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店小二竟看不出此人是何出身,有些气馁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店小二走了之后,男子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了一下脸上的疤痕,或许到底是有几分吓人。 他从不在意他人对自己容貌的看法,自从脸上有了疤痕以后,他也未曾因此妄自菲薄过。只是每每看到他人如方才店小二般的表现,总觉得自己也为他人带来了困扰,多少变得有些在意起来了。 他摇摇头,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台上激情高昂的呼声响彻了整个茶楼,恰巧唱到了新皇登基的桥段。 店小二端着茶水匆匆前行,却没想到近在眼前的客官突然站了起来,仓促的动作让身后的椅子“刺啦”一声撤后。小二堪堪止步,险些让那滚烫的茶水撞上男子的后背。 “客官小心烫。”他提醒。 男子却恍若未闻,看着那台上的戏曲,口中喃喃而出两个字,:“麟儿……” 此人正是三年前从悬崖坠下的问全。 他一路走来,早已听闻不知多少遍前朝太子卧薪尝胆,复国后励精图治、造福社稷的传颂了。 但到底,自己还是没能亲眼看着萧远麟走上皇位。 如今,萧远麟贵为天子,远在那高墙耸立的皇宫之中。问全想要见到他,也并非易事。 说起已登基三年的新皇萧远麟,上到朝臣下到平民,无一不是敬爱有加。走在路上,偶尔还能听见小孩们穿巷而过,笑盈盈地唱着不知谁编写的皇上如何丰神俊朗,又智勇双全、胸怀天下的歌谣。 但这位堪称完美的明君,却有两件事一直是百姓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一便是萧远麟今年已登基三年,后宫之中却还未纳入过任何一位佳丽。听宫中传出,连传侍都未曾有过。久而久之,倒是传出了皇上患有隐疾的传闻。 其二则是萧远麟有一怪癖,喜欢收揽天下和尚,由头是喜好佛学。但有人听宫中亲戚所言,称皇上从没有召见过收揽进宫的和尚,倒是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这便属实有些奇怪了。 这不近日又在承天寺中立下了告示,称有意愿的僧侣皆可到承天寺一试。今日一大早,那承天寺门口便早已人山人海,全是和尚。 门口处有穿着蟒纹飞鱼服的侍卫守着,犀利的目光从排到眼前的和尚脸上扫过。 “你可以走了。”侍卫冷冷地说。 这和尚前面一个人刚被收进去,他本以为自己铁定也可以。此时被无情地拒绝,顿时面红耳赤,嚷嚷:“施主,怎么能以貌取人。贫僧自许对佛家经选倒背如流,其中,佛理洞里烛微…… 话为说完已被那侍卫撵了出去。 这侍卫早已见怪不怪,将那人撵出去之后回头,便见一张融合了温润与凶残的脸对着自己。 饶是他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由得为这微妙的搭配而晃神,但他随即看到那人鬓边被风拂起的发丝。 “不是和尚来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 问全有些不熟练地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微笑道:“我见那告示上未曾说明必须是和尚才能来。在下自小在佛寺中长大,也想来碰碰运气。” 他这一笑,将脸上的伤疤带来的冲击感减弱了几分,将原本清润的另一半更突显了出来。 那侍卫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你且等着。” 然后又进去叫了另一位侍卫出来,两人远远望着他,不知讨论了些什么最后倒还是让问全进来了。给了他一个画着看不懂的符号的红纸,让他到南边贴有黄色标志的房间等着。 两次离别,一晃十六年过去。这竟是问全第三次踏进承天寺。 “这位施主,您是?” 扫着地上的落叶的小和尚停下,看着眼前不知为何泪流满面的客人。 问全抬手隔着宽大的衣袖拭去脸上的清泪,笑道:“在下无事,让小师父见笑了。” 他没有如侍卫要求的往南边走去,而是一路避开了所有人,到达承天寺中的灵堂。 如他所想的一般,住持师父和师兄们的灵牌依然如三年前一样有序排列着,纤尘不染。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灵牌,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在最后面有一个牌位与众不同的显眼,用红色绸布盖着,上面蒙着一层灰尘,与其他的格格不入。 问全一瞬间心有如刀绞,他看不见那红布下的名字,却心有灵犀地觉察到事实的真相,痛彻心扉,悲恸不已。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后脚来到的侍卫站在外面看着灵堂里的问全,凌厉发问。 问全背对着他,将脸上的泪仓促地擦拭了一下,才道:“在下不识路,错走到了这里,便进来看看。” 那侍卫看他单薄的背影没有丝毫武力威胁,嫌弃地皱了皱眉,“走错了就快走吧,不知道这里是不能进来的吗!” 这里何时又成了禁地了?问全欲言又止,在侍卫急躁的催促下看了那牌位一眼,匆匆离开。 贴有黄色标纸的禅房在南边最后一间,门口有士兵把守着,对进出的人进行搜查。 门口的士兵见问全一副格格不入的装扮,对他盘问了一番,才验了他的红纸,让他进去了。 禅房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三四个,都是和尚。待到晚上结束时,最后算上问全也不过六人。几人还未聚在一起交谈多久,便又被分开,两两分到不同的禅房里。自始自终,也未曾对找他们来要做什么提及过一字一句。 和问全一起住的是一名法号叫“尘境”的和尚,年纪看上去要比问全小上几岁,一双眼里满是未曾经历过世事的澄澈,笑起来有一种对任何人都不设防的单纯。 房间里的床是对半隔开的,尘境抱着被子,盘腿朝对面的问全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问全施主,你的名字跟我们好像啊,一点都不像正常人的。” 