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在心里想过,苏洛屿那般杀伐果断,冷冽强硬的人,怎么会在院里放这么些个可爱石雕。 直到九妹方才谈论,他才知道,这个小院先前是宸王妃所居。 宸王妃是个顶有趣的美人,在宸王外出打仗的那些年,除了执掌中馈,料理府邸大小适宜,便是雕刻各种物件。 那些物件或大或小,大如院中这些姿态各异的动物石雕,小如指甲盖的玲珑手玩,皆用心别致,妙趣横生。 等苏默和苏洛屿大点后,宸王妃也会教他们雕些东西,苏默一贯顺着母亲,加上颇为喜欢各色雕刻技法,学得又快又认真。 反观苏洛屿,偶然时候倔得很,就拿雕刻举例吧,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一点雕刻技法都不学,但却会在母亲和长兄雕刻时,突然蹿出来捣乱,有时候是吹起漫天木屑,有时候是冲着石雕挤眉弄眼做鬼脸,有时候是抢过兄长雕了一半的物件藏起来。 每当如此,总会引得院中一片笑语。 实在幼稚,又实在可爱。 而在藏起来的那些雕刻物件,有大半都是兔子。 为何是兔子呢?因为自诩大老虎的少年苏洛屿,其实属兔,兄长总爱拿着个逗他,还故意雕刻些物件要送他。 “男子汉大丈夫,属兔像什么话。” 九妹说,包括后来从北境回来的苏洛屿,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心境,大概早已发生了变化。 阿城其实也算和这些石雕朝夕共处了三年,但却并没有好好端详过它们,今夜虽晚,又无明月,但他突然就想仔细瞅瞅。 考虑到九妹在休息,阿城没有点亮院内的石灯,而是回屋拿了一盏灯,用手拢着防止熄灭,然后提步行走在石雕之间。 秋风萧瑟,割得人脸疼,动物石雕们更是触手冰凉。 阿城却好似浑然不知,挨个儿抚摸它们,还会拍拍它们脑袋。 就好像,是在进行一场跨越岁月的交谈,彼此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渐渐地,阿城的心平静下来。 “一共十七只。” 阿城拍拍最后一只小石狗的脑瓜,直起腰身伸伸懒腰,却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了身形。 十七,正好是宸王妃嫁来阡州,到最后离去的年数。 一颗小石子悬到心头,随之落下,却能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面再次泛起涟漪。 然后猛地陡起波涛,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在九妹面前没有落泪的阿城,此番再也忍不住,靠在石雕上捂嘴哭起来。 很快,压抑的呜咽声环绕在沉默的石雕间,和摇曳满院烛火的北风相杂,奏出一首忧郁的悲歌,没有宫商角羽的规律曲调,却足以令人感伤不已。 阿城也不知道自己在北风中站了多久,只记得有人气冲冲地出现,然后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熟悉而蛮狠,温暖而宽广,刹那挡开了寒冷的北风。 “大半夜不睡觉,点这么多灯,就为了在这吹冷风?” 苏洛屿将自己大氅掀下,披到阿城身上,将其紧紧裹住,又搓握着他冰冷的手,心疼又气愤。 阿城不确定苏洛屿有没有听到他的哭声,便赶紧将头埋进大氅的毛羽间,装作无事发生。 “别躲了。” 苏洛屿温柔又无奈地轻叹一声,俯身将阿城打横抱起来。 “你的仲默不是聋子,早就听到你在哭了。” 听到仲默两字,阿城再次忍不住,干脆也不压制了,将脑袋往苏洛屿怀里一窝,放声哭起来。 这时郭宣正好赶来,见状惊恐地看向自家主子,斗胆提醒:“爷,你才刚回来啊!” 刚回来就欺负阿城,岂有此理!禽兽不如! 苏洛屿正烦着呢,一个字都不想吐给郭宣,直接给了他一个眼刀。 郭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捂嘴告退。 毕竟,万一又是他两之间调情的小把戏呢?自己老光棍一个,还是不要操心了,回去睡觉就好。 苏洛屿抱着阿城回到屋内,单手挑旺了炭火,然后挨着暖炉坐下,任阿城靠在怀里嚎啕大哭,也不多问。 直到阿城的泪水将里外衣裳都浸湿,甚至肩膀和胸膛不时抖动,打了几个泣不成声的嗝,苏洛屿才温柔出声:“再哭下去,整个宸王府都要被阿城淹了,到时候我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阿城闻言抬头看向苏洛屿,眼角红红的,嘶哑着声音认真反驳:“我就算眼泪流干了,也没法淹了你宸王府。” 苏洛屿俯身吻了一下阿城额头,纠正道:“是我们的。” 阿城有被“我们的宸王府”取悦到,便难得露出丝笑意来,但转瞬又消失不见,化作了一声叹息。 苏洛屿搓握着阿城冰凉的双手,问:“我听管家说,九妹将人赶出去,和你单独待了两三个时辰,你哭成这样是不是她的功劳?” 阿城忙摇头,眼神躲闪:“没有,不是她,我只是突然想哭了。” 苏洛屿轻叹一气,取过一旁温湿的帕子给阿城拭泪,语气波澜不惊:“你是从九妹那里知道了一些宸王府的旧事吧?” 阿城咬紧双唇,不置可否。 “那些都过去了。” 苏洛屿抬手摸上阿城双唇,温柔地掰开,解放了被咬泛白的地方。 “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个人得失,个人荣辱,在大厦将倾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苏洛屿的语气温和而平静,理所当然,带着一贯的蛊惑。 