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是香玉辟邪的香味。」紫鸢无暇梳妆打扮,只蝉薄轻梳鬓,螺香浅画眉,穿着碧鸾朱绡半袖衫,纤臂系着秋云紫縧帕。 靳青岚皱眉道:「那是什麽?」 紫鸢娓娓道:「传说前朝帝王曾经赏赐他的相国一双香玉辟邪,每尊辟邪高一尺五吋,异香扑鼻,若衣服沾上香味,哪怕多次洗涤也是经年不散。相国把那双辟邪放在书房里,有一天他正在书房工作,却听到一尊辟邪大笑,另一尊辟邪大哭,他一怒之下摔碎两尊辟邪,之後他的房子,还有房子所在的巷子足足留香几个月,比古时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还要厉害。」 靳青岚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他蹙眉道:「眠樱用的就是那尊香玉辟邪的碎片?」 「是的,听说是把香玉辟邪的碎片碾碎後制成的香饼,所以香味极为浓厚。」紫鸢略略踯躅,说道:「奴家还有一事想要禀告大人。」 靳青岚微微点头。 「昨天在北城门里,奴家看见几个虚无僧也在进城,奴家听说官府对虚无僧素有优待,容许他们戴着天盖进出城门,所以不少逃犯戴着天盖,假装是虚无僧……大人或许可以查找昨天北城门的入城卷宗,看看能否找出那些虚无僧的下落,指不定从他们身上可以打听到什麽。」 不同於一般僧侣,虚无僧出自普化宗,他们出门化缘时除了穿着架裟和拿着尺八外,也会戴着天盖,所谓天盖乃是深编笠,可以覆盖着整个头部,使他人无从分辨其外貌身份,因此假扮成虚无僧也成了不少罪犯易容逃跑的方式。 「我昨天的确见到几个虚无僧。」靳青岚沉吟片刻,他转身向长随吩咐道:「派人到北城门里打探那些虚无僧的下落。」 长随领命离开,此时靳青岚和紫鸢也来到眠樱的厢房前。下人甫一打开房门,过於浓烈的香味顿时如同一团黑压压的蜂群迎面扑来,甚至变得呛鼻难闻,使人喘不过气。 紫鸢飞快地以锦袖掩鼻,好不容易才按下打喷嚏的冲动,免得在主人面前失仪,反而靳青岚没什麽顾忌,一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霏霏细雨穿窗湿,杨花扑绣帘,二人绕过小障明金凤,幽屏点翠苔,绣帐里芳蕤薰绣被,水晶几上酒中馀馥溢金壶,看起来一切如常,唯有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妆奁里被大搜索过,毕竟在姬妾的闺房里,通常妆奁里会藏着最多金银珠宝。
第30章 【奴家一定不会为大人添麻烦的。】 想起昨夜眠樱就是在这里被匪人带走,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那些匪人弄伤,更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又累又饿,是不是期待着靳青岚去救他,紫鸢不禁又是泪浥冰腮。 紫鸢花了不少力气才按捺着心情,他拉了拉靳青岚的衣袖,镂空点翠镶珠冰梅纹护甲划过袖沿,他哽咽着问道:「难道……下人没有听到声息吗?」 「下人被迷晕了,而且匪人停留的时间应该不长。」靳青岚到处仔细察看,翻找着搜掠一空的妆奁,头也不抬地道:「搜掠的手法相当熟练,拿的全是易於带走的珠宝,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眠樱似乎没有挣扎就被带走了。」 「他们也有去奴家的房间吗?」 靳青岚随意地点点头,看来紫鸢的厢房没有幸免於难,但那些匪人要的是财色,未必想和靳青岚正面交锋,所以没有闯进靳青岚的厢房里。 紫鸢愁眉翠叙山横,犹豫地道:「就算眠樱拿香玉辟邪薰衣,效果也不可能像传说中那麽厉害,而且昨夜至今一直在下雨,应该冲散了不少香味。」 靳青岚没有回应紫鸢,只是面沉如水地问道:「可有剩馀的香饼?」 