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蔡瑢为什么要在持盈春秋正盛的时候去讨好赵煊,赵煊能比持盈对他好吗?更何况等赵煊登基,蔡瑢早该死了! 蔡瑢给赵煊送礼,在王甫的动摇下保全东宫,这些都可以说是一种皇帝乐见其成的分庭抗礼,但他竟然敢在赵煊的事上,亵渎天子的威严——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 蔡攸宁肯去支持赵焕,他可没有和蔡瑢一样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就算最后登基的真是赵煊,可持盈比他还小,持盈驾崩,他还能活多久?自己迟早位列宰辅,国朝礼重文臣,持盈也给他铺路,他怕赵煊这尊泥菩萨干什么? 对我摆脸色,你还没登基呢! 持盈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悬在他的指尖。 蔡攸说:“他从十年前就这样了,不是吗?” 准确来说是皇太子赵煊九岁那年,蔡瑢擅自做主,将御赐的千字文拿给东宫,这也是皇帝驱逐蔡瑢最久的一次,两年,甚至不让他呆在东京。 “大哥来我这里,讲单子有字不对。他就急吼吼地替蔡行辞官。看起来,太子在他眼里,倒比我还要紧些。王藻已死多少年了!” 皇帝病重,他的发妻联合养母,强立赵煊做太子,皇帝和发妻成了一对怨侣,难道会对岳父有尊敬之心? “那毕竟也是他亲外公。”蔡攸看似劝和,实则火上浇油,“他由他娘娘亲自养到五岁——” “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持盈道,“他做太子,是因为他爹爹是我,并不是因为他娘娘!” 他何曾不爱赵煊?可赵煊被生母教的又木讷,对他又警惕,和他半点也不亲,难道这也能称之为孝顺吗?看看他别的弟弟们是怎么做的,他生病时,赵焕恨不得替他喝药,他呢?持盈原本对赵煊没什么意见,然而被这么一说,内心也开始委屈起来。 “他竟然说我不自爱。”持盈原本也觉得赵煊对着月容说那么一句也没什么,现在却越想越气,赵煊让月容劝他自爱,难道不是暗指他现在不自爱吗? 他只是吃了一口冰酪罢了,他这么多年来只吃了一口! “我小时候,老娘不叫我吃桑葚,怕娘娘叫我时衣服难看。”持盈说着说着,都开始难受起来,他感觉冰酪又在肚子里翻搅,可那明明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他不知我,只说我不自爱!” 蔡攸“哟”了一下:“真可怜!我给你摘桑葚去吧,你在我衣服上吃得了。——不过,话说起来,你忌口这么多年,他怎么知道你不能吃冰?” 他监视你,探听你。 持盈眨了眨眼,愣住了,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然而:“这事原不是秘密,也许是圣人和他讲的。” 蔡攸还要再说几句,却没想到持盈却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很依恋的目光,蔡攸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怀动摇。 “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你带我去樊楼,冰天雪地里吃冷元子,把我害得上吐下泻。那时候我回家里去,圣人奉娘娘旨意来训我,我都没供出你来呢。” 在这样的温情前,蔡攸有一点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委婉地利用持盈——为了赶走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会直接明白地和持盈说,他对持盈说你儿子今天翻我白眼了,真过分,真烦。持盈就笑,大哥眼里从来不看你,怎么还会对你翻白眼呢? 而不是这样暗示、诛心。 持盈还记得这件事,难道他忘记了吗?灯宵月夕、雪际花时,持盈和他拉着手在长街上擦过行人,奔跑。 街市上已经开始张罗起了上元灯市的招牌,元夕夜,月上柳梢,人约黄昏,他想、他想——可持盈没有等到那年的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全天下都没有等到,正月十二,哲宗驾崩,天下缟素,不许行乐。 转眼间就这么多年了,儿女忽成行。他们的孩子竟然也到了娶妻的年岁。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蔡攸说,“从前你在王府的时候,曾答应我,若生了儿子,给我家做女婿;若生了女儿,给我家做儿媳。” 可是。 持盈的女儿合真,已经嫁给了蔡瑢的儿子、蔡攸的弟弟蔡候,剩下的儿女,即使年龄合适,也再不能和蔡攸的儿女婚嫁了。 持盈靠在他怀里,蔡攸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要不是二姐嫁了我弟弟,今日里我也捞个国丈当当,叫他们也避讳避讳我,还能封王呢。” 持盈有些赧然,只有他自己心里面知道,朱家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是他心里早就定下的事,即使没有合真下嫁,蔡攸的女儿也不会嫁给赵煊。 持盈故作无事:“国丈有何好?我这里自有办法,叫你封王。” 非赵氏不得封王,收复燕云十六州者除外。 持盈愿意把这个功劳给他,他已经同金主完颜旻通信往来数次,有公信国书,亦有私信家礼,女真开化不久,愿拜天朝为上国,供给驱使。到时候两面夹击,共同攻辽,收归失土易如反掌。 虽然完颜旻现在死了,但他的弟弟和他能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他只用从指缝里面漏出来一点,就足以这些蛮族感恩戴德了!