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难愈。问全拿这病没办法,以往都是直接睡过去,全当不知,睡个几天醒来就都过去了。但这几日,赵远没有一点消息。问全一边希望他不要因为与自己走得太近而被太子等人怀疑,另一半却又因为无法得知到赵远的状况而焦心。 他想得太多,也太沉重了,连身体都看不下去,催促着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睡也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中总听见四处传来各色各样的杂音,整个人像幽浮在半梦半醒之间,难受得厉害。 恍惚中,他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像蜻蜓点水般轻轻触碰了一下便远离。 冰凉的触感极大地缓解了身体的滚烫,问全的身体不自觉地眷恋这种触感。沉重的手臂微微从被子侧边抽了出来,想去抓那只不知道属于谁的手,却因为没有力气而瞬间砸回了被子上。手指往下掉的时候勾住了类似布料的东西,然后就往下滑了下去。 过了两秒,那只冰凉的手又回来了,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他手腕一紧,原来是来人轻轻地扯住了他的袖子,一直没有放开。 不知为何,问全突然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他想说一些什么,但说话的欲望却抵不过喉咙紧闭的阻力,怎么想说话也发不出声来。 他昏昏沉沉地感受着身边男人的存在,无尽的睡意一直把他往深处拖下去。直到问全的意识终于完完全全陷入了睡眠当中。 问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在承天寺种菜的。这本来并不需要他负责,也不需要他去做。但某天他路过菜园子的时候看见师兄正在为还未长大的菜苗子浇水,他突然就来了兴致,非要和师兄去抢着干这个活。 问全那时年纪还小,就跟水桶差不多高。舀水的水瓢又大又重。师兄怕他伤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干。 只是问全表面看着乖巧,但到底是小孩子,骨子里是有些叛逆的。师兄不让他做,他便跑去告诉住持师傅,说尽千遍万遍理由才说服了住持让他去做这些。 其实问全的乐趣也就那么几样,念佛、学医、种菜。每日的生活往往复复,经历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但问全从来没有厌倦过。他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 但他也喜欢偶尔的惊喜。惊喜总是在平淡的日子里不经意地到来。就比如此时他正在菜园子里浇水,这就是他每日这个时辰固定做的那件事。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问全正把那瓢水往菜根浇下去的时候,突然间他随着举起的手而扬起来的衣袖被人抓住了。 手里那瓢水微微抖了一下,有一些从外边溅了出来,滴在了菜叶子上,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珠。 “咦?”问全听见身后有人用十分清亮又带着稚气的声音,奇怪地哼唧了一声。 他扭头回望,身后没人。又低下头去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毛头正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歪着头盯着那洒落的水珠,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小毛头白白嫩嫩的脸上嵌着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睛,身穿一件浅紫色的短袄,脚下踩着一对红绒绣的鱼头鞋,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怜爱。 问全见他颈间还带着一个小小的金色长命锁,闪烁着细碎的微光。他应当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知为何竟然跑这里来了。 他将水瓢放回木桶中,因为此动作而垂下来的衣袖划过那孩子抓得并不用力的手。让那孩子的眼神滴溜溜地转到了问全身上。 他小小年纪却语出惊人,张开两条白藕似的手,“哥哥,抱。” 问全见他软乎乎的脸仰望着自己,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异样的感觉让他浑身发麻,无法拒绝地将那孩子抱了起来。问全那时年纪也尚且还小,还不知道那就叫做心软。 那孩子被问全抱到怀里,咯咯咯笑起来。问全被他带着也想笑,但没想到这小孩子看着小小一只,实则也颇有重量。问全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抱着他不到一会儿,就觉得手臂发软发酸,快要撑不住了。 可这小孩却好像喜欢极了问全,乖乖地被他抱着还不够,非要从他手里撑起身来,要去捏问全的脸,去摸他的头。 问全本就快要失力了,被他这么一弄,又要去躲他。谁知道脚下一滑,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朝着地上直愣愣地扑了下去。 问全只来得及连忙将这小屁孩的额头捂在胸前。本以为会砸到地上,却忘记了身后还有一桶水。两人一上一下往那桶水擦着,边倒了下去。装满水的水桶左右晃了两下,倒了下来,水瞬间就漫过了问全的背脊。 问全顾不得疼了,第一时间去看那身上的小屁孩有没有受伤。谁知道小孩开心得不得了,指着他咯咯笑个不停。问全也给她逗笑了,就着躺平了,任他坐在自己腰上摇来摇去闹着玩。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年纪较大的女人跑了过来。 “殿下!小殿下!”她朝小孩喊,脸上满是洋溢着的惊喜。 女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直接将问全身上的小孩抱起来。 “您可吓死奴婢了,小殿下。” 