!!” 卫千川从门口一溜烟的跑进来,菁儿急急的跟上,见着祁公子又立马停下,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祁公子。” 祁云闻言转过身来,将两眼放在小巧欢脱的脚步声处。他疑惑问道: ——今日小公子无需读书吗? 卫千川离得近恰巧听着,连忙伏在祁云的膝上,抬手摸起对方愈发圆润的腹部,笑着道:“亲父,那是因为今日先生家中有事要处理,叫我先自学着,明日再继续。” 祁云宽颜,和善的笑了笑,也伸手覆在那只小手上。 ——那怎的连琴也不想学了? 卫千川挣脱开祁云,匆匆爬上对方的两腿,两只手像抱西瓜一样贴在祁云身上。 “哎呀,学琴嘛,哪有亲父肚子里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重要啊!而且子山师傅总跟爹爹出府,一般也见不到的,近日更不需说了……” 祁云面上的笑顿时僵了,嘴上两边如同被人缝着针线死死勒住,怕是稍有扯动,便会即刻间血流不止。 他们两人已经到日日相伴的地步了吗? 可是…… 祁云不觉垂下了眼眸,晦涩难明。 如今……要怪也怪他自己,眼下他身形臃肿,况且容貌举止也不似从前,又是失明哑口,带出府也是丢尽他大将军的脸面。 “叮咚!云云殿下,今日份安胎药已送达!” 门口不见人影便听人声,之前好几次下来,众人也皆知这是谁了。 “申洛叔叔!” 卫千川喊住,先从祁云身上溜了下去。 乔申洛一身浅杏色长衫,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花环,即稳又快的走来。 祁云回过神,掩过片刻忧思,又是温润一笑着,望向声音习惯的伸出手来接住药碗。 ——多谢。 片刻后,乔申洛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拿着花环凑到祁云面前。 一阵清新脱俗的草花香扑鼻而来,祁云愣了愣,卫千川则大喊着:“哇,好好看的花啊!” ——好看的花? 祁云无声道,头上被人轻放了什么环形的物件,他不禁伸手上去抚摸,柔软的花瓣与枝叶交错着,触感十分奇巧。 好看……究竟有多好看呢?可他看不见…… 菁儿也道:“这花与公子真真是般配极了!” 卫千川高兴的跳起来,“嗯嗯!亲父这是鲜花配美人呀!” 阿盈转过身看着,并笑道:“殿下,这花五颜六色的,像一顶霞冠呢!” 乔申洛看着对方有些惊喜又无措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来抚上对方的脸颊。 祁云一怔,两只手扯下来抓向脸上申洛的手,激动的抱在胸前,两只眼明明无神,但此刻看着对方,却蕴了浅浅水光潋滟。 他轻声道: ——多谢,申洛。 乔申洛笑着,圆润的眸子也有些含光,他回复道:“云云殿下喜欢就好。” 祁云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忽然缓过神来,又突然松开乔申洛的手。 乔申洛不甚在意,又继续道:“大侍卫说了,这几日将军也是忙着,今日徬晚我便来阁中,给你用木势的药。” 祁云闻言面色一红,但又想到卫长临确实无空给他做这些,可自己总要为将来的孩子考虑,他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怯怯的点下了头。 乔申洛一见,立即喜上眉梢。连忙退下身来,穿云箭一般跑出阁门,边跑边解释道:“云云殿下,我这就去备药!!!” 卫千川哈哈大笑,菁儿也掩住面悄摸的笑出声来。
第125章 心中有他的 窗楞边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由远及近,听得祁云一愣。 卫千川惊道:“是雀儿!” 菁儿与阿盈也看去,是一只极其罕见的蓝羽青雀。“雀儿生性怕人,怎会专往此处来呢?” 阿盈道:“它爪上好像有个小信筒啊……” 信筒? 祁云皱眉听着,心里疑惑是愈积愈多,不禁屈起指悄悄握紧,他也想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还能看见。 文兮听声从梁上飞下,青雀也不怕生,直接飞往文兮伸开的手中。 文兮抚了抚小东西的头顶,轻轻取下信纸来,抬手任它飞去。 祁云不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文兮打开信纸道:“公子,这是……给你的信。” 闻言祁云更是皱眉,思索一阵实在想不起何人会给他写信。 