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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阿术真终于神智略清，但四顾周遭，脸上却不由得一片迷惘之色。 阔连听得侍女禀报，赶忙过来，却听阿术真问道：“阔连，你出兵了么？阇揭陀呢？他到哪里去了？” 他所说的阇揭陀名叫阇揭陀·脱脱卜花，是阿术真与阔连舅父之子，从戎之后也一直在阿术真麾下，当年辽河一战，阿术真与麾下将士遭不里耳派军偷袭暗算，便立时派阇揭陀轻骑独走，赶去白耆尼一带向阔连报信，求乙毗珠部出兵相助。 阔连闻言不由得也是一怔，半晌方道：“阇揭陀？阇揭陀死了已有五年了。” 阿术真听了顿时心下一震，愕然不语。 阔连说道：“阇揭陀当时死在不里耳手下，当年脱脱卜花部的救援，压根便没有传到白耆尼来。” 阿术真听罢也是不由得愣在当场，阔连则是忙命侍从将宝哲上人请来。 少顷，宝哲上人入得金帐之中，他脉诊过后，道：“大汗，确是离魂症无疑。” 阔连微微皱眉，又细数句，宝哲上人悉数据实相答，言道阿术真此番五阴之蕴悉数被抑于督脉与肝经之中，故而激得离魂症发，忘却不少前尘往事，能否治愈想起前事也是未知之数。 阔连心下微感诧异，但转念一想，阿术真如今只记得辽河之事，全然忘却自己在中原种种，那便相当于是径直了却了他与殷错一番情孽，毋需自己再费口舌劝解，顿感欣然。 阿术真在一旁听着宝哲上人诸番言语，不由得也甚感怔然。他勉力回忆半晌，仍旧是一无所获，颓然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记得当时我受蒙都暗算，中了滑疑散，无力抵抗，给他一掌击碎了肋骨，落入辽河之中，便人事不知。醒来后我便是在这里，五年……我全然不知这其间竟已过了五年之久。” 阔连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辽河一役后，脱脱卜花部为乌尔忽灭族，我们也四下寻不到你的尸身，到得后来再在塞北重逢之时，方知你后来竟是流落到了中原为奴。” 阿术真深自蹙眉，心中一时既感屈辱，又生怒意，不由得默然紧握拳头，良久过后，方才开口冷然说道：“南狗的仇，自然要报，但眼下我要先杀了乌尔忽·鄂阙特。” 阔连心下大慰，与他四手相握，慨然说道：“悖逆阿密特的乌尔忽恶贯满盈，我们最虔信的信徒，必定向阿密特的敌人施报，向他的仇敌怀怒。阿术真，我的兄弟，脱脱卜花的勇士，阿密特最虔信的使者——与我一道向罪人乌尔忽宣战！如今我们圣灵宗的信徒将刀磨快了，弓上弦预备妥当了，杀灭仇敌的器械也都备齐了，不知悔改的罪人必死在阿密特的忿怒火箭之下！” 阿术真脸色肃然，到阔连面前行礼，说道：“愿为大汗效忠！阿密特的圣火明耀伊特赛！” 此后，阔连诸部更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乌尔忽其时虽据有边关十九城地利，但边关诸城百姓也是时有内乱，麾下各将南下入得大楚边城后便日日纵情享乐，一时安逸，士气大不如前，反倒不如圣灵宗诸部破釜沉舟之勇，兼之阔连用兵神勇，阿术真更屡屡建功，略地无数。半年之际，漠北诸部悉数被阔连收服。 乌尔忽深知此是生死存亡之际，不甘坐以待毙，部十万，兼程进兵，与阔连所率大军决战幽州。阿术真与大将特纳勒各部五万分左右翼，攻入乌尔忽中军，鏖战三日三夜，将乌尔忽诸部众熬得弹尽粮绝，阔连亲自率军，引精兵继进，顿时便将杀得乌尔忽中军倒旗弃甲。 