还不用伤害自己的兵马。 蔡攸即使不通兵事又怎么样?只要挂帅前去,难道会愁战功? 蔡攸心里虽然早有预感,可这话说出来,他也难免激动了一下。那是燕云十六州——谁收复它,谁就能做异姓王,连赵焕都认为,只要收复它,自己就可以取代太子。 而持盈只握住他激动的手:“只要你听我的话。” 蔡攸另一只空着的手,拨弄了一下他抹额上的珍珠:“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 持盈就笑了,眼睛随着珍珠的拨弄漾出秋波来。 繁冗复杂的皇太子成婚典礼流程,终于被皇帝敲定。 这中间生出了不少的事,譬如蔡瑢的孙子、蔡攸的长子蔡行,在礼单上毫不避显恭皇后生父王藻的讳,冒犯东宫,蔡瑢为他请辞,而蔡攸转头进了宫,很快,福宁殿里就传出敕书,不许蔡行辞职。 也许是为了弥补孙子的过失,蔡瑢提出了很多在太子婚礼上的破格之举,然而都被皇帝否决了,太子妃仍乘厌翟车入宫,皇太子告太庙时,亦不乘金辂,而是照旧制,穿常服骑马,入太庙后再更衣。 皇帝将付与蔡行的敕书先交给东宫,命陈思恭去问太子的意下如何。 太子说听凭陛下圣裁。 皇帝便大觉他乖巧,又想起这一切都是蔡攸入见后,自己才做的,唯恐太子记恨蔡攸,便大笔一挥蔡攸为太子纳妃时候的纳采使,代表皇家向朱家下聘。 这一回太子终于有所举动,他命太子府詹事程振上表,说蔡攸的官位不够,请陛下命他为副使吧。 皇帝若有所思,说,的确是官位不够。 众人长长出一口气。 转过天来,皇帝加封宣和殿大学士、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为太子少保。 这一下,官位终于够了。 ---- 他经常干这种事,老蔡说大宋还没有皇帝得嫡孙的,要求以皇子的身份封赵谌。他本来都同意了封好了。王甫:噢~他说~太子~是皇帝噢~他又后悔了,大哥被逼自己上疏给儿子辞官……历史上大哥15岁册封太子,本来要坐车乘辂,他自己定的,结果大家都说太隆重了,他想了想,后来大哥又乖乖上书:我不要了行吗md
第69章 东门逐兔不可得 华亭鹤唳恨难收7 ======= 太子的婚礼过后,皇帝开始着手罢免蔡瑢。 他重新起用了元祐旧党的党人张康国为枢密使,命他暗中搜集蔡瑢的罪行。然而此人却在一日退朝以后,突然口吐白沫、浑身颤抖,至漏夜时医治无效身亡。 君臣图穷匕见。台官奉皇帝之命上书“瑢睥睨社稷,内怀不道,视祖宗如无物,玩陛下如婴儿,专以绍述之说为自谋之计。其不孝挟持人主,谤讪诋诬天下,颠倒纪纲,恣意妄作,自古人臣之奸,未有如瑢今日之甚者。” 皇帝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罢免了蔡瑢,并勒令他不许在东京居住。 可蔡瑢却在此时生出一场病来,病到连他宛如仇人的儿子蔡攸都登上了太师府的门,他坐在蔡瑢床前:“他说,你死了,他给你用楠木的棺材。” 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子去世时,才能用楠木做棺材入殓。 蔡瑢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然而蔡攸扔下这句话以后,就转身去了太一龙德宫。 普天大醮里,皇帝身披鹤氅,正在焚烧青词,用以问告上天,占求吉凶。 朱笔,青萝纸,火焰烧没了最后一个字。 蔡攸没有看见这张纸上写了什么,但他猜出来了。皇帝在问蔡瑢的病。 飘渺的香火里,真的有神仙吗?长生大帝君转世的传说,又是否属实呢? 然而林飞白只颤抖着——据说那是神明上身的反应——给了皇帝答复:“陛下离九霄而应天命,凡所有奏,无有不准!” 皇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时候他才看见了蔡攸。 蔡攸问:“你是在问他吗?” 持盈的眉眼动一动:“密奏之事,不可外道。” 蔡攸说:“他刚刚说你的请求得到了天帝的允许,你在求什么?” 想他死,还是想他不死?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他的眉眼有一种怅然和无助,他喃喃:“我不知道。” 蔡瑢的病仍然没有好,他原本就不再年轻了,蔡攸已经开始给他准备后事了,他再恨,那也是他的父亲。 持盈再次走向了这条密道,干燥、生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过了。有的时候午夜梦回,他也会惊讶自己少年时候的疯狂,梦如巫山,爱若湘江……可还是遭到了辜负。蔡瑢当时心里怎么想他的?他不知道。 他在蔡瑢床前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清醒,他等得无聊了,就慢慢翻看蔡瑢寝居里面的东西,暗格子后面全是他们这些年来唱和的诗词,持盈又翻了翻图画,俱都齐全,只少了一幅《千里江山》。 这幅画去哪了?他想问,可那时候蔡瑢醒了,比他先开启话题。 “陛下……为什么要用元祐党人呢?” “异论相搅,是祖宗做法。”持盈冷漠地回复他,他站在床前,俯视着年少时的爱人。 真宗年间,王、窦两位大臣不合,却先后被真宗命为宰相,世人不解,真宗皇帝说:异论相搅,则各自不敢为非。 起用敌对、不合的大臣,互相牵制,天子才能被众星拱之。真宗这么做,神宗也这么做,到了他,他也这么做,世世代代,没有改变。 “陛下是真天子也。”良久,蔡瑢回复了这么一句。 他说一句话,气息就要不稳很久,可是他宁可慢吞吞地说,也不要结巴,也不要露出垂老垂死的姿态,他害怕在持盈面前显出老态,“陛下为何不再容臣几年呢?陛下对臣的恩遇,臣尚未报也……”
181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