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一夜之间,把所有情根都斩断了。 这对黄泉宗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局面。 但江阔是满怀愧疚的。 他对江忘川,一直是视如己出。 江忘川比江彼岸,更像他的亲生儿子。 无数个夜晚,他看见江忘川一个人坐在酆都最高的那座塔楼上,遥望着图兰大漠的方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他希望江忘川留下来,但他不希望这孩子这么不快乐。 弥留之际,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柳朝暮。 他想,只要柳朝暮肯接受他们这样荒唐的身世,他也就点个头,让这两个孩子在一起。 至于黄泉宗,他都要死了,哪还管的了这么多,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吧。 可是他没想到,柳朝暮居然对他说:“这不重要了。江伯伯,你这次叫我来,肯定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这是他完全没料到的答案。 他本以为,柳朝暮会是歇斯底里,抑或是痛哭流涕。 他如此平静,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时,门外有人喊:“宗主!有、有人闯……” 他话还没说完,好像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声惨叫,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空灵的男声:“江阔,听说你要死了,我特地来送送你……”
第52章 你们俩喜欢男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教江彼岸御蛊之术的蛊王织天。 当“织天”两个字从江阔嘴中吐出来的时候,柳朝暮是有些吃惊的。 他大致算了一下,织天应该和江阔一般大,差不多也是个老头子了。但是闯进来的这个男人,虽然穿了一身深色雀羽大氅略显老气,但是眉眼精致宛如翩翩少年郎,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莫不是南蛮有什么驻颜之术?这真的是织天吗? 柳朝暮悄悄地打量他。 他也注意到了柳朝暮,眉毛一拧,“柳七的儿子?” 柳朝暮的爷爷,也就是柳千夜的父亲,可不似他的后辈这般痴情,他妻妾成群,儿女也是生了一茬又一茬。柳千夜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七。是以当年跟他比较亲密的哥们儿,都唤他柳七。 他这个称呼一出口,柳朝暮倒是有些信,他确实是织天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好找他给顾寒舟解蛊。 他暗暗盘算着,正想着要不要好好行个礼叫一声叔叔,不想织天下一句便是:“啧,这张脸跟他那倒霉爹一样讨人嫌。” 完了,他不会跟爹爹有仇吧?柳朝暮心里一沉,这还怎么求他给顾寒舟解蛊? 织天语气这么冲,他也不好贸然开口,索性闭紧了嘴,看事态如何发展。 而那头江阔咳了一阵后,哑声道:“你别为难小孩子。” 织天很不高兴的样子,撇了撇嘴,在房里一张贵妃椅上躺了下来,拈起小几上一颗葡萄喂进了嘴里,咽下去后,慢悠悠地说:“你对柳七都比对我好。他死了你又对他的儿子好。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柳七是你的旧情人。” 信息量太大,柳朝暮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看向自己的江伯伯。 江阔倒是面不改色,“千夜喜欢女人,他和阿依两情相悦,在孩子面前,你不要乱说。” 信息量更大了。 我爹喜欢女人,你们俩喜欢男人?柳朝暮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在他心里,他的江伯伯,一直是个玩世不恭流连花丛的帅老头。小时候他无数次看见,形形色色的美人出现在这个老头的后院里。 怎么就和织天还有纠葛了呢?那江彼岸是怎么来的呢?这两个人怎么看也生不出江彼岸那样的蠢货吧? 柳朝暮大惑不解,只能继续当透明人,等着他们的下文。 而接下来织天的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织天说:“没关系,你不疼我,我疼你。你死了,我会帮你照顾好你儿子。是叫彼岸对吧?我会收他为徒,把我的毕生绝学都交给他,你放心地死吧。” 提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江阔终于绷不住了,“你……你恨我不要紧,你不要害了彼岸!” 他颤抖着从床上坐起来,柳朝暮连忙去扶他,给他顺气。 而织天笑了,“我教他万蛊门绝技,怎么就是害了他呢?” “你你你……咳咳咳咳咳!” 这么大动静,江忘川和江彼岸也赶了过来,一见屋内景象,纷纷傻了眼。 江彼岸心虚地瞄了一眼织天,躲在了江忘川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江阔唤道:“彼岸,彼岸,你过来!” 江彼岸怯生生地踱到床边,柳朝暮给他让了位置,他哭着唤了声:“爹!” “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沾染万蛊门。答应我!” 江阔虚弱至极,但是他捏着江彼岸腕子的手十分有力。 江彼岸被他抓着,整个人抖如筛糠,又瞅了一眼一旁冷笑的织天,颤着唇道:“我……我……” 江阔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又把江忘川叫到床边,嘱咐他和柳朝暮:“你们两个,也算是彼岸的兄长,我死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看着他。我不指望他把这偌大宗门发扬光大,我只望他平平安安就好了。” 虽然和江彼岸有诸多恩怨,但是面对江阔的临终托孤,柳朝暮没有办法拒绝。 “江伯伯你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保着他。” 江忘川自是不必说,当即点头。 江阔全然不知江彼岸与织天早有联络,得到江忘川和柳朝暮的承诺,他放心了不少。 他又对江忘川说:“我死之后,你便是宗主。黄泉宗,交给你,我才放心。” 江忘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江彼岸趴在病榻边,泣不成声。 而织天依旧倚在那张贵妃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袖中冒出头来的一只小黑蛇,从头到尾只是噙着一丝冷笑,再也没说一个字。 柳朝暮其实很想问问,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不让织天接近江彼岸,但是很快江阔就又陷入了昏睡状态。 织天这才走过来,江忘川横鞭挡在了他面前,不让他靠近。 他的笑消失了,“我只是会一会故人,你急什么?” “师父他并不想你在这里。”江忘川半步不让。 “你师父怎么想的,你又怎么知道?没准,他死之前,就想让我陪着呢。” 江忘川屹然不动。 对峙了片刻,柳朝暮本以为会打起来,不想织天先放弃了。 “算了,他都要死了,我就不扰他安宁了,暂且放了你这小鬼一马。等他断气了,我再过来送他出殡。” 说着便飘然而去,那只小黑蛇从他肩上探出头来,对着江忘川吐了吐鲜红的信子。 柳朝暮犹疑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前辈,留步!有一事相求!”