他便道: ——这不是将军府豢养的信鹦吗? 文兮摇了摇头,将信递给阿盈。 “府上信鹦皆为白羽,从未有过如此名贵的青雀。” 阿盈接过信纸,“殿下,这确实是给您的信,上面专门写了殿下的名讳,我这便念给您听。” 祁云点了点头,随即深思起来。 许是文兮记错了?可墨兮早便被朱并修叫走,如今他也是问不了旁人的。 “……祁公子,展信安。听人说公子的病现已好了,在下也担心许久。原是在下无用,只能在府外徘徊多日求见,卫将军却不允。在下此次来信只是想问问公子,是否已经病愈如初?自客栈一别后,在下便再未见过公子,心中总是难免……难免……” 阿盈突然脸红顿住,似乎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祁云到此大概也明白,这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了。 文兮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不念了?” 卫千川两眼发光,好似觉得有趣,一脚踏上矮凳夺走信纸。 阿盈慌张道:“哎!小公子!” 菁儿忙着想抢回去,但又是小主子,不得不让着。 卫千川两只小手举着纸,虚眼凑近道:“先生教我好多字,我也可以给亲父念!嗯……总是难免思念疾苦。这些也原是不打……紧的,只希望公子能记得当初……的定情信物,在下便……毛(毫)无遗憾了。期待公子的回信——慕秀。这信……这信居然……是慕秀叔叔写的!?” 菁儿纠正道:“应该是毫无遗憾吧?” 那定情信物四个字,众人皆是听得明明白白,脸上早已写满了尴尬与震惊。 祁云无奈扶额,慕秀确实给了他一本诗集作为定情信物,但却是硬塞给他的,但也怪他自己未能拒绝。 文兮道:“将军知道此事吗?” 菁儿解释道:“……从前素娟姐与我讲过此事,想来将军自然是知道的。” 卫千川问道:“亲父,为什么慕秀叔叔要给你写信啊?你们是好友吗?” 祁云对着千川单纯的声音,面上不由得红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听见阿盈道:“殿下,可要回信吗?” 祁云踌躇半刻,一想到自己还欠着慕秀一个人情,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 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这可是救命之恩呢? 祁云慎重的点了点头,习惯抚着手上的红玛瑙,道: ——回,阿盈,麻烦你帮我写如今一切都好,同愿安。若有困苦之处,还望及时告知,必当相助。 阿盈道:“……是。” 文兮看着祁云露出了些许不解的神情,随后问道:“公子,眼下……你真的一切都好吗?” 祁云僵住,连手指都缓缓紧扣住椅上扶手。 如今的他……真的好吗?他不知道,太多次夜不能寐,太多次痛苦滋味,也许如今的空乏无事,倒也是他的一切安好吧? 文兮在他身边这么久,许是也看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祁云缓过神来,倒冲着文兮突兀一笑,随后道: ——好与不好,都是我的命中注定。 门边突然走进一位婢女来,恭敬的垂着头,把脸埋的极深。 一来就对着椅上人道:“给祁公子请安,卫将军正在茶昕阁,说是请您去一趟。” 祁云微微颔着首,示意知道了。 明明平日都见不上一面,为何长临又突然叫他去一趟呢?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卫长临冷漠却深情的眉眼,也许子山终究只是个外人……长临还是在乎他的,还是心中有他的。 阿盈扶着祁云起身,一旁的婢女却道:“祁公子,将军特意叮嘱只让奴婢带您一人前去。” 阿盈并未收回手,只道:“殿下如今身怀将军子嗣,不便行走,旁边怎能无一人伺候?” 菁儿也道:“就是,你是哪阁的婢女?这些日我怎未见过?” 婢女道:“奴婢是茶昕阁的,祁公子若是需要人伺候……倒也不是不行。” 祁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熟悉而和蔼的笑容,眉尾也上翘着,似乎是有些高兴,随后松开阿盈扶过来的手,只道: ——我一人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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