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藩子全无礼数,乱敲大鼓,胡申瞎诉,着狠打二十棍,好生反省!” 吴乞买大喊道:“我干什么了,你们就要打我?” 宋国人说:“打你算什么?你这个疯癫蛮子,若不是官家近日里大赦天下,我该将你押入大牢候审,还不叩谢天恩,滚回家去!” 面对大家疑惑的眼神,二叔补充道:“官家,就是宋国的皇帝,他们管皇帝叫官家。” 斡离不对宋朝的皇帝很关注,这关系到他的茶叶,东珠,还有父亲的赞许:“什么是大赦天下?” 三叔已经是个宋国通了,吴乞买在找皇帝的时候他在玩,吴乞买挨打的时候他在玩,吴乞买养伤的时候他也在玩。 他向斡离不解释道:“大赦天下就是大大地赦免天下,所有的罪犯都可以少一重罪,罪轻的就可以直接出狱。” “他为什么大赦天下?” 三叔说:“因为他要封他的儿子当太子,他不仅要大赦天下,还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祖宗。” 二叔气哼哼地说:“就为了这件事,咱们多留在了汴梁一个月!” 三叔不承认他是为了在汴梁玩才这么干的,他说:“宋国人和我说了,皇帝住在宫里,那我们又不能进宫,不是得等他出来吗?我说多留一个月,就是为了等皇帝出宫,大家都说立太子那天他会出宫!” 斡离不急得汗都要出来了:“那你们见到他了吗?” 三叔说:“见到了啊!” 斡离不要跳起来了,他激动极了:“他长什么样子?他说什么了?” 茶叶!海东青!茶叶!海东青! 三叔说:“这个皇帝出行啊,前几天,就有人在御街——就是皇帝出门那条街——上洒水,然后找来紫色的土一层层铺上去,然后再盖上红色的丝绸……” “说皇帝!” “那一天,只见六只大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什么是大象?” “就是一种鼻子很长,耳朵很大的马,有十只老虎这么大!” 在大家的惊叹声中,斡离不坚持不懈地询问:“皇帝坐在大象上?” 三叔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他:“皇帝怎么会坐在大象上?他在后面呢!后面站着六个官……” “皇帝站在官后面走?” “官后面还有十二面黑色的大旗……” “皇帝举着大旗?” “斡离不!”三叔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要总是打断我!那些旗子和大象都是为了引皇帝出来的,皇帝在后面呢!” 斡离不不说话了,三叔就继续说,他说皇帝的车队前面是一辆指南车,车上有一个木雕的仙人,手永远指向南方,还有一辆记里鼓车,皇帝的车架每行一里,车上的木人就会打鼓,每走十里,车上的木人就会击镯。 大家都惊呆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神奇的东西? 然而这些还没有到皇帝,用马拉的车完了,就用牛拉的车,有大夫车,有各式各样挂着棋子的车,他们的车辂是用金子和象牙做的,圆穹顶,皇帝的车最尊贵,在最中间,好像月亮一样被人拱着 那辆车叫玉辂,由六匹青色的马牵引,几十匹同样颜色的马拉动。 斡离不摒住了呼吸。 一千五百个人为他鼓吹歌唱,乐声从南薰门传到青城斋。他路过的地方,都会引起欢呼、喝彩、激动和流泪。 斡离不还是没忍住:“那你见到他了吗?” 三叔说:“见到了啊!” “那他长什么样子,你有没有和他说话?” 三叔说:“我是钻到人家的彩棚里才看见的,我怎么和他说话,他的那辆玉辂车旁边围着五百多个人呢!我又不能变成苍蝇飞进去!” 但风吹开了玉辂的纱帘,他的确看到了皇帝。 宋国的皇帝很白,下巴尖,衣服是青色的,上面有很多图案。戴着一顶挂珠串做的帽子。 斡离不还等着他再说几句,可没有了。 三叔说,别管什么皇帝不皇帝了,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他拿出一个大大的包裹,小孩子们就笑着扑上去抢。 斡离不愣在原地。 大家把东西抢完了,三叔说:“老二,你怎么不拿,你看,都被别人拿光了。” 三叔翻了翻空空的包裹,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点碎零钱,和一张拿来包东西的纸。他把这两样东西给斡离不。 斡离不拿着钱,拿着纸,走了。 他来到父亲的房间,很沮丧地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呢?” 我是多么期待——期待他能够——!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求别人是没有用的,咱们只要足够强大,他自己会来找你。” 珠蚌成熟的季节又到了,斡离不不再让舜去捕杀天鹅,东珠换不回宋国的皇帝,遥遥的好像一个梦。 他在马背上越长越大、越长越高,偶尔拿出那一张来自宋国的纸,想起三叔片语只言里,南国的锦绣风光,用脑子勾勒了一个青色的,珠子串成的光影。 海东青在他的车驾上盘旋,绕啊,绕。 宋国皇帝不会来救我们,可我为什么非得要他做我的主人?我为什么不能坐上这样的车驾,让一千五百个人为我鼓吹、歌唱? 一千五百个人!他又有些绝望,一千五百个人,只是宋国皇帝的乐队。 可如果他有一千五百个甲兵,他发誓——如果有一千五百个甲兵,耶律阿果都得匍匐在他的足下。 