紫鸢双莲步步摇金,掀起竹丝薰笼,青花狮子绣球纹三足炉下放着一盆水,他挑开炉盖,香饼烧得七七八八,幸好还有一点点剩下来。光是那一点点香饼的香味已经相当惊人,使紫鸢终於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眼角也冒出一点泪水。 他把香炉拿出来放在妆奁上,说道:「大人,这里还有一点香饼。」 紫鸢记得眠樱习惯把香盒放在枕屏後,便移开绣桃柳双燕枕屏,用来盛载香玉辟邪的香盒还在那里,但香盒里空荡荡的,只残留着香玉辟邪的芬芳。 然而紫鸢记得香盒里有不少香饼,不至於一夜用光的。他想了一阵子,总算明白眠樱的用意,便把香盒递给靳青岚,说道:「奴家正是把香玉辟邪的香饼放在这个香盒里,剩下的香饼应该是在眠樱的手里。」 「他拿着那些香饼有什麽用?」 紫鸢微露云衣霞袖,只见袖里竟然藏着几个暗袋,他道:「之前望霞流行袖里香,就是把薰得半热的香饼扳成小块,藏在衣袖的暗袋里,香饼会慢慢地碎裂,香粉源源不绝地从袖里掉出来,整个人就会一直散发着香气,眠樱也有这样的衣裳*。」 靳青岚看起来依然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吩咐下人把香炉里的香饼残馀拿出来,似乎是打算沿着这线索查下去。 从那天早上起,紫鸢再也没有见过靳青岚,他身为男宠,除非主人传召,否则不能随便见人,所以只能留在守卫森严的别院里,不时吩咐下人打听消息。 果然,枫丹附近长期窝藏着一窝山匪,他们行踪飘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而他们不止拦路截劫,还杀人祭鬼,掳掠良家妇女,官府却一直颟顸了事,只偶然扫荡一下,过一阵子山匪又是故态复萌。 在狠狠敲打玩忽职守的县令大人之前,靳青岚先问对方要来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让猎犬嗅了嗅香饼的残馀。那条猎犬的主人是枫丹的富户,那富户常常带着猎犬出门打猎,所以那猎犬对於追寻猎物也是训练有素,很快便沿着香味找到南城门,再一直深入附近的山里。 官兵也在山脚发现了那些虚无僧,虽然那些虚无僧不是匪人,但他们毕竟是四处流浪的江湖中人,也跟那群匪人有点交情,在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承认当天在北城门里看见靳青岚的华丽马车,还偶然窥见两位男宠的姣好容颜,於是临时起了歹心,连同那群匪人劫财劫色,干下一票大买卖。 他们只把靳青岚当成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眠樱则是寻常的姬妾,所以才胆敢对眠樱下手,料想只要不伤及自己的性命,靳青岚是会乖乖地吃下这哑巴亏的。 在掳走眠樱和大批金银珠宝後,那些虚无僧拿了他们的那份贼赃就要离开,没想到靳青岚的反应那麽快,立即把事情怀疑到他们头上。 有了这些虚无僧带路,要找到那些匪人也就易如反掌了,紫鸢却还是心焦如焚,他想起自己在这里衣食无忧,眠樱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而且时间拖延得愈久,对眠樱的安危就愈是不利。 即使眠樱在海棠馆里独占鳌头,没有恩客能让他吃半点亏,可是这次他面对的却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山匪。若他们发现眠樱是男人,或者他们在污辱眠樱後想要灭口,甚至他们发现眠樱利用香玉辟邪留下线索,恐怕眠樱就是凶多吉少了。 宿雨洗空台榭莹,映阶芳草净无尘,风流万缕亭前柳,葡萄架上春藤秀,楼上萦帘弱絮,如雪杨花扑画栏。 佛坛上整齐地摆放着琉璃五供,分别是明黄绿釉琉璃莲蓬蹲狮香炉,一双青色琉璃刻花烛台和一双青色琉璃素纹花觚。 