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没事,别把我的王羲之泡水里了! 哎,谁的来着,……她一定会送我的,不然给我看干嘛,我先提前适应一下。 朱琏果然深有同感地点头:“我可开罪不起老师,只是想着宫中也不一定安全,您从前不就被他爹爹偷去一块砚台吗?官家素来又不爱这些,若老师提出观看,他自然不会拒绝,到时候这字被老师一碰到,哪里还回得来?于是想来想去,只能把这字放到延福宫来,借爹爹的宝地把老师拦住。请爹爹可怜可怜我吧。” 持盈早闻得朱琏的端倪,知道朱琏必然有事求他,可那双眼睛就黏在那幅画上不愿意动弹了,受贿这种东西,就是讲究一个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就是讲究一个心知肚明,朱琏打蛇打七寸,他真是…… 可那是王右军啊! 持盈想受她的贿,却又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内心纠结万分,不由得痛骂唐太宗无耻自私,凭什么把王羲之的画收到坟里去,他若能收个七八百张的在宫里,怎么还会被诱惑住? 自己真是可怜啊! “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更好藏处了。”持盈说,“米尹仁真是无赖。” 朱琏点头,又另拿一幅卷轴出来,是她自己画的山水,山水冥冥朦朦,显然深得米氏真传。持盈拿来细看,说她果有长进,说她题语、题印都好,朱琏请他改画,持盈笑道:“我不爱画山水,就不给你改了。”朱琏的用墨洒洒,他作画工笔,并不是一条路的。 朱琏道:“我曾在禁中见爹爹的雪江归棹图,如见王摩诘真迹,不意这还是爹爹不长之处,真是羞煞我等。” 听到她提雪棹归江,持盈有口气想要叹,又有一些难过,但不想让小辈看出,就指着卷轴上的一个署名道:“他王摩诘是释教之人,你看他做什么?” 那赫然是一个“朱氏道人”的署名,朱琏爱道家学说,便以道人为自号。 她那两弯柳眉舒展开来:“说起来,我崇国教亦有缘由,爹爹恐不知。我小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坤道要领我走,讲我二十岁时命有一劫,若不出家入道,恐怕迈不过去这坎。我爹爹舍不得我,她就只能遗憾离去,临行前又赐我福祉,开我灵慧,并告诉我爹爹,说我一生不得近水,即河、湖、海、泉一类,不然……” 她今年刚好是二十岁。 持盈眉头突了一下,朱琏不是这个时候和他说自己开悟了要出家的吧,赵氏纵然素奉道家,但也只有废后会赐道号:“谌儿还小,你休说这样话。你是国母,诸邪辟易,哪有因道人说话就害怕的道理?” 朱琏图穷匕见:“我既嫁给官家,承运中宫,自然无有入道的可能,只是心中实在害怕,想起民间有替身出家一说,即寻一年龄、容貌相似之人,寄身道宫,这样一来,就可以消解灾祸了。” 和她年龄、容貌相似的人,不就是赵焕的妻子朱瑚吗? 赵焕挟持他出逃,甚至以他的名义下了废帝的诏书,赵煊的处置还没有下来,但国朝没有杀兄弟的先例——可国朝也没有过谋反的亲王。 即使再宽容,也得废为庶人囚禁一生了,那朱瑚怎么办? 持盈顿时明了她的意思。 “爹爹是教门领袖,妙法神通,请爹爹为我转圜,救我一命吧。” 她是要救朱瑚的命。 持盈沉默片刻,朱琏直接哀求道:“三哥做下这样事,原也是我妹妹无德,不曾劝谏夫君,如今愿出家赎罪。这世上有和就有离,请爹爹赐她道号,纳她入教门,使她了断尘缘吧!” 晚上,持盈写了两个字出来。 赵煊拈起纸头念:“妙节。听起来像个道号。” 持盈用袖子掩鼻:“的确是个道号。” 赵煊见他的动作奇怪,以为他鼻子出了事,赶紧将他的袖子拽下来看:“怎么,碰着了?”还上手捏了捏,可一点问题都没有。 持盈看向他,忽然眨了两下眼睛。 赵煊顿悟了他的迂回。 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赵煊质问道:“你要进什么谗言?” 持盈坦白:“我受贿了,我向官家画押招供。请官家为我做事。” 赵煊冷笑道:“天底下何有这样的道理,好处归你,事情却要我做?”又问他受了什么贿赂,自己到底缺了他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是别人有自己没有的?可持盈是一个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的坏蛋,他说这个东西如果你敢有—— 如果你敢自己藏着王羲之的字不告诉我,你就等着瞧吧。 赵煊明白过来:“原来是圣人行的贿。她求的事我知道。她亦向我行贿,只我不曾受。”言下之意就是说持盈天天拿人的手软,不像他那样清廉。 持盈想想也是,朱琏要求肯定先问赵煊的口风:“她贿你什么了?两条锦鲤鱼,一个大缸子,还是盆湖草?”怪好打发的! 赵煊凉凉道:“她说陈氏随驾有功,又是我表家,问要不要奉册封贵妃。” 持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爹做皇帝,他做太上皇;他娘做美人,他都做上贵妃了。 “行啊,你叫李伯玉来给我持册。” 赵煊疑心他想得美,想拿两份钱干一份事:“我拒绝了。” 持盈心里一跳,不知道他拒绝的是什么,好声好气地道:“三哥出逃的时候将她抛在家里,难道要她现在陪三哥受苦么?他们也没有孩子。