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瑢问他:“官家不愿喝臣的酒,又为什么还喝?” 持盈被操出了汗,头发丝也黏在脸上,绿云扰扰——蔡瑢把那一缕头发撇开来, 持盈说:“你是蔡元长,我怎么会不喝你的酒?” 你是蔡元长,你不是别的谁,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遇见你的时候,我的灵魂都在共鸣,准确来说,我第一次看到那把扇子,在樊楼上和你擦肩的时候,我的心就炽热了。再无德的君王,也会寻觅到属于他的臣子,你属于我——可你辜负我!你贪心不足、你得陇望蜀! 是你叫我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既要又要,那我要你,还要你的儿子,怎么了?我会比爱你更爱他! 然而持盈对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他只能哭,呜咽,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持盈只能说说你来,你过来,咱们同乐不好吗?别让我想这些了,我心里好难受! 蔡瑢坐到榻上,持盈倾身去亲他。 蔡攸自以为见惯风月,也被这样的场景惊讶,父子大被同眠地睡皇帝,这叫什么事?然而皇帝雨露均沾地吻过他的唇齿,他谁也不舍得,却谁都舍得。 疯狂过后,蔡攸披衣步出蕊珠殿,实在是太吓人了,蔡瑢是不是也喝多了?谁在这样的狂欢里清醒,谁才是痛苦的。 痛苦地面对月亮。 他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月亮这么的哀怨。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蔡瑢的话,有一天他还是会和持盈滚在一起,持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他们两个曾经手拉着手跑出樊楼,跑到东京热闹的夜市上。 那时候持盈呵出一口气,白烟就在他的鼻子尖下。 他两个凑得那么近,持盈说他冷,哪里都冷,嘴是冷的,手也是冷的。 他们两个曾经离得那么近,他以为花市如昼的灯下,他们会拥有第一个吻。 当蔡瑢还没有成为他们相交的一个点时。 可他又想,如果没有蔡瑢的话,他在垂拱殿外等的那一个月,穆王又是否会回头?即使回头了,还会不会请他去做客?后面的那些斗鸡走犬、五陵年少的美好辰光,还会不会存在? 持盈爱他爹,恨他爹,防他爹,然后把他给睡了。 愧疚和信任,一个君王对臣子最高规格的爱。他身无寸功,就官在两府,拜相封候指日可待,乃至于皇子都要倾身相交——如果没有持盈,何来他的今日? 可持盈爱上了他的父亲。 他永远变不成父亲。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自己,但没事,他比皇帝大这么多,他迟早要死的。 可他死了,自己也老了! 父亲和持盈,这两个角色,永远永远横亘在他的生命里。 蔡攸刚经情事、正当炙热的身体忽然冒出冷汗来,他希望自己的亲生父亲死!真是太吓人了,他希望他死——可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不,不!叫他去杭州,叫他滚到杭州去,对谁都好! 皇帝不会叫他们任何一个人死,那就让其中一个人离开! 他往廊外走,然而廊外站着一个人。 太子赵煊立在风中,神色晦暗。 他止住了步:“太子怎么在这里?” 分明是自己的家,却被蔡攸问了这话,赵煊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可是他又有些心虚,所以没有说话。 他只是听说皇帝在宴席上喝多了酒,醉得人也认不清了。 夜间的风这样凉,他想皇帝明天肯定又借口不上早朝了。 ——可他会不会被风吹病呢? 他来参加宴会,皇帝自然命人给他收拾屋子,不叫他趁夜色回东宫去,他从睿谟殿一路出来,在蕊珠殿门口,神使鬼差地停住了。 自己进去,父亲会开心吗? 他就在外面一直等着,事实上皇帝即使没醉,也不会再出来,他不知道在等什么,然而门动了,出来的却是蔡攸。 赵煊忽然想到,皇帝醉后,似乎是被他父子扶入宫去的。 而现在,蔡攸披着衣服,头发乱蓬,出来了。 赵煊已经十五岁了,皇帝已为他裹了幞头,为他定好了新妇,他做过那样粘腻而绮丽的春梦。 皇帝怎么这样的不尊重,这岂是天子的作为? 赵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喉咙和舌头,用来痛斥蔡攸:“掩袖工谗、狐媚惑主!” 可他没办法推开紧闭的宫门,只能含恨咬出这八个字来,拂袖而去。 蔡攸见他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走,心想这太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犯什么病呢?他并不怕这位纸糊泥塑的太子,只是忽然想起了这檄文的后两句—— 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翚,陷吾君于聚麀。 看来这太子并没有明面上的死读书,还挺浮想联翩的,正常人谁会这么想自己的爹? 但是,他想对了。 ---- 小蔡:我敏感的情敌雷达又开始作响,看他不爽,我决定去支持老三!
