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夏日酷热,为了纳凉,门窗皆是开着的,今夜起了风,从门窗穿堂而过,撩起桑惊秋肩上的黑发,有几缕落在他脸上,轻轻飘浮着。 桑惊秋似乎是痒了,摆了摆脑袋,微微蹙眉。 时遇蹲下来,抓住那几缕发丝,往他身后捋。 他手大,仿佛与这细软的发丝并不相衬,常常抓住一半,就有另外一半溜走,试了好几回都没能准确抓住。 桑惊秋眉头越锁越紧,似乎痒的厉害,时遇松开手,顿了一下,而后忽然用力,终于抓住所有发丝。 这一下动作略大,小拇指的指节触擦过桑惊秋下巴,触感冰凉却又柔软,像一块极好的丝缎。 时遇忍不住又碰了一下。 桑惊秋沉沉睡着,毫无反应,因被发丝挠着而皱起的眉头也松弛开来,看上去十分安静。 时遇将手里的头发绕到后面,弯腰,打横将人抱起来,起身放到床上,又盯着看了一会,才回去,自己躺倒竹席上。 此刻冷静下来,他也察觉出来自己白天有些过分了。 不管桑惊秋缘何选择消失十年,宁愿联系顾家兄弟也不回去,可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人,便不该过多纠结于此。 他预想过许多次,再见是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十年前的真相说出来,桑惊秋愿不愿意谅解暂且不提,至少不能有所误会,结果才见面,就再次控制不住,差点回到十年前的相处。 等明日醒来,便先把桑惊秋带回山,然后再慢慢解释罢。 无论如何,桑惊秋还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时遇想着,困意渐渐袭来,他看着桑惊秋的背影睡着了。 一夜安静。 次日,时遇醒来时,发现桑惊秋已经不见了,床上收拾的整整齐齐,桌上还放着一碗粥和两碟小菜。 他洗漱完,喝了粥,去到前屋,只有顾听云独自一人在看书,就问:“他呢?” 顾听云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人,愣了愣,道:“惊秋没告诉你么?” 看着对方惊讶神情,时遇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顾听云紧跟着道:“惊秋一早向我们辞行,已离开许久了。” 时遇:“他去哪?” 顾听云摇头,示意不知。 时遇沉默了一下,向顾听云道别。 走到外面,被炙热的太阳一照,时遇深深吸了口气。 从再见到入睡,他始终处在一种茫然之中。 因为桑惊秋就在眼前,这个事实告诉他,他的的确确找到桑惊秋了。 然而另一方面,桑惊秋对他的态度、几次对视的眼神,又让他觉得,这个桑惊秋,真的是他所熟悉的桑惊秋吗? 可除了对他,桑惊秋对其他人,不管是顾家兄弟这样的朋友、秦从云,还是路上一面之交的陌生人,都和十年前的桑惊秋并无不同。 他一路猜测一路扪心自问,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过完了昨天,临入睡之前,还有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直到方才,得知桑惊秋悄然离开的瞬间,他竟然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他开始确认,那个人,就是桑惊秋,只不过,是十年以后的桑惊秋而已。 但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那都是独一无二的桑惊秋。 时遇此时已经完全从先前的慌乱中脱离出来,派人传信回鱼莲山,告诉施天桐他们找到桑惊秋了,让人将桑惊秋从前的院子收拾好,他晚些会带人回去。 时遇倒是也不太着急,以桑惊秋对自己的了解,既然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已经暴露,就明白以后再也躲不了了。 江河湖海、山川树木,人躲到哪,他就找到哪。 临安亦有鱼莲山分部,时遇呆在那,边处理一些紧急帮务,一边思索找人的法子。 三天后,一封信送上门来,是给鱼莲山掌门的。 时遇打开信一看,缓缓皱眉。 信上内容简单,就是请鱼莲山掌门帮他们做一件事——杀人。 当然,杀的也不是普通人,而是苏州知府,谢知非。 就凭一封信,让一派掌门杀朝廷命官,等同于痴心妄想。 但信件最后有一行字——桑惊秋正在舍下做客,事成之日,会亲自送其回来。 对方让时遇用一个陌生人的命,换取桑惊秋的命。 孰重孰轻,其实已经无需思考。 时遇当即启程,前往苏州。
第48章 前些年,先帝抱恙,膝下皇子争位白热化,又有外族掺和,朝政动荡不安,新旧势力交织,天下不稳。 四平帮和司命楼等一批门派正是利用此时机,以官府做靠山,扫平对立的小门派,一举发展壮大。 正当这些门派如日中天之时,先帝驾崩,三皇子继位。 新帝登基后,立即着手整顿,那几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不断有大小官员被拔起,连带江湖也平静不少。 可并非所有人都懂得审时度势,尤其一些横行惯了的江湖门派,很难再把规矩放在眼里。 而苏州历来是繁华之地,商贸发达百姓富庶,江湖门派也多。 门派多了,江湖人就多了;江湖人多了,就容易起乱。 这个时候,若官员有本事,又足够强势,尚能压制,反之,只会令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谢知非之前的苏州知府,是后者; 而谢知非,是前者。 他是读书人,科举入仕,虽不至“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文文弱弱,其实为人却是相当强悍,让拉拢他的江湖人吃了无数闭门羹不谈,但凡触及律法,无论你是谁,一律不给面子。 