未及天明，阔连军大获全胜，乌尔忽部下溃散之极，见了此状心知大势已去，只得在亲兵营掩护下领了残兵从幽州撤出，欲从峡谷夹道而逃。阿术真领兵长驱追至，路上但见弃盔甲无数，又即口中做哨，招来军中所豢的鹞鹰，传令山北屯军也前去迎击，围剿残兵，务必击杀乌尔忽。果然不过多时，两军夹击，终于围住残戈。 阿术真驱马驰入对垒军中，长刀刺去，快如迅雷，他手起刀落，乌尔忽麾下军士悉数无可抵挡，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多时便全歼残戈，阿术真清点俘虏，走到在山岩边乌尔忽尸身前，执起长刀挑下他头上毡帽，却见这人虽一身汗王华服，面孔却分明不是乌尔忽。 阿术真心下一震，暗叫不好，果然却见跟着只见一人从山岩上跃下，长剑劈向阿术真天灵盖，却竟是乌尔忽重金所聘请的门客慕容玥。 阿术真挥起长刀上格，火花迸进，虎口微感酸麻，慕容玥一击不中，却也并不恋战，顷刻间又施展轻功，移步换形朝林中掠去。 阿术真心知此番多半是调虎离山之举，故而吩咐部下继续留在此处搜寻乌尔忽，自己则追将出去。 两人到得密林之中，慕容玥便立时回身一剑刺来，阿术真长刀直击出去，当当数声，顷刻间便已交手数招。 阿术真此番出战未携玉昆刀，使得只是寻常长刀，与慕容玥所携的利刃相交自然吃亏，不过他招式凌厉，内功又有所长进，倒也并不落下风，转瞬之间又进三招，皆是他所练无当化血刀法中最熟习的阵式。 慕容玥一一挥剑回招，他原本就对师兄宝哲上人不听自己劝阻、决意向阔连投诚并要施展无间断心术救阿术真一命耿耿于怀，此时再见这小杂种内功竟也因此有了进益，更不由得大为恼怒。他瞥见这密林之地石堆碎石颇多，并不若平地，当下使开腿法，连连攻向阿术真中盘下盘，招式愈发阴毒。 阿术真膝弯给他踢中一腿，微感酸楚，踉跄两步。慕容玥哼了一声，反手又持剑砍来，跟着手肘击去，将阿术真掀翻在地。阿术真着地一滚，侧身让过他那一剑。慕容玥怒吼一声，从地上提起长剑，挺剑又刺。 两人斗得正酣，却忽然间听得不远处狼嚎隐隐，林间绿光闪动，竟是两头白狼蓦然蹿出，径直飞身而起，扑到慕容玥身后。 慕容玥万分惊异，回身一剑朝那白狼刺去，那白狼前爪甚利，虽将长剑也划出数道痕迹，但也大为吃痛，忙即翻身跳开。另一狼则又伺机冲去，咬中慕容玥小腿。 慕容玥惊怒之极，挥剑劈下，阿术真却见机一飞刀掷去，将慕容玥手中长剑荡开，跟着暴起，双掌连扬，快如掣电，与两狼合围，连击慕容玥命门。慕容玥给迫得后退数步，一时不察，中了阿术真一记波旬寒冥掌。 二人乃是同门师兄弟，自然深知对方弱点，阿术真所击，正是慕容玥下肋破绽之处，寒冥真气霎时自章门穴透入全身，慕容玥不由得面色发紫，真气顿时凝滞，招式亦见迟缓。阿术真横拳一封，跟着疾跃而起，头上脚下，五指微弯，朝慕容玥天灵盖抓去。慕容玥反手一剑劈过，阿术真却半空中变招，倒翻过去，从地上拾起长刀，手臂一圈，刀刃森然，倏忽将长刀捅入，刺穿了慕容玥的琵琶骨。 慕容玥剧痛之下，颓然而倒。阿术真从地上拾起数枚石子，嗤嗤数声，点了慕容玥身上数穴，教他动弹不得。两头白狼一左一右立两旁，绿瞳萤萤，甚是警惕紧盯着慕容玥。 阿术真自幼便与两头白狼十分熟识，而今未料竟在此地相见，不由得也是颇为诧异，但终究也是欣然，先与两头白狼厮见罢了，方才冷冷地朝慕容玥道：“大师兄救我一命，他唯一所求便是要我也留你一命。你若说出乌尔忽下落，我自然也不会与你为难。” 