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表情平静的顾期年紧跟在吴大夫身后进了门。 楚颐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哎呀,张老弟你可回来了,”吴大夫一眼看到张九重,忙不迭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来来,先别着急去做别的,今日我有两位恩公自京城过来寻医,你先帮他诊个脉再说。” 顾期年循声看向他,张九重立刻拿酒葫芦挡住了脸。 “那个……”张九重躲在酒葫芦后,结结巴巴道,“我医术不精,既然是京中来的贵人,怎么也不能乱治一通不是?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甩开吴大夫的胳膊就朝药铺大门跑去。 楚颐心里微松,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踏出屋门,而后消失在了夜色里,这才对上顾期年看过来的目光。 “什么时候醒的,肚子饿不饿?”顾期年缓步走上前问。 楚颐道:“刚醒的,一睁眼就见你们都来了……” 顾期年点了点头,转向吴大夫道:“既然这位大夫医术不精,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多谢吴大夫费心安排。” 吴大夫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叹,起身送他们出了门。 回客栈的马车上,顾期年安静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来往的游人身上,笑道:“不愧是民风开放的梁州,眼下马上就是年节,街上却个个衣着鲜艳,不知道的,还以为正是春日里。” 楚颐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似有似无打量着他的表情,状似无意问:“你方才与吴大夫去了哪里?你们何时回来的?” “你睡着时,吴大夫想起多年前的一则病情留档,我不过是随他一同去查看一番,对比下症状罢了。” “至于何时回来的……”顾期年转头看向他,问,“很重要吗?” 楚颐手指微僵,莫名就觉得顾期年其实早已发现了张九重的真实身份,莫名就觉得,他已经全部猜到了。 见他没有回答,顾期年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替楚颐拢了拢衣襟,缓缓道:“阿兄紧张什么,我听吴大夫说,那位所谓的江湖游医……” 他的手指停在楚颐颈侧,微微抬眸看他,触碰肌肤的指尖微热犹如可以穿透皮肉一般,直达心底。 “听说他……正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张九重,”顾期年语气轻柔道,“张九重是何人?连他都不愿意救你,想来你的病应该真的很难医治了。” 楚颐叹了口气,身体微仰靠在了软枕上。 “怎么,我说错话了?”顾期年抿唇看向他道,“上次还装作是治牲口的,演了好大一出戏给我看,阿兄既然敢做不敢认,那我来猜猜看?” 他的声音轻缓,一字一顿仿佛直直打在心上。 “我猜你的身体表面是沈无絮在照料,实则经手的却是张九重,这么多年来,你病痛不断,却单单只信任他,放任他一再伤害你的身体,若我没有猜错,所谓的活不久,不出意外是你们一起筹谋计划的,抚州那晚你去见的人应该也是他吧?” 楚颐目光微沉,抬眸看向他。 顾期年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单是得知他与张九重相识,就已猜到全部的来龙去脉? 楚颐沉默地倒了杯茶,拿到唇边却未喝,随手又放回了桌子上。 “这些是你猜到的,还是找人调查过?”楚颐问。 顾期年道:“阿兄放心,此事除了我就连仇云都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难道你真的打算在二十五岁时一死了之?那我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怎么会没想过,可难道他真的要将顾家唯一的嫡子带走,只为楚家博一个安分守己的忠臣贤名吗? 为了他的亲舅舅,安国公腿伤,二叔身亡,就连他也是病痛缠身,再如何安分守己,楚家大权在握,总是功高震主。 即便是大陈未统时的摄政王,在野史中也不乏怀疑他用心叵测之人,更何况是荣华多年的楚家。 “算了,”顾期年伸手将他抱住,在肩旁低声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今日我已知道你与他勾结多年,我可以就此忘了当做不清楚,但是阿兄要补偿我。” “好。”楚颐道。 顾期年忍不住笑道:“阿兄还未问我想要什么呢。” 金银财宝顾期年不稀罕,权力富贵他也都有了,还能要什么? 楚颐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即便今日没有遇到张九重,这句话我也同样会跟你说。” 顾期年微微放开手臂,垂眸盯着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直到马车转了个弯,穿过主街走向一道偏巷,才轻声开口:“我不想你死,无论是真死假死,只想你永远安心待在京中,待在我身边。” “你若是真的觉得三皇子不行,也可以继续扶持四皇子,总之无论将来是谁,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不至于非要为了贤良名声躲得远远的,当个佞臣有何不好?” “我知道阿兄不是那样的人,你向来只求无愧于心,才不会在意旁人看法,若是安国公他们的意思,如今皇上态度不明,想来他们也不会贸然舍得送你走。” “无论如何,你都陪在我身边好不好?难道真的要孤身一人离开,从此再不见我?” 其实也不是孤身一人,当初楚颐已决定带阿衡走,只是这件事若是让顾期年知道了,只怕又是要大吵特吵。 楚颐一时接不上话来。 马车不久后停了下来,客栈外有护卫守在门口见状,很快迎上前替他们打起帘子。 