檀香齐香透,紫鸢掀起藤丝幂篱下缀挂的丝网,虔诚地点了三炷香,念道:「供养佛,觉而不迷。供养僧,净而不染。供养法,正而不邪。」 恰好这客栈里有一所小佛堂,紫鸢吩咐下人到佛堂里看看,确定暂时没有人,这才戴上幂篱,离开靳青岚暂住的院子,穿过几曲烟柳长堤,蹑手蹑脚地来到佛堂里为眠樱祈福。 诚心拜佛後,紫鸢神情凝重地在香樟木佛像面前掷筊。 正在此时,一阵阴风突然从背後吹来,紫鸢不禁打了个寒颤,掷出的一双筊杯也失了准头,先後地滚到佛坛下。佛坛上铺着鹅黄银朵花纹织金绸布,绸布一直垂落至地砖,看不清筊杯最後的模样。 紫鸢盯着绸布下的流苏,他捏紧藕荷色绣串枝花缎帕,唇瓣不住颤抖,很快便出了一身冷汗—隐筊是极为少见的结果,当然也不是什麽吉兆。 忽然,外面传来吵杂的声息,紫鸢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正要躲到佛像後,却听到靳青岚冷冷地道:「马上出发,别让他们跑了。」 紫鸢来不及细想,忙转身跑出去,果然看见靳青岚大步流星地经过佛堂门口,身後领着一行官兵。 靳青岚的侧脸秀丽冷漠,青丝罕有地梳成长长的马尾,他换上修身的骑服,披着黄缎平金彩绣鹤氅,犀带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长至膝头的牛皮长靴衬出一双匀称的长腿。 「靳大人!」紫鸢顾不得礼仪,当着大群官兵和幕僚面前跑到靳青岚面前。 自紫鸢离开海棠馆後,他首次在那麽多人面前抛头露面。那些官兵幕僚面面相觑,难掩惊艳之色,大约根本没发现眼前的窈窕佳人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靳青岚停下脚步,语气不善地道:「你在这里做什麽?」 「您找到眠樱了吗?」紫鸢急急地问道。 「快要找到了,你回去等消息。」靳青岚敷衍了事,他正要推开紫鸢,紫鸢却把心一横,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整个人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雨歇风轻一院香,杏花吹尽垂杨碧,蒙蒙柳絮轻飞,玉楼花似雪,紫鸢仰头看着靳青岚,微点胭脂晕泪痕,玉钗斜簪云髻,鸳鸯裁锦袖,风卷霞衣皱,苦苦哀求道:「求求大人带着奴家一同去找眠樱姐姐,奴家一定不会为大人添麻烦的。」 紫鸢料准依照靳青岚心高气傲的性子,在那麽多人面前,他也不好过於粗暴地拒绝。 正如紫鸢所料,靳青岚的神色虽然极为难看,但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你跟着吧。」 靳青岚赶着上山剿匪,当然没空给紫鸢准备软轿或马车,紫鸢唯有跟靳青岚共乘一骑。 这是紫鸢第一次骑马,他不像眠樱般从芳客那里学过骑马,衣箱里又没有半件男人的服饰,只好换上方便骑马的鹿胎缬海棠红旋裙,旋裙只有前後两片,里面则穿着一条临时找来的粉色绸裤,否则他穿着平日那些襦裙根本上不了马。 换好衣服後,紫鸢跟着下人来到马厩里,其他下人正忙着为靳青岚的坐骑配上镂襜香鞯,玉辔珑璁,只见那匹坐骑通体漆黑,身形矫健,没有丝毫贽肉,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大宛名驹。 长随向紫鸢打开剔红云龙纹梅花盒,里面摆放着一个纯银雕花棘齿轮马刺,乃是从胡人传来的东西。 虽然紫鸢没有骑过马,但也学习过为芳客戴上马刺。他拿起马刺,跪在靳青岚的脚边,然後打开马刺的皮带,松松环绕着马靴的後跟,再仔细调较位置,系紧皮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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