江湖人习惯以武论“道”,可真要说起来,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对着干,朝廷手握兵权,其中也是高手如云,加上新帝的为人,真要打起来,这些人讨不到半分好处。 从前的知府得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谢知非不吃这一套,他们也不敢明着做太过。 就这样,苏州表面平静了许多。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暗中行事,左右谢知非抓不到证据,也没法拿他们怎样。 没过多久,有两个门派因为抢生意起了矛盾,不知怎么发展的,从吵架发展到动手,一个没留意,伤了好几个路过的百姓。 人家过日子过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被波及受了不轻的伤,更加上不少人本就对江湖门派有诸多怨气,纷纷气愤不已,当即跑衙门告状去了。 结果衙门前往拿人时,门派中人却道掌门出门办事,他们只是徒弟,没资格做决定,后来又说要抓的人被掌门带出去了,不在,云云。 反正就是不让官差把人带走。 谢知非听到汇报,气得脑袋都炸了,选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准备亲自去把罪魁祸首给抓回来。 还没出门,就有人跑来禀报,说门前被扔了几个人,他们已经询问过,正是知府要捉拿的对象。 这件事是一个开端。 那之后,陆续又发生过几次类似事,大多是江湖人起矛盾伤及无辜路人,谢知非在处理时也都同样受到阻挠,严重的几次,连谢知非自己都差点被砍。 但每一次,伤人者很快就会被五花大绑,或丢或扔在府衙大门外,接受路人围观后,再被拖进去受审。 谢知非明白,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那些门派渐渐安分了不少,而且不是先前那种表面安分私底下乱来的假安分,而是真真实实、似乎被某种东西束缚、不得不规矩下来的感觉。 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明显。 不止苏州,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谢知非为人精明,也有江湖上的朋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其中涉及江湖势力划分和争斗,十分复杂,但对于朝廷而言,这无疑是好事。 而对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平日里除了帮官府抓一些漏网之鱼,并不干涉其他事务。 两厢彼此合作,也彼此对立,反而让整个江湖,真正平静许多。 天下安定,对大部分人而言,是再好没有的事。 但对被限制了“能力”,或者说被压制住的一部分来说,则是恰恰相反。 这部分人中,有一些碍于各种原因,无法动手,只能把恨意放在心里自行消化;而另外一些,则直接的多。 头些年,谢知非遭遇的明枪暗箭,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回了,不过他为人谨慎,府里侍卫也武功高强,因此一直平安无事。 这几年,大概是形势稳定,那些门派折腾不出什么,一个个都安分守己,谢知非的日子也宁静下来。 不过前些日子,苏州出了件大案,谢知非忙着调查,已经两三日没有好好休息。 实在太累,精神难以集中,谢知非放下手头事,准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推开卧房门,眼前忽然亮起灯火。 谢知非一愣,听到有人对他说:“知府大人,总算回来了。” “你是谁?”谢知非看着眼前人,“来我房间作甚?” 对方道:“我家主人素闻知府大人清廉之名,仰慕已久,怎奈大人眼高于顶,对我家主人的邀请看都不看,我家主人无法,才命我前来邀请知府大人。” 谢知非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其中深意? 他立即怒了:“此乃本府家中,尔等是什么人,竟敢随意闯入,还口出狂言?!” 对方道:“大人莫要动怒,我家主人……” “狗屁主人!”谢知非破口大骂,“再不滚开,休怪本府手下无情!来人……” 谢知非晕过去之前嘴巴还张得老大,心想,王八蛋,竟敢对本府用迷药,呸…… 不知过了多久。 “谢兄、谢兄。” 谢知非迷迷糊糊。 那个声音又喊:“谢兄,快醒醒。” “嗯……”谢知非意识到什么,猛然撑开眼皮,张口就说,“你们……” 对方忙捂住他的嘴:“谢兄,是我。” 谢知非怔了一怔,这才看清对方:“姚兄?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觉得不对,爬起身四下一扫,惊奇地说:“这是哪里?” 姚钦:“是关我们的地方。” 谢知非皱眉:“混账东西!” 姚钦:“先别急着骂人……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 谢知非点头,不过案子尚属朝廷机密,不好对外说:“是。” 姚钦:“他们抓你来,应该没那么简单,一会儿若是有人过来,你别说话。” 谢知非不解:“为何?姚兄你是否有什么计划?” 姚钦想了想,摇头:“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听我的,可好?” 谢知非其实也觉得蹊跷,虽然尚无证据,可当知府这么久,有些直觉是很准的。 最为关键的是,他信任姚钦。 于是道:“我听姚兄的。”
72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