楚颐目光落在客栈内燃起的一排排烛火上,回神已见顾期年率先跳下马车,站定后却未离开,而是转身朝他伸出手。 他没有犹豫,就着顾期年的手下了车。 虽然街上年轻男女们衣着单薄,可梁州的冬日夜晚依旧冷得入骨,潮气几乎浸透宽大的外氅,沿着袍袖衣摆将寒意铺满了身体。 他们并肩走了几步,顾期年突然站定,伸手从脖子里勾出一条红色的细线,小心取下后递给了楚颐。 “对了,这是母亲当年留下的玉坠,四年前阿兄曾拿走过一段时日,后来离开时还给了我。” 他笑道:“既然阿兄已再次回到我身边,那这玉还是给你好了,母亲本就打算留给我将来的妻子,希望能像她和父亲一样,恩爱一辈子,虽然他的一辈子很短,可就当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吧。” 楚颐垂眸看了一眼,思绪仿佛骤然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初次看上顾期年的那一刻。 他没有拒绝,接过红玉放入了贴身的荷包内,却仗着年长四岁,不得不与他说清楚。 “你真的想一辈子?”楚颐问,“记得回来时,吴夫人在车上曾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就算了,本来父亲他们就知道我身体状况,也从未逼迫过什么,你是你们顾家唯一的血脉,顾将军真的会同意吗?” 听到他的名字,顾期年眉头皱了皱,道:“顾家又不是没人了,若我无后就是不孝,那我父亲当年不顾祖父反对非要当什么武将,将祖父气得病倒,岂非更是不孝?” “眼前人都顾不及,还想着以后的事,他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祖父当年都被他气得不行,我才不听他的。” “若他真的逼我……”顾期年目光落在楚颐身上,认真道,“那阿兄就帮我去跟他吵,他向来自恃身份,定然不会与你这个后辈多计较,若真的计较了也不怕,大不了我以后搬进国公府,再也不会去了。” 这完全是已被他拐带走了。 楚颐忍不住好笑,点头道:“也好,若他真的敢逼你,我就干脆娶了你,让他这辈子在朝中都抬不起头。”
第100章 两人回到客栈时, 唐知衡和二皇子正在一楼大堂喝着茶。 眼下临近年节,这家客栈虽是梁州的老字号,可近来住店的人并不多, 偌大的大厅不过只有八九个客人说笑着用着晚膳。 楚颐缓步走上前, 眼神远远自唐知衡身旁扫过,却不留神与自桌底捡起东西,正弯腰起身的赵思文撞个正着。 “你们终于回来了!”赵思文目光一亮,似是等了许久一般, 下意识就站起了身。 “你怎么来了?” 顾期年表情微有意外, 与楚颐对视一眼, 大步跟在身后走到了桌前。 之前就听说岳兰舟要来梁州提亲,离开衡州的前两日, 楚颐还特意提点赵思文去看中了“仙药”的岳兰舟,如此着急跟来,看来他最终还是未能留住人。 果然,赵思文表情微黯, 勉强笑道:“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我顺道来找你, 还有件别的事。”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道:“你们离开衡州第二日信就到了, 听说是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 阿年你快先看看吧。” 那封信以蜡印密封着,信封并未留下任何字迹,只有最显眼的位置以鲜红印泥盖着顾将军的私戳。 算日子, 顾期年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的回绝信都还在路上, 这封信应该是贪腐案刚结束就自京中送了过来, 不用想, 都知道为了何事。 顾期年他眉头皱了皱,接过信随手拆开,大致扫了一眼后,直接丢入了桌旁的炭盆中。 “肚子饿了,先用膳吧。” 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径直上前两步坐在了桌前。 看着被火舌一点点吞噬的洁白纸张,楚颐表情如常,随意也在桌前坐了下来。 二皇子和唐知衡对视一眼,偏头唤小二将提前备好的酒菜上桌,等待的间隙,他略微思索着看着顾期年。 “顾将军来信是为了赐婚一事吧?”片刻后,二皇子率先温声开口。 “其实此事未必就不是好事,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若是觉得对公主了解过少,大可等回京后好好接触一番,上次阿昱提起此事,你认为八字没有一撇,不喜欢旁人乱说,可据我了解,公主相貌才情在京中皆是数一数二……” 他看着顾期年认真道:“朝华与你相配,其实倒也合适,你若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喜欢她呢?” 顾期年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哪里合适了?”他目光扫过去,语气冷淡道,“见都未曾见过,单从身份地位,才情美名就认为两人合适,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二皇子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可世人不都是如此吗?眼下大陈民风虽开化,但毕竟男女有别,婚前真正相处了解过的又有几个?可即便如此,夫妻举案齐眉的不也比比皆是?若公主你都不满意,那你还想要何种?” 顾期年抿了抿唇,不屑道:“世人如此,我才不要做这种庸俗之人,二皇子若真觉得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何不劝劝世子呢?” 唐知衡原本正自顾自倒茶喝,闻言抬眸看向了他。 “这……” 楚颐自幼身体差,身边的人也向来顺着他的意,从未逼迫过什么,成亲一事,更是在五年前皇后有意做主赐婚时被他婉拒,之后就再无人敢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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