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和若雨,显然是向太后为养子赵端准备的。 十五岁的穆王穿一身藕色圆领纱袍,戴一顶白芙蓉玉冠,脚踏霞履,翩翩地飘了进来,只是不和人说话,看起来像一只淋雨的小狗,蔫蔫地垂着尾巴。 王若雨仗着和他熟,跑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赵端把嘴巴闭紧,死活不说。若雨还要再问,向太后的内侍张琳就出来了,这位老内侍笑着哄他:“十一大王,娘娘叫你呢。” 赵端头大如斗:“张翁翁,娘娘脸色是晴是雨?” 张琳点了点他:“大王来,娘娘再怎么样都雨过天晴了。” 赵端吸气呼气,做足了准备,带着一种毅然赴死的心情冲向了正殿,张琳把目光看向若云和若雨,暗示道:“你们俩进去吧,十一哥也大了。” 若云的心砰地一跳,若雨更加喜上眉梢。 殿中,赵端垂着头,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为自己狡辩:“姑父自己做大不像,欺负我小辈,赢我的东西,哥哥已经骂过我一遍了,娘娘再训我,我,我要难过了!” 向太后板起脸来:“你贪玩,那是小事,可怎么能连地产都输给他?要不是他乖觉,主动上报给你哥哥,回头叫外头台官知道了闹起来,你哥哥也要受累,也是我教子无方了。” 赵端垂头:“我知道错了,娘娘别生我气,我下次绝不敢了。” 向太后摇了摇头:“我就叫你少和王晋卿来往,和他一混上,你是书也不读了,字也不写了,一天到晚在外头打马斗鸡,他岂是个好人?” 赵端蔫蔫地低着头,再三保证自己会听话,再也不贪玩了。 向太后看他可怜极了,刚被皇帝训完,又到自己跟前认错,于是将话锋一转:“我是管不住你了,交给你未来的新妇吧。” 赵端一边蔫,一边“腾”地红满了脸,若云和若雨在殿尾站着,互相看了一眼。 赵端要娶妻,娶妻之前总得先知人事吧?并不曾听过他在府中有悦纳的婢妾,太后把她们俩叫过来,肯定是为了…… 向太后的声音果然响起来了:“若雨活泼,想必和你性格合得来,你新妇来前,先叫她教你事吧。” 赵端摇头道:“不要。” 若云在袖子底下握紧了手,向太后竟然丝毫不发怒:“若云娴静知书,和你必有唱和,怎么样?” 赵端迟疑了一下,他向殿尾的若云看去,摇摇头:“不要。” 向太后笑了:“怎么不要?”听起来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 赵端又看了若云一眼,若云的心其实很难过,赵端的那一眼好像把她的心剜出来了。 “方才在福宁殿里的时候,哥哥就讲我‘贪玩易志’,郑姐姐这么漂亮,我若迎她入门,岂不是贪玩又好色?”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像大雨打在芭蕉叶上,沉寂的隆佑宫里最鲜艳的色彩,“娘娘要新妇来管教我,那我就等她来管教我。” 别的人,我不要。 这话外之音把若云剜出来的心,“啪”一下扔到地上,血肉模糊了一地,她看向王若雨,看到她的脸色也很苍白。 那一瞬间若云才明白过来,他俩只是向太后用来测试养子的工具。 向太后喜欢孟皇后,讨厌刘皇后,她终身不得丈夫的宠爱,只有表面的尊重,而养子的话显然让她感到很快乐,赵端要尊敬自己的妻子,那是最好的了。 “你要你的王妃管教你?她是你的妻子,又不是你的长辈,怎么管教你?” “她……我听她的话就行了?” “你俩面都没有见过,你就愿意听她的话吗?” “虽然没有见过面……等等!”赵端才反应过来,“娘娘给我选好了吗?” 小狗摇起了尾巴,那种蔫答答的神情一扫而空:“是谁,娘娘和我说吧!” “这么想要知道?” 他没有再看若云,可若云一直盯着他看,赵端说得开心了,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唇边两个笑弧像月牙儿。向太后磨不过他,悄悄给他露了一点口风,果然过了一会儿以后,赵端的屁股就坐不到椅子上了。 他和太后告辞,容光焕发、摇头摆尾,若雨和若云送他出门,若雨气呼呼地说:“十一哥,你不会要去偷偷爬墙头看人家吧?她要是个丑八怪——” 赵端板起脸:“王姐姐!” 若雨瘪着嘴,看起来要哭了:“我比你还小三个月呢,谁是你姐姐!”就跑了。 若云和赵端互相看了一会儿,赵端不知怎么着垂下眼睛,若云以为他真的害怕未来的妻子丑陋,安慰他:“大王放心,我听娘娘讲,这位王娘子在闺中是很有美名的。” 赵端用脚碾石头:“噢。” 若云又告诉他:“过几天打金明池上似乎有个聚会,听说会有很多人去。” 赵端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一些轻:“姐姐,我很开心,这话我只对你说。” 若云愣了愣,她有一点开心,也有一点难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怎么?” 赵端说:“我要有妻子了,我和她会有一个家,她会一心一意爱我,然后我们会有很多的小孩子。我很开心,我不知道和谁说,就只和你讲。” 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养母事实上和他没有一点血缘,随时可以收回对他的宠爱;哥哥有,可哥哥有自己的母亲,有自己同胞的弟弟,有妻子,有女儿。 若云在心里喊,心想我也会爱你的,一心一意地爱你!可她不是赵端的妻子。她只能恭喜赵端。 赵端走了,走得很快。