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出了什么事?” 时近舟摇头示意自己不知,这倒也无甚奇怪,越大的门派内部,秘密也越多。 桑惊秋看着碗里浓白的鱼汤,良久,端起碗喝了一口:“他去临安,是因为鱼莲山的事么?” 时近舟:“是的。” 桑惊秋:“从前去过临安,我的朋友就住在那里,说起来,我去过几回都很匆忙,没能好好玩一玩,太可惜了。” 时近舟:“等桑大哥好了,我和从云陪你一起去。” 桑惊秋微笑点头。 午饭后,桑惊秋一般会休息一个时辰,用来打坐调息,促使身体更快康复。 这个时段,时近舟不方便陪同,就会离开后山,去做一些别的事。 这日也是如此,但时近舟离开不久,桑惊秋就下了榻,走出寝屋。 路过前厅时,他扫了一眼北墙,这是整座屋子最大的一面墙,却反而空空如也,只在靠近屋顶处戳着一根长钉,对比其他几面墙上的长剑、窗户和靠墙而立的木架,这面墙显得过于空荡,看上去很有些奇怪。 尤其是那根长钉,好像曾经悬挂过什么,如今又被取下来了。 走出木屋,他四下看了一圈,找准一个位置,慢慢走了过去。 如今的鱼莲山早已不是十年前初入江湖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不过时近舟说,弟子们大多住在山脚或山腰之上,呆在山顶的人并不多,因而并没有太多变化。 尽管已经十年未曾走过,可桑惊秋对此地的熟悉早已深入骨髓,为了避开人特意选了偏僻小道,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 那是位于悬崖下方的一个山洞,是鱼莲山刚刚设立时,时遇特意开凿的,当上掌门后偶尔事务繁多或者烦闷,他就会去洞里,练功打坐或者沉思。 这个山洞对时遇而言,就如同从前的后山银杏林对桑惊秋的意义。 只是这么久了,他不确定那个山洞还在不在。 走到崖边,抓住一根垂落下来的柳枝条,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刻桑惊秋肯定,时遇在里面。 因为几乎在他落地的瞬间,一道人影冲出来,二话不说踹向他的脑袋——正是时遇。 桑惊秋偏头避过,可时遇并未因此停手,而是再次劈来一掌。 从这一掌所蕴含的内力来看,这人不是发疯,就是有意想置他于死地。 鉴于此人不久前还用自己的性命“逼”他解毒,桑惊秋觉得他没理由想让他死。 所以,时遇在发疯。 当然不能跟疯子计较,桑惊秋一边躲避其攻击一边观察,终于在时遇准备掐住他脖子之前瞅准一个漏洞,抬手点向他的穴道。 手指触肩,时遇浑身剧烈颤抖,桑惊秋伺机而上,又接连点了他另外几个大穴,终于在自己被掐死之前,将人控制住。 他打量了一下僵立不动的人,问:“你想杀了我吗?” 时遇轻轻撩开眼皮,不错眼地盯着他,眼尾晕着薄红,使得那双本就深刻的双目越发锋利如刃,但那双眼中,满是陌生。 桑惊秋蹙眉,觉得不太对劲。 时遇仍然凝目注视着他,似在打量,又似观察,眼中没了一贯的冷酷,反而满满的深沉。 片刻之后,桑惊秋朝他身后看过去,黑乎乎的洞口,瞧上去并无异样。 但时遇从里面出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桑惊秋觉得有必要进去瞧瞧。 他略作思考,抓过时遇的胳膊,将人架在肩上,半拖着把人往山洞里带。 这是鱼莲山的地盘,时遇弄这么一个山洞也并非为了逃命,因此洞并不深,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跳跃的亮光,应该是蜡烛的火苗。 同烛火一道传来的,还有淡淡呼吸声,从其起伏动静分析,对方应该是睡着了而非受伤。 什么人会到这种地方睡觉?还同旁人一道? 只有关系亲密之人。 桑惊秋突然觉得自己过于多事。 他松开时遇的胳膊,将他往里推了一下,转头就走。 “等,等一下。”时遇忽然开口,声音在幽静的山洞之中回荡开来,“别走。” 桑惊秋顿住,但没回头。 时遇:“解开我……我的穴道,他不会……武功。” 桑惊秋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过身,重新走到他身前,连点几下,确保所有穴道已解,立即又要走。 但这次时遇直接抓住了他的手,问:“你怎知我在此处?” 桑惊秋:“我出来散步,无意中发现的。” 时遇:“你分明认得这个地方。” 桑惊秋沉默了一下,往外抽自己胳膊,可时遇抓得很紧,他怎么都抽不出来。 忽然有些生气。 气自己多管闲事——这是时遇的地方,谁能在这里对时遇不利,用不着他多此一举; 也气时遇不知眼色——都到这里了,里面还有人在睡觉,还非要抓住他不放。 这时,时遇忽然道:“你既来了,就进来。” 桑惊秋愣了一下。 时遇抓着他往里走,拐过弯口时一抬手,一股内力冲着里面而去。 几乎立即,那均匀的呼吸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响起的是熟悉的喊声:“时遇!你别跑……时……” 伴随匆忙的脚步,那人跑了出来,和正往里走的桑惊秋和时遇撞了个正着。 他呆住了。 桑惊秋也呆在那。 西岳? 倒是时遇,非常淡定地对西岳说道:“他发现了。” 西岳:“……” 桑惊秋:“??” 