问全艳羡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笑道:“在下是孤儿,名字是一位佛僧取的,所以和佛门也算有些渊源。” “啊……”尘境发出一声惊叹。 问全以为他是觉得冒犯了,谁知他下一秒又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疤痕,道:“你好像那种隐姓埋名的绝世高手啊,你的脸是不是和人决斗的时候受伤的?” “……” 问全侧身坐着,留着疤的那一边脸隐匿在昏暗中,看不清其真实的模样。 当年他落入悬崖之下,醒来时脸早已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布满或深或浅的划痕。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年,脸上的伤才只剩下这最后一道。这已经算得上是万幸了。 问全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虚空,隔壁尘境传出轻微的打呼声。
第46章 错过(一) 几人一连在寺里住了几日,也未曾听闻任何安排,整日就是在房间里坐着,日复一日。 “我都快无聊死了。”尘境半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说。 问全反手将手里的佛经反盖在桌子上,看他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笑言:“你年纪尚小,还是要清律自持。” 尘境不以为然,一个打挺自床上翻起来,若有其事地盯着他的佛经看:“问全施主,你怎么比我一个和尚还勤奋,你怎么不出家呀?” 问全微怔了一下,顺了顺自己垂下来的头发,唇角泄露出一丝苦涩:“大抵是与佛没有缘分吧。” 尘境心有七窍,点点头,不再言语。但只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静不住地挑起了话头。 “你说皇上到底把我们叫来干嘛呀,咱们都待在这好多天了,连皇上的影子都没看见?” 问全动容,“你到这来是为了见皇上?” “当然不是,我见皇上干什么。我师父在宫里,我想进去找他。”尘境提起他师父,顿时眉开眼笑。 他反问:“你呢,你到这来是为了什么?” 问全被他明媚的笑感染,不禁也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我,是为了找一位……故友。” 他将没有吐出的两个字在口中流连斟酌了好多次,最终换成了“故友”两个字。 尘境点点头,他无意探听别人的过往,转而又换了话题。 “你知道皇上把我们叫来这里干嘛吗?” 问全听他刻意放低的声音,还有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不由失笑,顺着他的意问:“你知道吗?” 尘境左右看看,跳下床奔到他耳旁,低声说:“我怀疑皇上肯定有龙阳之好,有哪个梦中情人长得和我们很像……你发现没有,我们几个的脸……” 他说了半天,最后才发现身边的人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一样,很久都没回应他一句。 尘境转到问全面前坐下,想假装一番发火,却发现他原本一双清明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见自己过来才恍如梦醒般地掩饰性地垂下头,眼中的泪滴落在桌面上。 尘境误以为自己说话哪里不对,“问,问全施主,你怎么了,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问全拭去脸上的泪,摇头轻笑:“没有,只是在下突然记起别的事来,让小师父见笑了。” 他停顿片刻,又道:“皇上……” 尘境静静听着,结果一直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说出下面的话来。 问全静默了很久,忽而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失笑道:“算了,无事。” 尘境是个坐不住的,吃过午饭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找人聊天了。 问全独自在房里看了一会书,正觉得眼睛疲累想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连日来静默了很久的院子却突然吵闹了起来。 “这些角角落落都打扫干净一点,看看有没有什么磕磕碰碰的石头都给挪干净了。”不知道谁说。 然后外头静默了一会,又想起窸窸窣窣的像是扫地的声音,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话语声。 问全本无意窃听他人的谈话,灵魂的本能却让他捕捉到那话语中几乎辨不清的“皇上”两个字。 他坐直身子,侧耳听了好一阵。外头的人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小,听不见问全想听的信息。 他将书页角不自觉地来回折叠按压了好几次,终于还是起身开门往外边院里看去。 早已经放下手里的扫帚,聚成一团在一起说话的几个小和尚顿时像散了线的佛珠,纷纷散开看向问全,脸上害怕被抓包挨骂的惊慌方还没来得及转成庆幸,就被问全的容貌惊了一下。 “几位小师父,”问全一开口,便见小和尚的神色都变得怪异,然后松缓下来。他暗自苦笑,看来自己的声音和外表现在确实不大相匹配。 “在下刚刚无心听见你们提到了皇上,所以想问一下几位小师父,能否告诉贫僧是什么事情?” 几个小和尚互相使了使眼色,然后站在他们最中间的一个小和尚便问:“施主,师父说了,不能随随便便把不该说的事情告诉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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