过了几天,果然听说他在金明池上大出风头,张琳给太后讲赵端赛马拿第一,太后一边笑,一边骂他是猴子,寂寞的隆佑宫经常会因为这个活泼的大王有一些生机。 穆王妃很快就进门了,皇帝封她做顺国夫人。 王若雨说她会不会是个丑八怪,其实王静和跟丑八怪三个字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很白净,很漂亮,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唱歌,她落后赵端半步进屋,整座隆佑宫因他二人的到来亮堂堂的,若云站在向太后的身后看他们俩,越看就越难过,就悄悄地挪到了院里。 太后显然非常喜欢静和,静和跟她七弯八绕的有一些血缘关系,赵端坐了一会儿,福宁殿来人叫他过去,赵端拍拍衣服起来要走,静和拉住他,给他塞了块小糕,声音又轻又急:“你没吃饭呢,拿着路上吃。”大家都笑了,谁都知道他们新婚夫妻为什么没吃饭,为什么起晚了。 赵端很受她的管教,乖乖地捏着,一边走一边吃,静和被笑声弄得满脸红,赵端的脸皮倒是很厚,或者乐在其中。 若云神使鬼差地跟在赵端后边,她想赵端是不喜欢吃这个糕的,从来没见过他碰,王静和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赵端忽然一转头,看见若云。若云被他吓了一跳,害怕赵端问自己为什么跟过来,可赵端没问:“姐姐,静和刚来,不熟悉这里,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人欺负她。” 若云心想,你还不如问我为什么跟来,但她面上没有显露,嗔怪道:“瞎操心,谁敢欺负你十一大王的新妇?” 赵端就走了,若云转回去,王若雨的声音传过来:“你说我和顺国夫人谁好看?” 王若雨真的非常非常漂亮,一种艳丽夺目的美丽,因此她热衷于比美,和刘清菁比,和郑若云比,现在和王静和比,陈思恭不敢说这话:“这怎么比啊?” 王若雨很生气:“怎么不能比?她姓王,我也姓王,咱们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个祖宗呢!” 陈思恭大叫不好,你那王不知道是什么王,人家的王是王审琦的王,给太祖皇帝披的黄袍上就有他一只手,你和人家比什么啊? 王若雨明显也知道,可她不服,王静和就是会投胎罢了,她哪有自己长得漂亮? 她一定要让陈思恭说出个子丑寅卯,郑若云的话就插了进来:“你快别逼他了。顺国夫人是他的女主人,你叫他说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在王若雨面前煽风点火,女主人三个字先剜了若云一下,若云就把刀抽出来,刺向了若雨,王若雨果然不再问了,她站到廊下去,顺国夫人和太后说话。 “他对我很好。”轻轻的,唱歌声,“他说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照顾。” 太后就笑了,很满意,很开心,她把镯子褪下来给静和:“他能说出这样话,就知道是长大了。他被惯坏了,有时候不知分寸;你知进退,以后他有不对、不好的地方,你就给他指出来,管着他,他一定听你的。你性格安静,叫他也带着你到外面玩去,松快松快,这多好。咱们家里过日子,和外头是一样的。” 静和说:“是,他要我多‘管教’他,他也来‘帮衬’我。” 一时之间大家都笑了,若云没笑,若雨也没笑。太后说了一会儿,回去念经了,年轻的顺国夫人落了单,大家凑上去和她说话,给她解闷。 大家夸她的眉毛好看,长长的像山的起伏,似乎东京没有这样的样式。顺国夫人弯了弯唇角:“是——” “是我给她画的!”穆王得意地走进来,“漂亮吧?”他年纪还很小,可那一笔字,一手画真是好,那道眉特别特别适合静和。 他进去和太后告别,又拉着静和走,张琳让他们留下来吃个饭,赵端说不要了不要了,他带静和上樊楼吃去,张琳急得哎哟哎哟地叫,祖宗,你可别在外头吃坏了! 赵端跑了,陈思恭一时没跟上落了单,王若雨逮住他:“怎么非得上樊楼,怎么不留下来吃饭?是不是王静和非要去?” 陈思恭告诉她,这位祖宗可不是要去樊楼。他刚才和皇帝请示过,要带新婚的妻子去神宗的陵寝。 去见他死去的生身母亲。 王若雨更恨了,她照镜子,若云说:“好了,咱们迟早——” 赵端的生母陈美人,不就是向太后生不出孩子以后送给神宗皇帝的女使吗? 王若雨大喊道:“迟早什么迟早,都是给人做小,我凭什么不做官家的小?我比刘清菁难看吗?” 可过了一会儿,王若雨又气哼哼地补充:“她这么瘦,屁股上一点肉也没有,肯定生不出孩子,生出来了也不是男的!” 若云想她这样子真是狼狈、口不择言,说话都前后矛盾了,又发现自己没好到哪里去。那天晚上她在镜子里面看自己的胴体,从乳房看到屁股,最后照自己的脸,那天道士批命她没有去,但她想自己也很适合孕育一个生命。 但王若雨有时候真的有点乌鸦嘴,她前脚刚说完王静和怀不上,王静和就怀上了,王若雨又骂赵端年纪轻轻,晚上不看书净瞎搞;而她也没来得及做官家的小,官家一整个就没了。 正月十二日,皇帝驾崩,穆王登基。顺国夫人也就成了皇后。 若云受太后的指派去看她,她肚子很大,在坤宁殿里转圈散步,宫人忙活来去,若云对她行礼:“娘娘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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