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和尚看起来机灵得很,不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问全看了一眼他们搁在地上的几把竹木扫帚,还有这满院的落花落叶,对着那和尚轻笑道:“几位小师父先告诉在下,在下再帮几位小师父打扫这院子作为答谢,如何?” 那几个小和尚一听,又重新聚在一起,背着问全嘀嘀咕咕讨论了一小会,最后挺着胸说:“那我们就告诉施主吧!我们刚刚是在说皇上今年怎么这么早来,早上就到寺里了。”不然他们也不用被急着叫过来打扫。 问全已经走过去,半拾起他们的扫帚,闻言手一顿,扫帚又从手中砸回原地,扬起四周金黄的落叶。 “现在?” 小和尚听见眼前这位施主用似惊似喜的声调问他。他觉得问全根本没仔细听他说的话,有些不满地正要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又听得问全突然变了语调,原本清润的声音此刻有些嘶哑。 “小师父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问全问。 哪有人直呼皇上叫他的呀!这几位小和尚对当今的圣上都极为尊敬和推崇,颇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才不甘不愿地说:“皇上哪一次来不是去东边的那个房间。” 这件事几乎家喻户晓,根本算得上是常识了,现在居然还会有人问这个问题? 小和尚不可思议,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可疑,正要再多问一句,却见眼前青色的身影掠过,刚刚还在原地的施主突然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位施主,怎么哭了?”一旁年纪最小的和尚突然说。 问全脑中一片空白。三年了,萧远麟就在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思念的浪潮汹涌澎湃,沸沸汤汤,顷刻间吞噬了内心筑起的高墙厚壁,沦肌浃髓。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萧远麟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三年前,他在翠玉轩放的东西直到现在都还未取出。如今,他终于可以回来亲自为他的麟儿戴上他送的弱冠礼。 最重要的是,问全想告诉萧远麟,他听清了,三年前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他自三年前坠入悬崖后,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此刻一直跑到东边的禅房来,骨髓深处熟悉的疼痛又撕心裂肺般漫了上来。 但所有的疼痛都抵不过他看到那空无一人的东院里半敞着的所有禅房。天子所在之处,怎么可能会毫无一人把守。 满腔的期待渴求和欲想在此刻尽数成了幻影,碎裂在眼前。问全不自觉地揪紧心口的衣襟,止不住的发出几声低哑的喉鸣,几欲止息。 他残存几分期望,或许是他方才并没有听清那小和尚说的话,找错了地方。亦或者萧远麟玲只是片刻的离开,过后便会回来。 就在此时,正对着问全的房间中,忽然传出了一声轻微的细响。 问全急步上前,推开那半敞开的门扉,乍现光亮的眼睛在顷刻间又熄暗下去。 房间里一个和尚正背对着问全,将砸落到地上碎成两半的瓷杯拾起。 那和尚听见脚步声,浑身一颤,手里的瓷片又重新砸回地面上。慌忙转过身来,看也不看全,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磕得响亮。 “皇上,贫僧不是故意的,求皇上饶了贫僧吧!” 他连连求饶好几声,问全神思不属,痛心伤臆,缓了好一阵才听清他的求饶声,却完全辨不清他为何突然如此惊恐。或者应该说,落在问全耳中的剩下皇上这两个字。 他半蹲下去,像望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望着那和尚道:“这位师父可是见过皇上?” 然后和尚磕个不停的动作终于停止下来,愣愣地望着问全,然后往后一仰,瘫坐在地上。 他呼呼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施主,你可吓死贫僧了。” 他说着,脸上的脸色发白,又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身后的碎瓷片捡起来塞进了兜里,生怕被别人看见一样。 “施主,今天你在这里看到贫僧这件事,可千万别往外说,不然皇上不会饶过贫僧的。” 他不过是想偷偷来看看皇上住的禅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毕竟这禅房皇上只说不让任何人碰,但也从没派人看守过。没想到好奇害死猫,竟然却遭此横祸。 他说话间两股发抖,看得问全直皱眉。 问全不明其中因果,却习惯性地袒护,“皇上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师父不必如此惊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上自然英明,但是……”和尚欲言又止,似是十分为难地愁着一张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凑近问全身旁低声道:“谁不知道皇上最讨厌别人弄坏这房间里的东西,要是让皇上知道贫僧把这杯子打坏了,就算皇上不罚,贫僧少说也免不了一顿杖打。” 他说完,问全才意识到什么一般,环视了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一周。 他如逢惊雷,怔愣在原地。这是他三年前在承天寺时住的房间。他进来时未曾将一分一毫的目光分在这屋内摆设上,直到现在细看才发现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一股沉重的力量将问全往后压退了两步,他无力地将手抵在桌子上,泪如泉滴,喃喃自语:“麟儿……”