但阿城却无法因此释怀,更不可能相信他已经放下。 如果真的放下,就不会称自己的父亲为宸王。 如果真的放下,就不会对过去避而不谈。 如果真的放下,就不会这样刀枪不入,毫无破绽。 只是,仲默需要背负太多东西,所以他那怕放不下,也只能往前看。 时至今日,连九妹也不知道当年书房内,父兄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争执。 所以,那必然已经成为苏洛屿一生的噩梦,还是牢牢锁在内心,像是圈养一头怪物那样,永不示人,不见天光,直到最后自己也长成了怪物,人人惧怕,人人疏离。 但阿城更清楚,仲默有自己要走的路,他能做的只是陪同。 劝人放下这种事,很多时候也不过是劝慰者尽到自己情义,而非是让被劝慰者仅仅因为几句话,便可当场喜笑颜开,大彻大悟。 人是注定无法感同身受的,悲欢并不相通,而有些东西也并不适合放下,那怕它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 所以,阿城再次像之前那样,反过来拥抱苏洛屿,紧紧的,像是要将两人融入彼此的骨血。 苏洛屿看着怀里的人,感受着他收紧的双臂,还有相贴在一起的心跳,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大骗子。” 阿城将下巴搁到苏洛屿肩上,含糊着喃喃念了两句,默了默,突然张嘴咬了一口苏洛屿的肩膀。 苏洛屿嘶了声,并没有推开阿城,而是笑道:“阿城牙口惊人,只是我这肉/体凡胎,怕是经不住阿城几口。” 阿城抬头瞥了眼苏洛屿,耍赖道:“那你有本事也咬我。” 苏洛屿一挑眉头,半眯了眼看着阿城,还真的起了心思。 阿城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人,忙用手挡在自己面前,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仲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小人我吧!” “那可惜了,我也是小人。” 苏洛屿说着便按住阿城的手拿开,一边手中用力按住乱动的阿城,一边俯身扑下来,高挺的鼻梁与雪白的脖颈亲密地贴在一起。 阿城推动不开,只能妥协,对苏洛屿眨了下漂亮的眼睛,道:“那仲默轻点。” 苏洛屿将温热的气息扫在脖颈间,引得怀里人战栗,坏笑道:“偏不。”说罢,直接一口咬上阿城脖颈。 阿城认栽地闭眼,但苏洛屿来势汹汹,最后却化作无限柔情,牙齿只轻轻咬住肌肤,甚至轻到让阿城觉得痒痒。 阿城睁眼,正想要斗胆反向揶揄,但却猛地瞥见了一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当即哑了声 ——大氅落了大半堆在身边,衣袍也在挣扎中凌乱绽开,雪白的肩颈露在外面,腰部衣服因拉扯紧绷,将劲瘦的腰肢线条展露无疑。 还有自己那双眼睛,本应哭泣而红肿,此番却格外添得三分暧昧。 实在是,实在是无法直视! 阿城几乎是慌乱地侧开头,苏洛屿见其神色躲闪,耳根子也因此染上红晕,顺着他方才目光看过去,不由勾唇一笑。 不过,只有耳根子红,不够好看。 苏洛屿单手覆住阿城腰肢,揽住拉向自己,阿城的上背不由下垂些许,以一种完全被掌控的姿势落在他手中。 随即,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像网一样困住阿城,逃无可逃。 阿城感受着脖颈间的缠绵炽热,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但万念之间,他是愿意在这场欲念中沉沦的。 或许只有在这一刻,他们才被苍天允许,可以暂时忘却背负的一切,将寒冽的北风和尘封的过往隔绝在外,只剩下亲密无间的彼此。 阿城看着苏洛屿深邃而蒙上情/欲的双眼,主动伸手揽过苏洛屿的肩,拉向了自己。 苏洛屿喉结滑动,眸光变得深沉,若非仅存的一丝理智拴住他,恨不得现在就将人吞吃入腹。 “阿城,不要动。” 苏洛屿吐出一口气,使劲揉了一把手中腰肢,语气危险。 “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今日我这个小人会不会变为禽兽。” 说罢,不待阿城回答,将他的手从自己脖颈取下,按到身后,同时牙齿稍稍用力,给了齿间软肉一点教训。 随后,便是红梅怒放,活色生香。 一番折腾,最后阿城脖子都红透了,见苏洛屿还不肯收嘴,不停地喊困,才换得喘息机会。 “真困了。” 阿城倒也没有说谎,更何况他的眼睛已经自己闭了大半,睫毛极其缓慢地扇动,像只倦了的蝴蝶,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可怜又诱人。 不过好在苏洛屿今天很君子,那怕没将人欺负够,也及时地停了手。 稍微收拾一番,苏洛屿将人抱去房间放上榻,又仔细擦了脸,掖好被角。 “困了就立马睡,今夜不用再对我说些什么” 苏洛屿在阿城额间落下一吻,温柔缱绻。 “我去处理一下事情,回来时若是阿城还没睡,自有惩罚。” 说罢,苏洛屿起身离开,阿城却一动不敢动,一副“我已经睡着,没有人能吵醒睡着的我”的模样。 然后不出所料,片刻后苏洛屿果然杀了个回马枪,回来查看他有没有好好睡觉。 很快,许是浓浓困意来袭,阿城似乎来不及分辨苏洛屿是否已经离开,便呼吸平稳下来,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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