当年王公的幼子形迹疯迷,王公就亲自为儿媳改嫁,并收她作义女。咱们家里不能这样,就先让她出家几年再作改嫁的打算,先记作我的弟子,供养、施舍的钱,都从我这里出,她才十八岁,一生难道就这样过去?” 赵煊发现持盈这个人总是这样乱想,如果现在立刻答应了他,不把心意说明白,持盈就要把这功劳记在自己头上,并且洋洋得意。 他以前觉得,要让持盈慢慢发现自己的好,总有一天父亲能发现自己的好的,可现在想想,还是邀功更加快一些——等持盈自己明白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我是拒绝她册封陈美人。我说,天底下没有哥哥、姐姐为弟弟、妹妹和离的,让她来找你做主。才有了你那字,你要谢,怎么不谢我?” 持盈顿了一秒,向后躺在摇椅上,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掩盖这种不好意思,他立刻倒打一耙:“好啊,你算计她,不要脸。” “你要脸,可以还给她。” 持盈哀叫一声,绝不肯把到手的东西吐出来,但这事儿不是他的功劳了,怎么办?无功不受禄! 于是觉也不睡了,半夜里披衣服到睿谟殿去,赵煊疑心他要作什么妖,一盏盏点亮连枝灯,厅堂渐次第亮起来。 持盈在睿谟殿的侧阁里翻出钟繇的一幅字,赵煊没想到这个:“你把这幅字藏在我这里?”怎么不放宣和殿? 持盈对藏东西很有一手:“免得叫那帮癫子在宣和殿看见了,问我借走不还。” 赵煊大概也明白过来,谁能相信持盈会把钟繇的真迹放在他的房间里?而赵煊即使哪天知道了,也不会偷偷拿走。 他忽然觉得持盈坏,持盈很坏,原来持盈从前并不是不知道他好,只是不愿意好好对他。 他忽然有些恼怒,决心报复持盈,把一肚子的气拿来吹蜡烛,屋子里变得有点昏暗,但持盈没察觉到,他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的《荐季直表》,上头还有他的宣和印,长吁短叹,心痛滴血。 就知道受贿没那么好受,做贪官难,做要脸的贪官真是难上加难! 夜里,陈思省接到了一个新任务:明天一早上,把一幅字和一张纸送到坤宁殿去,字是给皇后的,纸是给皇后的妹妹朱瑚的,她要在上面画押。 陈思省打开一看,那是一封和离书,末尾一个竖行,下面那个押留给嘉王妃,上面那个押留给嘉王。 他正在被押送回汴梁的路上。 ---- 最后一大章啦!明天理一下内容,后天见大家! 另外朱姐不是跳水死的,又是清朝人编的,她的名字和老师是米友仁这个是元朝的,不知道真假,没见于两宋史料。
第112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2 宣和十五年,正是嘉王赵焕的生发之年。 这一年他十七岁,中了状元。 这天底下有二十岁的状元,有五十岁的状元,有美的状元,有丑的状元,可就是没有皇子做状元的。 如果把皇子改成太子的话……皇帝穿红衫袍,佩玉带,戴展脚幞头,高坐御座,殿试的诸生都垂眼不敢正视天颜,只有赵焕高高仰起了头。 皇帝和他遥遥对视,弯了弯唇角,隔空点了点他,要他低头。 赵焕就低头了,但尾巴是翘着的。 皇帝有很多儿子,他是最像皇帝的,也是皇帝最爱的,如果不是前面还有一个大哥占着茅坑不拉屎,又早早被向太后册封了……哼! 诸殿试官都认为他的文章是第一,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皇帝的庭训,皇帝谦虚极了,说哪里哪里,三哥还小,便不叫他做魁首了。 但还是厚赐了他的老师,赵焕得意地甩尾巴,皇帝正在修建明堂和神霄宫,他就央求皇帝:“爹爹既不叫我做状元,宫观官总得赏一个吧!” 皇帝就让他提举了玉清神霄宫,林飞白和王甫说他是青华大帝君转世,东方属木,木色为青,青华大帝君,真不错,听起来像是太子的名号。至于真正的那个太子…… 赵焕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摇摇摆摆地往福宁殿走,正好遇见太子赵煊从福宁殿出来。 赵焕站住,点了点头:“大哥好。”要他叫赵煊太子殿下,还不如要他去死,反正他是弟弟,赵煊能把他怎么样? 冰天雪地里,赵煊的脸冻得都僵了,嘴唇往下拉着,看起来有点疲倦。赵焕瞄了他几眼,觉得王甫说得对,他这哥看起来的确活不久了,最好早点死,免得他亲自动手。 “三哥才来。”赵煊开了口。 晨昏定省,皇子们长到读书的年纪,每天都得来福宁殿给皇帝问个好以后再回去读书。赵焕心里想他是傻子,就这个点,要是不视朝,皇帝肯定还没起呢,要是为那一句请安把皇帝吵醒,皇帝必然对他撒气。 至于他嘛,皇帝前一天睡得迟了,或喝了酒,或夜不归宿,或怎么怎么着了,陈思恭都来告诉他,他要么就不去,要么就晚一点去,总之不去碰倒霉。 可他绝不会把这个诀窍告诉赵煊:“我睡晚啦。” 赵煊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睡晚,也不知道什么叫迟起,他规律得像清早打鸣的公鸡,赵焕说他睡晚了,赵煊还说了他几句,无非是说他小,叫他早点睡一类的。赵焕点点头说知道了,内心呸他在这里装爹,咱们爹这会儿肯定都没起呢,你冲进去骂他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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