慕容玥只冷笑一声，说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自当悉听尊便。我慕容玥眼下固然早你几日先死，你却道你又有多几日好活么？殷错如今已调任河西，你道阔连又当真能信得过你、能容你有几日风光？哼，卸磨杀驴，也不过是计日可待！” 阿术真闻言甚是不解，心中纳罕：“殷错是何人？南狗皇帝派什么人就任河西，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第75章 鸣镝 阿术真只道慕容玥此番全是胡说八道，所为挑拨离间他与阔连，当下冷冷说道：“南朝的皇帝派一人我便杀一人，派一双我便杀一双，管他如何调兵谴将？” 他话音落下，又见得部下匆匆过来，满脸喜色地禀道：“已活捉乌尔忽！” 阿术真点了点头，径直点了慕容玥穴道任他在此地，跟着部下回去，只见众兵卒中一名百夫长越众而出，押着五花大绑的乌尔忽过来，朝阿术真道：“禀断事官，已捉拿逆叛。” 乌尔忽此生也算得为天下枭，如今成王败寇，脸上虽有颓唐之色，却也并不惶恐，见了阿术真只睥睨他一眼，脸露嘲讽，说道：“鄂里朵阁下别来无恙。前些日子只听说鄂里朵阁下被邪灵附体，圣灵宗为阁下施法驱魔，眼下看来已是大好了？” 阿术真微微恍惚，却又莫名深有其感，默然片刻，忽道：“不错，阿密特庇佑他的信徒，圣火不灭，魔鬼便无所适从。仁慈的阿密特接受祂最虔信仆人的祷告，用慈爱赦免被罪恶枷锁束缚的人，以圣火之名命魔鬼离开。祂让不敬的存在离开我，让这被诅咒的存在、带着它的谎言离开我，只因阿密特已然决心庇护祂的圣徒。” 乌尔忽只冷哼一声，阿术真目光望向他，森然说道：“我自圣火中涅槃，驱除了邪灵，而你这伊特赛的叛徒，却早已受到恶魔的蛊惑、和恶魔做了交易，口称阿密特为主，也做传道赶鬼之事，却与天国无份无关，不敬阿密特，违背圣训，已是罪无可赦，迟早便要下到多灾海中受审。” 他话音落下，立时拔出长刀往乌尔忽颈上一割，顷刻间鲜血四溅，头已落地，众人见状，纷纷抽出刀来，大声叫好，朗声说道：“阿密特庇佑，处死逆叛，圣火不灭！” 阿术真处死逆叛立威，又望向那将乌尔忽擒来的百夫长，见他面容甚稚，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但却能从密林之中捉住乌尔忽，想来为人颇为机警伶俐，便问那百夫长道：“你叫什么名字？现今编在哪个队？” 那百夫长道：“启上断事官，小人名叫赤古，而今在坎德拉的弩手队，千千夫长是纳林准。” 阿术真点了点头，立时便赏了他银牌一面、牲口千匹，说道：“赤古，你擒住乌尔忽，立功不小，从今往后便升作千夫长，不必再在坎德拉，径直到得克什克来。” 其时白狄兵制制与中原十分不同，白狄骑兵“人自习战，自春祖冬， 旦旦逐猎，乃其生涯，故无步卒，悉是骑军”，故而他们乘马骑射，人人皆可为从伍，而其民户体统，十人谓之排子头，自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有长。但其中克什克最为独特，克什克名义上与其他骑兵团并无分别，但它实则乃是大汗阔连的亲兵，故而如今阔连麾下重用的元帅与万夫长等无不出自克什克，如今赤古升任千夫长虽然寻常，但能调任克什克却远比升万夫长还要好得许多，日后更是不可限量，这无疑是阿术真有意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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