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的话没了尾,一旁钱薛上前,道:“太后,奴才斗胆有一言,不知该讲不该讲。” 冯太后叹了口气,道:“讲吧,只要对陛下好,就是你有功。” 钱薛便道:“太后,陛下既是操劳过度,自当好生修养,眼下留在宫中,总有诸事相扰,难免不利养病,倒不如移驾清平别宫,以清秀雅景静养。” 冯太后闻言没立即发话,而是再次看向万洺,问:“万太医,你觉得呢?” 万洺闻言,当场额上来了冷汗。 因为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涉嫌干预时局的问题,毕竟让病重的皇帝去别宫养病,牵连的朝政风雨实在太多。 电光石火间,万洺连忙跪下,忐忑道:“太后乃是国母,当由太后自行定夺,臣不可妄言!” 冯太后嘴角抿了个笑,道:“以哀家看,便依钱薛所言吧,陛下龙体为重。” 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下万洺,随即下了懿旨:“陛下别宫静养,由万太医随驾,望鞠躬尽心,不得有误。” 万洺扣头领命,片刻后,由钱薛搀扶着离开。 翌日,天刚一线鱼白,便有快马离开帝都,往西南疾行。 “爷,阿城的烧退了!” 跟着守了一夜的郭宣大喜,忙转身去将银针放到炙火上,以待随后对阿城重新施针。 不过苏洛屿的眉目却未松动半分,看着手上满是血的巾布,满脸凝重。 郭宣见状,安慰道:“爷,就当是放放血,对阿城排泄体火也是有用的。” 苏洛屿沉默不语,将带血巾布放到一边,轻轻抚上阿城的右侧腰腹位置,手指微微发颤。 就在昨夜拔针后不久,阿城终于不再冒冷汗,但却开始狂躁不安,死命挣扎,若非苏洛屿用力抱住,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但侥是如此,阿城挣扎最激烈时,苏洛屿想到不让他伤害自己脆弱的脖颈和要穴,却没想到他突然用手去抓自己右侧腰腹,虽及时阻止,但阿城用力过猛,右侧腰腹的伤疤直接被抓破,血淋淋触目惊心。 “好了。” 郭宣将银针重新刺入阿城后颅穴络,看了眼神色沉郁的自家主子,默默长叹一气,完全不知道怎么接着安慰。 毕竟,苏洛屿除了教他怎么打仗,怎么算计人心,其他的都没学过。 “暂且没你的事了,去歇息吧。”苏洛屿终于开口。 郭宣点头,起身将房间让给两人单独相处。 房门一开一合,房内重归寂静,唯有微薄天光垫着脚尖打扰,却也识趣地保持安静。 苏洛屿抱着折腾了整宿,此番才安然入睡的阿城,心里分明想要用力抱得更紧,但却只能压制本能,小心翼翼地呵护,连呼吸都很轻。 好似要永远铭刻住什么一样,他定然注视着阿城,用视线描摹着阿城的一切,甚至在指缝间发现一颗之前不曾注意到的小痣。 他突然觉的,在过去的三年里,那怕他们朝夕相处,那怕他们生死与共,但这些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有关阿城本身,有关他们之间,有关共同未来。 “苏洛屿,你真的能做到吗?” “孩子,何必如此,你不需要成为一个无情的疯子,更不必学你的父亲,也……不要学他。” 遥远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重现,恍如隔世。 苏洛屿顿时心烦意乱,攥紧了拳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苏洛屿拿出那块桃木小牌,端详良久,还是塞回了阿城的袍袖。 作者有话说: 柿子失去老婆进展:99.999999999% PS:关于郭宣封锁记忆的法子,完全就是我胡扯,仅用来服务剧情,大家不要在意,更不要学习~
第46章 起风(八) “何时回来的?” 元景二十四年, 蛰伏太久的各方暗流汹涌欲出,成为继元景七年后,大楚又一次腥风血雨。 先是元景帝借养病之由移驾清平宫, 懈怠朝政, 冯太后在御史台大夫宋奎等进谏下, 暂垂帘听政, 以理国事。 随后,镇远军主帅苏洛屿三年守孝毕, 赴京拜谒宗祠,承袭宸王爵位, 重返朝堂。 半月后,剑南道暴民起义的消息又传入帝都, 引得满朝哗然。 毕竟, 剑南道东临华南道, 北接华北道, 两道皆富饶丰足, 就算剑南道今年收成欠缺,但华南华北两道早已奉旨救济, 按理说不该出现暴/乱。 当然, 满朝文武百官, 怎么可能真的没人知道真相? 黄州灾情凶凶,民不聊生, 甚至一度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但经过金文焕和冯太后的联合运作,早已变成奏折上一句轻飘飘的“无大疫, 民饱食, 尚安”。 至于黄州真实情况, 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选择私下赈灾。 只是,两个党派羽翼下的官僚联盟都早已腐败不堪,那怕巨大的灾祸临前,那怕亲眼目睹了流民惨状,他们关心的也只会是利益,所以他们根本不愿出力出血,最后的赈灾又变成了残酷的镇压。 幸运的是,苏洛屿一直在暗中介入,想方设法说服义商调粮,逼迫罗彬等两州世家官吏伸出援手,并令郭宣亲往治疫,生生将堕入深潭的黄州扶拽起来。 只是,苏洛屿对这笔功劳选择了瞒而不报,冯太后一党与金丞相一党见状,在稍微试探后,便鸠占鹊巢,迅速抢占了功劳。 残忍的是,对于这一切,苏洛屿早已预料,却也深感无力。 腐烂的是整个大楚,而非一官一人。 苏洛屿能勉强将黄州拉回正轨,却无法顾及亟待救济的剑南道 ——华南道最富饶的地方在黄州和阡州,黄州灾情如此,阡州勉强佐济,故而无力救济剑南道。 