第47章 错过(二) 和尚见问全突然悲怆落泪,摸不着头脑,“施主这是为何?” 问全只是摇头,低头不去看那和尚,道:“在下仰慕皇上英名已久,本想借此机会见一见皇上,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原来如此。”和尚了然地点点头,“施主确实是来晚了,早些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皇上朝事繁忙,一向不会待太久。” 他此一番话,便是坐实了萧远麟与他确实擦肩而过一事。 问全无力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忽觉命运的捉弄感,自嘲地苦笑,任凭泪水滑落到衣襟。来日方长,他总有可以见到萧远麟的那一天。他却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心中空荡,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刚推开门,一道身影就蹦到了面前。 尘境满面喜色地对他说:“问全施主,你刚刚去哪了?” 问全不愿使自己的心绪影响他人,强笑着对尘境道:“小师父怎么如此开心?” 尘境见他笑得有些勉强,挤眉弄眼地对他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一种十分微妙的感应让问全的心忽而揪痛起来,他蹙着眉,“小师父说的是?” 尘境有些遗憾地说:“刚刚皇上让人把院里的和尚都叫到那天的房间里去了。我找你半天,你不在,我就自己走了。” 问全闻言瞳孔骤缩,手指将掌心压出了一道血痕。偏生他还不知道疼一般,将双拳握得更紧。 尘境几乎是雀跃着在问全身旁走来走去,兴奋地说着自己的见闻,丝毫没有留意到身旁之人的不对劲。 “皇上长得真的好好看,虽然看起来好像有点严肃,说话的时候也是一直冷冷的。不过他就只说了一句话……问全施主,我跟你说,我还发现皇上的眼睛好好看……” 尘境走回到问全身旁,拉住他的手臂,高兴地说,下一秒却被那衣服下透过来的冰冷激得浑身一抖,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问全施主,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脸上的兴奋褪去,忙去看问全的神色,被他脸上的忧凉镇住。 萧远麟自禅房离开后便来这边找他们,问全却刚好离开去找他,真真是阴差阳错。 陈静见问全旁若无人般地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皱眉望着他,却见问全清润的眸中有泪珠掉落。非礼勿视,他忙转头不再去看,觉得冒犯的同时却心里止不住地嘀咕。 “怎么问全施主这么喜欢哭呀?” 他虽不明白问全为何如此情态,但却善解人意地不再出声打扰他,只在一旁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不知过了许久,这静谧的恍若无人的房间中,突然响起问全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 尘境一愣,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全说的是,刚刚自己说的皇上只说了一句话这件事。 他摸了摸后脑勺,道:“皇上也没说什么,就说叫我们抬起头来让他看看。” 问全没有回答他,尘境偷偷望去,见他脸色好了许多,至少不像方才那般悲恸。 他想了想又道:“其实问全施主你没去也没事,皇上就是看了我们几眼就走了,其他什么也没说。” 虽然皇上走的时候似乎很……失望……尘境记起萧远麟离开时的神情,脑中忽然如拂尘霾,竟觉得和问全方才的神色格外相似。 尘境静站了片刻,心中纷乱,却什么都没说。 角落里问全突然站了起来,朝尘境道:“多谢小师父宽慰,在下有事先离开一下。” 尘境看着问全走过自己的面前,开门出去,步履匆忙。他迷惑地眯了眯眼,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问全施主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情绪转变得这么快。而且不是刚回来不久,怎么又要出去? 是自己魔怔了,问全想。萧远麟同自己同在京城之中,若要见他,又何必非要等那么一个不确定的时机。 问全豁然开朗,刚才挥散不去的哀思如抽丝而去,悄然不见了踪影。 他来这承天寺之前早已询问过何岳等人的府邸,却发现早已不见旧日府宅,心灰意冷之下才碰巧得知承天寺一事,到了承天寺来。几次落空,又思心缠连,当然患得患失。 问全脚下不停,一路奔至那日众人聚集的禅房门口,见果然有士兵守在那里。问全紧捏着手腕的佛珠的手才微微松了下来。 那两个士兵一直守着这门口,见过问全一面,记得他的样貌。 见问全喘息未定、秋日下却汗出沾背,士兵道:“到来这里干什么,没事就在房里好好呆着,别惹出什么事来。” 他们最怕这些和尚为了攀附权贵,净给他们添麻烦。 谁知这话音刚落,这位看起来虽然样貌有些许违和,但整体看来却还是淡漠名利的公子一开口就直言:“两位大人,在下有要事想求见皇上一面,不知可否麻烦两位大人为在下指引一下。” 其中一个士兵从问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一脸不耐烦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了。 他们这几年不知道遇到过多少个像问全这样提出无理要求的人。无非是仗着皇上登基之年所立下的,若是平民百姓却有不可不找天子禀告之事,可以特许直接进宫面圣的圣令。皇上又不似前朝那位招人嫌,很多人就想尽一切手段往皇上跟前凑。 “皇上不是今儿早上才来过这里,你没见过?” 问全苦笑,不待他回答,那士兵又继续道:“就算我们两个能帮你,你也算是不赶巧了。照往年惯例,皇上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在京城之中。你要真有什么事,就等皇上再召见你们的时候你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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