时遇在石桌旁落座,倒了杯水,拿着慢慢喝,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 桑惊秋从震惊中回过神,问西岳:“西岳,你……发生了什么?” 西岳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转脸瞧时遇,那意思——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自己来说。 时遇淡淡道:“我说的话,他未必信。” 时遇又喝了口水,问:“是否如此?”当然问的桑惊秋。 桑惊秋无言片刻:“是。” 时遇站起身,径自离开山洞,把地方留给他们二人。 西岳:“……” 他有些后悔,不该掺和进来,如今要解释这个那个,还有欺骗朋友的嫌疑。 桑惊秋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可眼下这件事,显然同他自身有着莫大关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西岳右手成拳,抵住嘴轻咳两声,道:“我说了,你别生气。” 桑惊秋:“……” 西岳:“事情是这样……” 事情并不如何复杂,也很容易讲清,西岳三两下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他体内的毒还未完全解开,偶尔会失去神志。”西岳解释他被点睡穴的原因,“不过人挺有分寸,没有杀我,也不会往外跑,要不是你突然出现,他不会出去。” 桑惊秋愕然,难以置信,时遇为了助他解毒,竟会用那样的法子…… 在苏州时,时遇以自己解毒为筹码,让他配合西岳治病,已是大大出乎他意料。 万万没料到更大更震撼的事情,还在此处等着他。 这根本不是时遇的性格,可又实打实,是时遇做的事。 为了他,所做的选择。 应该怀疑的…… 谁知道时遇如此做,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受过骗,所以不应该相信。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这就是时遇会做的事,和他从前的选择一样,自我、独断、没有道理可讲。 时遇还是那个时遇,并没有改变什么。 只是因为这回太过出乎预料,才显得那么不可理喻。 他知道西岳不会联合时遇一道骗他,更何况,体内越来越浅的毒素和健康的身体,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原以为,是西岳医术的巨大提升,可是现在告诉他,除了朋友的精心,其中更有时遇的牺牲。 没错,这对任何人而言,都算一种牺牲。 桑惊秋无法因为对方是时遇,就否认。 可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桑惊秋陷入巨大的迷茫之中,久久不能说话。 西岳觉得应该给他时间冷静,悄悄离开了山洞。 时遇站在外头空地上,见他出来也不奇怪,双手环胸靠在石壁之上,远眺着山下的湖水。 西岳咳嗽一下,道:“我把事情都告诉他了,我不对朋友撒谎的,所以……” 时遇:“无所谓。” 西岳心道有所谓也没办法,我只负责治好你们,剩下的我才不掺和:“我先回去配药,你这边结束后派人通知我,我再来找你。” 时遇淡笑:“此处,应该用不上了。” 西岳不明所以地顺着一旁石梯往上爬,快上去时,他低头,发现时遇已经不在了,应该是进山洞去了。 脑中忽然转过一个猜测:时遇是不是故意选在这里,为了有朝一日,惊秋能主动发现…… 他抖了一下,在心里辱骂时遇。 这人,太过可怕! 桑惊秋此时,也有同样的疑问,见时遇进去,他就问了出来。 时遇:“为何会这样认为?” 桑惊秋:“太过巧合了。” 时遇若想私自解毒,鱼莲山多的是地方,即便就在自己院子里,只要一声令下,自然无人敢靠近。 可偏偏选在这么一处偏僻的山洞,又这么“巧”的,除了桑惊秋,再无旁人知晓其所在。 当本该出现的人接连多日不在,连同关心他的大夫朋友也一同消失,其他人又似乎一无所知,惊秋能想到的地点之中,一定有这个山洞。 时遇见被戳穿也不恼怒,反而问:“那你会不会生气?” 桑惊秋也在自问,毕竟被欺骗了,不管对方目的为何,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可细想之下,却并未有什么气愤之情,或许说,此时此刻,占据他心中更多分量的,是迷茫和不解,而非其他。 “我不气。” 时遇有些意外:“为何?”他都做好承受怒气的准备了。 桑惊秋朝后仰,靠上石壁,抬头看凹槽里的蜡烛:“我说不清,或许是因为,你救了我,在恩情之下,生不生气,并不重要。” 时遇皱起眉头:“你认为这是恩情?” 这下轮到桑惊秋意外:“难道不是吗?” “十年前你中毒,本就与我有关。”时遇摇头,“这些,本就是我该为之。” 桑惊秋笑了一下:“十年前的事,并不全是因为你。” 时遇:“我如今这样,只是为了你。” 这仿佛绕口令一般的对话让桑惊秋一时反应不过来。 时遇立即又说道:“恩情,你十年前便还清了。” 桑惊秋怔忪,明明不久前才说,尚未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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