华北道虽无天灾,但近年官府豪强盘剥严重,人祸不断,就算扬言交不上粮食杀头,百姓也从牙缝里扣不出半粒谷子,故而也无力救济剑南道。 也就是说,剑南道完全孤立无援,发生暴/乱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同时,残忍地讲,这对于苏洛屿也是一个机会。 这日,郭宣与阿城并辔归来,从城南一路疾行至镇远帅府,神色匆匆。 “爷回来了吗?”郭宣翻身下马,问看门的亲兵。 “回将军,王爷尚在宫中议事。” 郭宣闻言眉头一皱,没再问,同阿城进了帅府。 等走进去一段路,阿城才开口:“如果我猜得不错,王爷应该是带着六部官员给冯太后施压去了。” 自从阿城 醒来后,便对苏洛屿态度冷淡,再也没有唤过其表字,只同旁人一样称呼王爷,并另寻厢房独自居住,俨然与往日截然不同。 显然,他分明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但意外的是,阿城并没有对苏洛屿刀剑相向,甚至还选择留了下来,继续为他们做事。 实在是令人费解! 莫非是没有完全想起来? 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郭宣迅速回神过来,顺着阿城的话问:“是因为陛下移驾别宫的原因吗?” 阿城点头:“对,冯太后想要架空皇权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六部尚在陛下手中,自然要同冯太后抗衡,所以必然会与王爷联手,先解决剑南道暴/乱,后趁机清除冯太后党羽。” 郭宣想了想,道:“看来金文焕那老头也会插手,毕竟他比谁都急。” 阿城轻叹一气,皱起眉头,直言:“但愿能快些落定吧,剑南道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此番阿城与郭宣离京,正是去剑南道探看实况。 如他们出发前所料,因剑南道暴/乱一事牵连甚广,镇压暴/乱反而成为了一件束手束脚的事,导致守军一退再退,一败再败。 当然,也有此次暴/乱势大,一呼百应,确实势如破竹的缘故。 “难道太后真的要弃剑南道子民不顾,弃大楚两百年基业不顾,一意孤行,酿成大错吗?” 乾极殿内,在兵部尚书将剑南道惨败的十二封急报一并呈上,六部齐齐施压后,一直静而不发的苏洛屿终于上前,朝垂帘后的冯太后拱手一拜,厉声质问。 冯太后面上波澜不惊,袍袖里的指甲都陷进了掌肉之中,一旁女官斗胆想要提醒,但被钱薛抬手阻止。 “请太后下旨,立即派兵增援剑南道!” 苏洛屿率先请旨,犀利而锋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垂帘,好似一把穿透虚空直刺人心的利箭,完全没有半分为人臣子的姿态。 所以那怕隔着垂帘,冯太后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苏洛屿的凌人气焰,还有想要替而代之的野心。 一如当年逼宫之时的元景帝。 “请太后下旨,立即派兵增援剑南道!” 六部官员随之俯跪以请旨意,洪亮的声响彻整个乾极殿,带着宁为玉碎的气势,冯太后身边年纪小的宫女当即惊得浑身一颤。 冯太后不屑地看了眼那名小宫女,钱薛会意,挥手让人将其拖了下去。 “剑南道暴/乱如此严重,哀家也始料不及,幸而今日诸位大人相告。”冯太后从容不迫,起身面对群臣,嘴角甚至多了一点笑意,道,“既如此,当派离剑南道最近的西大营驰援,即刻发令,兵户两部协同,不得有误。” 冯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六部此般相逼,就是为了让她派出西大营,而她眼看无法拖延,便也不再做无用功。 她从来不是一个不知变通,不会审时度势的人,更何况剑南道确实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很多。 同样,她也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太后英断!” 在群臣起此彼伏的违心称赞中,冯太后离开乾极殿。 待走出段距离,钱薛上前问:“太后,兰妃怎么处置?” 兰妃正是剑南道宜州守军主将兰骈之女,也是惯来负责替冯太后整理剑南道来往消息的心腹,自远景七年开始,到现在为止,父女两已为冯太后效命十七年,从无差错。 但显然,这次剑南道一事上,兰妃因父亲连连兵败的缘故,对冯太后进行了隐瞒,导致今日乾极殿上,她毫无准备地被苏洛屿和六部摆了一道。 “兰妃这般隐瞒,不仅保不了她的父亲,而且还将她父亲连同哀家往火坑里推。”冯太后看了看被自己指甲划出痕迹的掌心,冷哼一声,“教了这么些年,依旧愚蠢不堪,原本倒还有几分忠心,看着勉强顺眼,现在竟连忠心也没了,既然如此,便赐死吧。” 钱薛轻轻点头,好似只是领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默默将一盒药膏递给女官,才问:“那西大营那边,太后可对宋将军有交代?” 冯太后伸手,由女官将药膏涂抹到掌上,闻言想了想道:“提醒他,剑南道一行,去时放心做事即可,但回京时,务必要提起十二分警惕。” 钱薛应下。 “还有,”冯太后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笑来,道,“给江南道的那位透露点消息,毕竟只能遥遥思慕心上人,哀家看着都心疼。”
81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