第53章 他的撕心裂肺啊,也是真的 江阔是在那天夜里过身的。 他就在睡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再受什么折磨。 夜幕沉沉,柳朝暮本来睡得就不太踏实,一片哀恸的哭声响起,他一下子就醒了,披了衣服出去。 只见偌大的酆都一宵尽白,江阔所住的主殿外,高高的阶梯上,跪满了黄泉宗弟子,也是白惨惨一片。 他紧了紧衣裳,默默地想,天山吹过来的风,未免太冷了些。 三天后,江阔出殡,他将被葬到天山上,俯瞰他一手创立的宗门。 织天如约而至,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送最后一程。 所有人都穿着苍白的孝服,只他依旧穿着那一身蓝绿色的雀羽编织的衣裳,宛如一片白茫茫的烟水中,随波飘荡的鸟儿。 他罕见地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江忘川便随他去了。 安葬了江阔,柳朝暮也遵守承诺,准备启程赴往南诏。 那天,他将顾寒舟身中相思蛊的事情和盘托出,希望织天可以帮个忙,顺手帮顾寒舟解个蛊。 然而,织天和他爹不对付,便故意难为他,说:“若你没张这个口,他自己来求我,我心情好的时候,也就顺手给他解了。可是……你如此在意他,我就不想这么轻易出手了。毕竟,看见你们姓柳的痛快了,我就不痛快了呢。” 这个尖酸的劲儿,柳朝暮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江阔对他敬而远之。 他在心里拼命地告诫自己:你身上还有伤,你也有求于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这才忍住那股一刀扎过去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前辈,您就直说吧,怎么做您才肯解这个蛊?” 织天摸着小黑蛇的脑袋,眼珠子一转,笑得凉丝丝的,“你帮我做两件事,我便帮你,给你那位……朋友解蛊。” 织天就不是省油的灯,提出来的两个条件都很刻薄。 第一件事,便是帮他去杀了南诏王。 他说他恨极了南诏王。 前些年这位王派人猎杀了他万蛊门镇门神兽蝎王不说,这几年还劫掠他们南蛮的女子。 南诏王虽然势力不大,但好歹也是一国之王,身边高手无数,自己也懂些功夫,要杀了他谈何容易。 可是为了给顾寒舟解蛊,柳朝暮只能一往无前。 他答应了这个条件,双方协定好,待送完了江阔,他便出发。 江忘川来送他,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传信给司淇,他已经在路上了,有他就够了。” 他也知道,如果有江忘川相助,事情会简单很多。 但是,这到底是他和顾寒舟的纠葛,他不想再牵扯这个人了。 他翻身上马,江忘川将行李递给他,两人指尖轻触,又很快收回。 想起上次,也是一个马上,一个马下。 当时他仰望着马上那个戴着厚重面具的男人,只觉得心如刀割。 如今他俯视着这个撤去面具的男人,心思被其他事情牵绊着,倒是平静许多。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江忘川,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父亲秦霄风吗?” 本来就艰涩的空气,在这一刻好像凝固了,双方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江忘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一个字,但是那哀伤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他俯下身,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轻轻捧起江忘川的脸。 江忘川长得是真好看呀。 一双剑眉浓淡刚好,眸若点漆,明明是个冷血杀手,可你有时就会有种错觉,觉得他在温柔地注视着你。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年少时,对这张脸魂牵梦萦的感觉。 可是,终究是年少时的事情了。 江忘川对他断情绝义是假,对他不闻不问也是假…… 可是,那些日子里,他的彷徨不安是真的,他的撕心裂肺啊,也是真的。 和年少情谊一起封存的,还有那些千疮百孔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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