那宋国的皇帝呢?遥远的珠光,幻影,梦境,金玉,锦绣。 他想……他想见一见他。 辽国人的掠夺越来越狠,他们要海东青,要紫貂,要东珠,要人参,要马匹,要一切的一切,连舜,他们都要。 斡离不不再拥有特权,舜离开了他,留下一个蛋。 斡离不把它放在最温暖的地方,用被子裹着它。 父亲从耶律阿果的头鱼宴上逃回来,他召集了一千名女真族的勇士,女真的队伍从未超过一千人,有这么多人,还有什么事不可完成? 他们统一了生女真,统一了熟女真,又向辽国磨刀霍霍。 终于有一天,宋国的皇帝知道了他们,派遣使臣来到蓬莱岛上,要和他们会盟。 使臣带来了皇帝的国书,和私信。 他说,辽国的皇帝无道,你们反抗他是正确的。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合作,胜利之后,我将给予你们和辽国一样的待遇,但是,你们要还给我燕云十六州。 辽国一样的待遇,是多少钱? 使臣笑呵呵的,他说,皇帝陛下会给你们一年十万两的岁币。他又补充了两个字“白银”。 十万两白银!所有人瞠目结舌。 二叔再怎么讨厌宋国,也为他的富庶折服了。 三叔摇头晃脑,只要我们杀死了耶律阿果,他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 宗望已经成年了,童年时的梦想,猝不及防实现在了一个瞬间。 大家开始手忙脚乱地给自己起一个汉人的名字,好方便写在国书上,曾经做过辽国进士的韩昉懂这个。 他给斡离不起名字叫宗望。 宗望谢谢他,然后掏出了一张多年前的旧纸,他说,先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呢? 韩昉看了一眼,说:“这是宋国张贴的立太子诏书,很多年了,郎君怎么留着这个?” 宗望说:“这上面的字都是什么?” 韩昉一个个指着字给他认:“储贰之重,式固宗祧……皇子、武昌军节度使、鄂州关内观察处置等使、司空、开府仪同三司、持节都督鄂州诸军事、鄂州刺史、上柱国、定王、食邑八千七百户、食实封二千八百户赵亶……可立为皇太子。所司俱礼,以时册命。” 宗望皱眉:“他立了几个人做太子?”他没数过来。 韩昉笑了:“郎君,宋国和咱们不一样,宋国的太子,就是咱们的谙班勃极烈,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叫赵亶,现在的名字,叫赵煊。” 宗望问他:“为什么立他做皇太子?” 韩昉说:“因为这个人是皇帝的嫡长子,就是应该做太子的。他就好像您的哥哥宗峻,或者宗峻太子的儿子合喇郎君。” 女真人的寿命短,他们还是兄终弟及。 父亲做了皇帝,谙班勃极烈是二叔,而非宗峻。 宗望忽然想,父亲原来也有错的时候,宋国的皇帝,也不一定要足够强大才能见到。 这世上的事情真不公平啊,有人生来就做他的儿子,他用紫土、红绸、金辇、玉辂,册封这个人做太子。 有些人却得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去。 宗望问:“合喇的汉名,你给起了没有?” 韩昉说:“合喇郎君的还没有起。” 宗望说:“那就叫亶。” 他说完这句话,就告别了韩昉,来到了父亲的帐中。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要拿东珠向宋国的皇帝换愿望,多么幼稚的想法! 他会来的,但不是为了东珠。 父亲正在和大家商量给宋国皇帝的国礼,人参、貂皮、东珠……有没有什么是宋国皇帝没有的呢?决不能让他看轻了我们! 宗望的衣袖里,飞出一只很小的,很小的海东青,刚刚破壳而出。 但它通体都是雪白的,连一丝杂毛都没有。 所有人都赞叹这只神鹰的美丽。 他说:“这是舜的孩子,我把他叫做比亚。” 太阳的孩子,就叫做月亮。 “我愿意把它送给宋国的皇帝。” 他看到了国书,宋国的皇帝交换来了自己的姓名年月,要和父亲结拜为兄弟。 他的唇齿碾过宋国皇帝名姓:“赵持盈。” 我愿意把我的比亚,送给宋国的皇帝赵持盈,以博取他的欢心。 让他赐予我们粮草、金银,让我们变得更强大。 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去。
第78章 花城今去人萧索 犹记春梦绕胡沙1 ======= 二十日,皇帝赵煊诣延福宫问道君安。 延福宫的陈设都没有变,即使他的主人已经像一只鸟一样,拍拍翅膀飞走了。 赵煊假装父亲还在这里,他进入蕊珠殿,对着正殿门跪拜叩首,仿佛这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他们还没有和好时候的清晨。 他故意起得很早,穿过拱辰门,来到延福宫前,他知道持盈还在睡觉,他要吵醒他。他想到持盈睡不好觉,被他的请安声吵醒,他就快乐。 后来他们和好了,他就闯进去,持盈听到他的脚步声,迷迷瞪瞪地拥着被子起来——这是他最大的迎接了——然后又倒下去。 赵煊走进了蕊珠殿,来到持盈的寝卧。 鬼使神差地,赵煊把手探到被子底下去。 是凉的。 只有宣和香的芬芳,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淌了他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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