她抱着小孩安抚似地摇了摇,然后才看见从地上起来的问全一般,不在意地扫视了他一眼,语气略带着一丝生硬地问道:“你可是这里的和尚?” 问全不想回女人的话。他看着她怀里的小孩,见小孩还在傻傻地朝他笑,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那人见他不回话,也不管他了,自顾自地朝小孩说道:“殿下,咱们回去吧,娘娘还在等着您呢。”然后便抱着小孩走了。 那小孩被她抱走,还从她怀里蹭上了女人人的肩膀,头搭在肩膀上傻兮兮地笑着朝问全挥手。 那张胖乎乎傻兮兮的脸慢慢地放大又变形,变成了萧远麟的脸,又仿佛有一阵轻烟拂过一般,模糊间又成了赵远的脸。 “哥哥。”他听见赵远的声音。 梦境像烟雾一般突然间缓缓从眼前消散了。问全想睁开眼睛,却只能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细缝,但也勉强还能看得清眼前的画面,虽然也只是局部。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衣,然后下一秒他就又听到了那自己最熟悉的声音。 “哥哥,你醒了。” 他想回答,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来,喉咙干涩得几乎要冒火。 赵远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直言:“哥哥不必回我。” 赵远坐在床边朝着床头挪了几下,托着问全的背将他扶起来,让他半坐在床上。 问全看见画面里的黑衣凑近又离开,然后又回来。他闻见了一股清苦的药味,是赵远将药端到了床边来。 “这是我叫人去医馆开的药,哥哥喝了,然后再睡一会儿。” 问全不喜欢看不见赵远的脸的感觉,于是强忍着身体的僵硬和胀痛,极力地抬起眼皮,勉强地看到了赵远的脸而不是他的衣服。 赵远舀了一勺药放到嘴边吹凉了,然后才递到问全的嘴边。 问全刚张开嘴,却突然间觉得一股熟悉的发痒涌上喉头。他第一反应是要侧头,却已经来不及了。猛烈的咳嗽破喉而出,将赵远递到嘴边的药都吹溅出去,洒落到了被子上和衣服上。 问全咳了好几下才停下来,但身体并不是让他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他可以感觉到赵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可以感受到其中浓烈的情感。 其实问全并不希望自己发病时赵远在身边看见,这样难受的就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他微微弯着腰,顺着气。身前发出陶瓷轻微碰撞的声音,床一轻,赵远站了起来,将那碗药又放回了回去。 赵远修长的手指攥着灰色的方帕,伸到了问全的嘴巴为他擦拭。 问全从未见过他携带过方帕,不免多留意了一些,只见方帕一角好像绣着一个什么红色的字。 问全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突然发现在那方帕下,自己眼角余光处,赵远没有伸过来的放在另一侧的手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迹缓缓地顺着赵远的手延伸下来。 问全瞳孔骤缩,明明毫无力气的手不知为何却突然有了力量。他猛地抓住赵远那只手,就在那一瞬间赵远也似乎反应了过来,迅速地往后面收了回去。 但问全拽得很紧,赵远一收,连带着问全毫无防备的身体也被他连带着拽了过去,撞在了赵远的肩膀上。 问全清晰地听见赵远闷哼了一声,然后身体微微倾斜了一下,两个人瞬间如许多年前一般,一上一下双双倒在了床榻上。
第30章 上药 有温热的液体从赵远的肩膀渗了出来,透过单薄的布料濡湿了问全的衣服。 问全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立马撑着手从赵远身上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他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赵远也缓缓地坐了起来,他连那肩膀都没有看一眼,漫不经意地说:“不过是小伤罢了,哥哥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端药,问全把他按在床上,冷凝着一张脸,起身把燃着的蜡烛放到床边的柜子上。 赵远穿着一身黑衣,如果不是因为明亮起来的光线,问全险些以为方才的感觉都是错觉。 在赵远左边的肩膀上,从左边的衣领一直延伸到胳膊肘的地方,衣服的颜色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深黑得多。 问全伸手在上面擦了一下,手上果然全是鲜红的血渍。 他感觉呼吸都停住了。 赵远却仿佛这根本与他生命无关一样,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他往问全身边坐近了一点,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衣服上,拿自己的衣服为他擦去了手上的血迹。 “哥哥的手怎么可以沾血呢?”赵远说。 有那么一瞬间,问全敏锐地察觉到了赵远的状况似乎不大正常。但他肩膀上越来越扩大的湿迹让问全没有办法去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 问全不想生气,但他看着赵远对自己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放不下。 问全推开赵远的衣服,将床头放着的包袱拆开。里面是前几日收进去的药物,只是还没来得及过去赵府看看,赵远便已经如他所担忧的遇到了危险。 他冷着一张脸,看似不急不忙的,但本来对这些药都了如指掌的他,却在里面翻了三四遍才拿出了一个白瓷瓶, “把衣服脱掉。”问全说。 他低头拧开那个瓶子的瓶塞,一抬头却发现赵远根本就没有照他说的做,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根本就没有听他说的话。 问全深吸了一口气,重复:“把衣服脱掉。” 他看着赵远赵远要是再不行动,他就自己动手帮他把衣服给脱了。 他只是这么想,但没想到赵远还真的给他这个机会。
52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