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玉忽然笑了:“你方才的模样,和他很像。” 桑惊秋一时没反应过来:“跟谁?” “时遇啊。”莫如玉打量着桑惊秋的脸,“听他说,你们认识许多年了。” 桑惊秋:“二十多年了——我是他捡回去的。” 莫如玉吃惊。 “字面意思。”桑惊秋被他逗笑,说了具体情况。 从前也有人追问过桑惊秋和时遇的关系,尤其对时家和鱼莲山内部状况一知半解的,都知道桑惊秋是时遇“护卫”,但看真实情况又仿佛没那样简单,有那忍不住好奇的,就悄悄找桑惊秋或旁的知情人探听一二。 知道真相的,大多数目露惊奇:“时家的少爷竟是这样的好心人!” 还有小部分则说:“大约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但他们所有人,都会对桑惊秋充满同情:“时家少爷那个脾气,谁受得了啊?他一个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好过,可怜啊。” 流言蜚语诸如此类,明的暗的,好的坏的,桑惊秋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他从不反驳。 但内心里,他从没觉得自己可怜。 灾荒、亲人俱亡固然不幸,可他始终没有饿死冻死,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 遑论时遇对他之恩,远非一口饭一处遮风避雨之所可以概括,完全可以说,没有时遇,就没有如今的桑惊秋。 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愁绪,如今所做的,皆是他心甘情愿,不带有任何委屈。 莫如玉听得很认真,听完后却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只说:“原来如此,难怪。”仿佛这不过是件再正常没有的事。 桑惊秋自然而然地将话题重新转回正事。 两人聊到很晚,分开前莫如玉表示天门山在苏州有宅子,他若有事,随时可以过去。 桑惊秋半开玩笑道:“你这样客气,回头我们真去打扰了。” 莫如玉:“你们是时遇的人,尽管过来,无需与我客套。” 桑惊秋愣了一下,莫如玉起身道别,他客套几句,也离开了。 回到客栈,唐义和周越然都已睡去,桑惊秋草草洗漱完,坐在桌边擦笛子。 江南地区富庶,时遇半年前收了几处铺子买卖,理应好好整顿一番,恰逢四平帮找麻烦,后来又是武林大会,时遇异常忙碌,便没有顾上。 这回派桑惊秋过来,既是为了买卖,更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他私自救走顾听风惹恼了时遇,让他来处理这些事,算是不大不小的惩戒。 桑惊秋很清楚这点,也很理解,时遇的个性,素来如此,这样的“惩罚”也是意义大于实际,他没有丝毫损失。 可他难以避免考虑到,这只是刚开始,日后若再有什么事,他与时遇意见相左让时遇不爽,一次两次,时遇会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会如何,时间一长呢? 明明从五岁起就决定好,一切以时遇为先,怎么到了如今却做不到呢? 桑惊秋叹了口气,将擦好的笛子小心收好,上床歇息。 后头几日,他根据时遇吩咐的,核对账目、查看铺子、整理货物,好在时遇原本就安排了专门的人手管理这些,桑惊秋过来倒也很快上手,一切尚算顺利。 忙碌中,便无暇思虑太多,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春花凋谢,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买卖一事收了尾,时遇那边毫无消息,桑惊秋想了想,决定再留几日,若再没有新的指点,他便自行回去。 这天,他忙完,刚准备回客栈,天门山来人了。 此人是莫如玉心腹,莫如玉亲自引荐给桑惊秋的,因而见了面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掌教有事,想请桑公子帮忙。” 桑惊秋诧异:“但说无妨。” 还是因为齐见深的事。 “我们多番打听,找到了一些关于四平帮的消息,其中有一些还与齐见深有关。”来人一一说给桑惊秋听,“可无论如何问,那人只是闭口不言。” 桑惊秋:“我能帮上什么忙?” 来人道:“桑公子英明——那齐见深表示,要见桑公子一面,并说,只要见了桑公子,便会把所有事如实以告。” 桑惊秋:“……” 齐见深对桑惊秋见色起意心怀不轨,桑惊秋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但几次三番指名要见他,似乎已经超过对其色相的重视程度。 “此事乃天门山内部事宜,桑某作为外人,不便参与过多。”桑惊秋直言道,“请代我向莫掌门传达。” 对方似乎没料到桑惊秋会拒绝,一时愣住。 桑惊秋站在那,始终面带微笑,就是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很快明白过来,说了声“打扰”便离开了。 人走了,桑惊秋略一思索,提笔写信。 当初齐见深被他所擒,后又辗转被时遇交给天门山,其中原因他不得而知,但如今齐见深似乎又有幺蛾子,理当告知时遇一声。 信传出的第二天,时遇却来了。 桑惊秋很是吃惊:“出什么事了?” 时遇没答,问起在苏州的事。 桑惊秋一一答了,又提起齐见深的事。 