第68章 东门逐兔不可得 华亭鹤唳恨难收6 ======= 宣和十四年,皇太子赵煊十六岁,皇帝为他聘了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的女儿,哲宗生母、钦成皇后朱氏的侄女朱琏。 这是宋朝开国近二百年来,首次皇太子纳妃庆典。 皇帝近年来效仿先祖,推崇三代、恢复周礼,不仅命宰相写《宣和五礼新仪》,还对官职称谓、阶品等频频做出改动,这一次遇见儿子娶妻,更是如鱼得水、大展拳脚,把大家折腾得人仰马翻、欲仙欲死。 想这皇帝莫不是迟来的父爱爆发,大赦天下、亲告太庙不算,还处处逾制、超规,难道他并不曾想过要废太子吗?那他这么宠爱赵焕干什么? 转头去看赵焕,发现赵焕也被皇帝定下了亲。 只是相比皇太子纳妃,亲王纳夫人就显得黯然失色了,众人后知后觉地发现,皇帝为他的次子赵焕选择了朱伯材的次女朱瑚。 兄弟娶姐妹,一时之间,东京传唱。 但故事的主角之一赵焕很不开心。 朱家非是不显赫,但朱家已经有女儿嫁给了赵煊,凭什么费尽心力帮他夺嫡呢?他这不是平白少了一个岳家的助力吗? 这种不平让他在捶丸游戏上大失水准。 作为皇帝的爱子,他自然对这项皇帝喜爱的运动十分精通,可今天他一杆也没中。 他扔了杆子,对旁边的蔡攸道:“不玩儿了,白叫六哥看我笑话!” 年前,他为结交父亲的这位宠臣,甚至不惜以亲王之身与之结拜,与皇帝说时,童道夫正在教皇帝推沙盘玩,皇帝随口便道:“就你们俩么?不如道夫你也去吧,你们凑个桃园三结义好了。” 赵焕心里无语,这童道夫比他爹,当今的皇帝都要大上二十岁,可他又眼馋童道夫的兵马权势,于是可以做祖孙三代的人结为兄弟,把大家伙看得目瞪口呆,赵焕却洋洋得意——桃园三结义,刘备不就做了皇帝吗,这一定是父亲的暗示! 蔡攸也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过来找自己练捶丸,随口道:“风大,失手也是有的。”他心里想这孩子真是学持盈不像,把老虎学成了猫,持盈在他这样大时,甚至能走马捶丸,无有不中的。 赵焕果然借坡下驴:“我今日来,实在是有一事求六哥。” 蔡攸命人收起球杆,二人往正厅走:“你但说便是。” 赵焕道:“爹爹从前在画院里头,曾收过一个名叫王希孟的学生,此人有一幅名为《千里江山》的画,我想临摹一二,能否请六哥为我要来?” 蔡攸看他一眼:“这画在谁那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希孟少年入画学,不过是一生徒,其画未工之时,便被持盈看见,认为此子大有可为,便收为学生,带在身边,半年后,王希孟乃作《千里江山》以还,殷勤竟至呕血,很快便药石罔救、撒手人寰了。 持盈见此画便颇多伤感,便请蔡瑢题跋以后赠之。 蔡攸绝不可能为一幅画登太师府的大门。 赵焕如何不知?但他不肯罢休:“请六哥为我折节吧!你也知道,太师为人一向小心,我若问他要,他怎么肯给我?” 这些年来,皇帝盛宠赵焕,屡屡破例,甚至在让他成年之后还留在禁中,不必出宫就第,吃穿用度比太子犹过,嘉王的贤名传唱朝野,众人皆以为皇帝有废立之心。 可只有蔡瑢,面对这嘉王敬而远之,甚至自作多情地去讨好太子。 而太子那边的答复也很明确,蔡瑢送来的礼物,要么退回去,退不掉的就扔掉,实在遇上说不清的,就当庭砸碎,半点面子也不留。 不仅蔡瑢,连与蔡瑢过不去的蔡攸,也不曾得到太子的一份好脸。当然了,蔡攸才没有蔡瑢那种精神,赵煊不给他好脸,他也不给赵煊好脸。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替赵焕办事。 赵焕见蔡攸还在犹豫,下拜道:“求求六哥了,我这边有礼了!” 蔡攸实在懒得:“你还不如问我要御府藏画呢——我记得画院里头还有个清明上河图,你爹爹亦喜欢,你不如画那个吧。我去替你要来。不过那画精细,你得受受累。” 赵焕急道:“再精细也不是我画,我受累什么?那张待诏,年轻时候一文不名,还曾上街卖过画,怎么比得上王希孟是爹爹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在爹爹心中分量尤重?我听说他死时,爹爹还哭了呢。” 蔡攸想,你爹的眼泪水可不太值钱。 “当然,这是一说。第二嘛,这《千里江山》,自然是其有寓意在的,王甫和我说,爹爹有出兵燕云、扩土开疆的意思,我想凭这画随军出征,挣得武功下来。到时候大家为我请命时,也有道理。” 请什么命?自然不用多说了。赵焕已经开始准备起了下一次科举,到时候他文能夺魁,武能扩土,皇太子的位置,再怎么论嫡论长,也得论论贤吧? 蔡攸看了他一眼。 赵焕看他不说话,连忙找补道:“也并非是我有动摇国本的想法,毕竟大哥在东宫也无错处。只是王甫前几日问得他八字,领出去算时,说他命不久矣,恐怕……” “相公!相公!” 赵焕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面色很是不好,然而这小厮连滚带爬地奔过长廊,连口气都不曾喘,就禀告道。 “相公!小郎在宫里职上犯了错处,叫台官们给上札子骂了,札子呈上去时,太师正在旁边,已替小郎交了辞呈,正听官家发落呢!” 蔡攸一听,果然面色铁青,他儿子蔡行受荫封任殿中监,可年纪尚轻,不过刚刚成年,会做什么事?只是被持盈带在身边的一个借口罢了,退一万步说,殿中监这个职务,不过是个寄禄官,空拿钱,并不用办事,更何况真要办事,也不过是管皇帝日常的衣食住行,能出什么事,他还能把皇帝饿着冻着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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