时遇听着,心中冷笑。 因着四平帮之事,两派之间有所往来,他对莫如玉的行事作风略知一二,那边若需要,他也可以酌情提供帮助,可这不代表他就喜欢别人来使唤桑惊秋。 时遇喝了口放凉的酸梅汤,面色如常道:“此处的事已完,你闲来无事,随我去那边一趟。” 他用的是“那边”,桑惊秋立即明白过来:“那边……有事?” 时遇:“二伯父生辰,来信要我回去。” 时家是江南富户,但人多关系多,家族状况相当复杂,时遇不耐应付那些有的没的,十二岁那年就独自搬了出去,除去某些特殊日子,从不踏进时家一步。 二伯父的生辰,恰好是这些特殊日子中的一个,老人家几年前在苏州买了园子,每年会来住上几个月,今年恰逢生辰,索性在苏州办了。 桑惊秋也不意外,便点头应下。 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赶到二伯父的园子时,老人家刚刚起床,招呼两人用早点。 “你这孩子,怎么来这么早?”二伯父指着一桌精致点心,“新请了个师傅,正好一道尝尝。” 时遇吃了一口,点头。 二伯父无奈:“还是这个脾气——惊秋觉得如何?” 桑惊秋笑道:“比外头酒楼里要好吃许多。” 二伯父乐了:“惊秋果然识货,来来来多吃点。” 食过大半,二伯父再次开口,道:“我今年在这里办寿宴,也是机缘巧合,若非如此,你是不会来的,是不是啊?” 时遇平静道:“我搬出时家十几年了。” 二伯父叹气:“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有件事,我作为长辈,不得不开口。” 他说着欲言又止,似乎有所为难。 桑惊秋搁下筷子:“来时看到花园的池中开满荷花,很是好看,二老爷可否寻个人带我前去瞧瞧?” 二伯父:“自然可以,来人……” 时遇打断道:“你不用走。” 桑惊秋:“……” 二伯父看向这个总是冷冷清清的侄子。 时遇:“伯父有话,可以直说,不用避着他。” 二伯父:“……” 桑惊秋下意识抓紧笛子,觉得有淡淡湿意,又松开,慢慢抬起手臂。 “你母亲去世前曾拜托你伯母,请我们照顾你一二,如今你大了,也没什么需要我们照料。”二伯父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再过两年,你便到而立之年了,这成家之事,是否也该考虑起来了?” “咚!” 笛子放上桌面的声响和二伯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时遇和二伯父齐齐望向桑惊秋。 后者面露歉意:“抱歉,手滑,没拿好。” 时遇放下粥碗,随意道:“如今事忙,无此想法。” 二伯父:“不用你操心太多,将事情交于我和你伯母,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时遇沉默片刻,道:“那便有劳伯父伯母。”
第16章 饭后,时遇告辞,二伯父热衷园林艺术,专门找了人打理园子,穿梭期间,一步一景。 时遇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桑惊秋摇头。 “方才席间,你仿佛有所思。”现在又一路沉默。 桑惊秋一笑,岔开话题道:“我在想齐见深的事。” 时遇皱眉,略停了一下,才重新踏步:“想此人作甚?” 桑惊秋没说话。 “你怎么回事?”时遇再次看他,“如此在意齐见深。” 桑惊秋无言以对。 他根本没在想齐见深的问题,也没想旁的人旁的事,一时之间答不出个所以然。 可他心里真正在意的,又无法宣之于口。 步出园子大门,桑惊秋才再次开口:“二老爷所提,你……是怎么想的?” 时遇:“什么?” 桑惊秋:“定亲之事,你的想法。” “无甚想法。”时遇无动于衷,“老人家有这个心愿,满足他们便是。” 桑惊秋:“可是你……” 时遇等待片刻,反问:“我如何?” 桑惊秋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是啊,时遇该如何? 拒绝长辈吗?还是索性自己参与,将事情接手过来? 似乎都可以,却又都不合适。 此事说白了只是时遇个人的事,同旁的并无瓜葛,即便时遇成亲,以他性子也绝不可能让伴侣插手鱼莲山的事。 所以,跟他桑惊秋有何关联? 桑惊秋垂下眼,轻声道:“没什么。” 时遇瞅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自从武林大会之后,桑惊秋仿佛越来越和从前不一样了,偶尔视线相对,总觉得那双眸子中藏了些他看不清的东西,有两次他忍不住,想要探知一二,一扭头,一切却已恢复如常。 好像那些变化,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顿了一顿,意图说点什么,桑惊秋已经紧走几步到前面去瞧卖书画的摊子了。 有什么好问,反正与我无关,时遇心道,将此事抛在脑后。 时遇来苏州,是为了和莫如玉见面,因此很忙,接连几日没回来。 桑惊秋忙着买卖的事也是早出晚归,二人碰面机会极少。 梅雨季节悄然来临,苏州三天两头下场雨,空中永远凝着一层水滴,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渗透进去,连带呼吸都带着湿气,倍感艰难。 铺子买卖的事告一段落,后续有旁人处理,桑惊秋也实在受不了这份闷热,便想问问时遇,先行回去。 结果时遇先找了过来,说:“你随我去一趟天门山。” 桑惊秋不解:“有何事?”
72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