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也没想到,宸王会抗旨不遵。 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 宸王妃会放下贵门嫡女的所有尊严,亲自到帝都用盛礼接回宋氏女。 “我没有见过那位侧妃,但据说她是位出了名的美人, 半个帝都皆是她的仰慕者。” 九妹说到这里, 不由嗤笑一声。 “可是她却偏要选择父亲, 选择破坏我们一家的宁静。” 阿城拨了拨暖炉里星寥的炭火,让其重新烧起来,叹气道:“这般强人所难,这位侧妃想必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当然什么也得不到,父亲并不爱她。”九妹看着重新荜拨燃起的火苗,眼神变得无限哀伤。 “但是,父亲却也没那么爱母亲。” 元景六年,宸王府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宸王妃娘亲病逝,二是宋氏派了一名婆子前来照料宋侧妃。 虽然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关,却又让偶然变成必然,酿就了最后悲剧。 五月初,宸王妃思念亡母心切,日夜难眠,最后还是拖着怀孕的病躯,不顾反对回京吊唁。 而本该同往的宸王,却突然病倒,昏迷不醒。 等宸王妃再回阡州,却是宋侧妃怀孕的消息传来。 宸王解释是酒醉之祸,宸王妃虽知丈夫禀性,也知多半是宋侧妃和那婆子的诡计,却也因此愁容更甚,油尽灯枯。 在生下九妹后,宸王妃只来得及为她取了名字,便撒手人寰。 大殓之时,年少的苏洛屿抱着妹妹与其道别,看着棺木里的母亲,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憔悴不堪的面容。 正是这一触碰,苏洛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母亲耳侧有青紫痕迹,唇色也不似平常颜色。 苏洛屿心底直觉不妙,不顾礼节地阻止合棺,让人将父亲请来。 但父亲命医官检查后,医官却道并无异样,父亲便也不追究,直接让人合棺。 苏洛屿还是觉得不对,突然发了疯似地阻止合棺,父亲便叫人强行将他带下去。 挣扎间,苏洛屿瞥到了宋侧妃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当即回想起最近的蛛丝马迹,指着她大喊:“宋侧妃是凶手!是她杀死了母亲!” 宋侧妃身旁的婆子闻言一惊,当即反驳:“二公子可不要胡说,我们侧妃嫁过来,可是一直本本分分的,甚至把王妃娘娘当亲姐姐看待!” 婆子所言不能算全对,但也不能算全错。 宋侧妃起初为了讨好父亲,一直待母亲恭敬友善,后来快坚持不下去时,又有婆子让她继续伏小做低。 加上母亲心善,除开不满宋侧妃硬要嫁过来,还是可怜她独自远嫁,故而照顾有加。 所以,在宸王府的下人眼里,两位女主人确实和睦相待,宛如姐妹。 “王爷,二公子这般信口雌黄,我们宋侧妃识大体,能容忍,奴婢可忍不了!”婆子跪到父亲面前,开始声泪俱下,“还望王爷还我家侧妃清白,免得老爷在帝都那头伤心!” 婆子虽是婢子,但到底有宋氏撑腰,说话也是明里暗里地用宋家提醒。 但苏洛屿还是觉得,当年的父亲能为了母亲抗旨不遵,这次也能替母亲申冤,所以他根本不怕那婆子颠倒黑白,而是信任地看着父亲。 “苏洛屿于母大殓之日胡闹,又公然污蔑庶母,罔顾礼法,视为不孝,即日起,除灵堂守孝外,尽日闭门反省。” 父亲此话一出,苏洛屿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然看着父亲,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父亲只背过身去,抬手示意继续合棺,再无言语。 或许,或许父亲知道真相,只是暂时没有证据?又或者,父亲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苏洛屿闭门反省时,总这么想,也一直期盼着父亲为母亲昭雪。 但是他等啊,等啊,等到母亲下葬,等到王府再无母亲痕迹,等到宋侧妃生下孩子,马上就要晋为王妃,也没等到父亲有所动作。 苏洛屿再也等不了,终于和父亲在书房爆发,对自己一直敬仰的父亲进行了人生第一次质问。 也正是那场质问,宸王府再无父子。 “其实关于那场质问,我哥并没有告诉我太多细节。” 九妹讲到这里,眼里的忧伤并没有因为倾诉而稍减,而是又增添了无限惆怅,还有空洞的迷茫。 阿城替九妹捡起不经意滑落在地的外袍,九妹愣了下,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滑下去了,伸手接过重新披上,吐了口冷气,续道: “我总觉得,我哥隐瞒了很多真相。” “但我确切地知道,他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那条路,并走到了现在。” 十一岁的苏洛屿比谁都聪明,一旦决定了什么,便会想尽办法去做。 在宸王的百般阻拦下,他还是查到了宋侧妃借机调换汤药中药材比例,致使母亲体虚血亏,最后产后不久便离世的证据。 但苏洛屿却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宸王身上,而是瞒着宸王府所有人,带着证据前往帝都,想要自己的外祖父帮忙。 外祖父看着夺去自己女儿性命的罪证,当场洒泪,呕血不止,却坚持连夜召集门客商议。 三日后,外祖父因怕牵连苏洛屿,便骗他说元景帝已经收到罪证,命三司月底会审,让他回去等消息。 彼时宸王府的人已经等候多时,加上苏洛屿心里牵挂尚在襁褓的九妹,便辞别了外祖父,返回阡州。 不料,就在离开帝都的第二天,外祖父便因贪墨被抄家,入了诏狱。 三月后,外祖父牢中病逝的消息传来。 那个每逢年底他随母进京探亲时,总给他塞糕点的慈祥老人,还是去见了自己发妻和女儿。 “似乎一切都成了死局。” 阿城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心里无限悲凉,是为年少苏洛屿的遭遇,也为看似平和朝堂下的阴谋算计。 “仲默他,似乎总是来不及向重要的人告别。” 九妹开始泣不成声,塌下去的肩膀颤抖不已。 阿城轻轻拍着九妹的背做安抚,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话。 因为在悲苦的命运面前,任何话语都会苍白无力。 过了许久,阿城才稍微缓过来,阿城想让其休息,九妹却摇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似乎一切都成了死局,但命运最怕遇到疯子。 元景七年春,宸王妃溘然长逝,究其缘由是府中宋侧妃伙同娘家使了阴招陷害,想要取而代之。 但那怕当时宸王悲恸不已,因着宋氏在朝中的势力,为了大局只能暂时搁下,并向苏洛屿隐瞒了真相,只说病逝。 谁也没有料到,十一岁的苏洛屿在散乱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真相,也察觉到了父亲的态度,竟是在府内自行偷偷策划了一场刺杀。 府中老人很清楚地记得,那夜无月,微雨朦胧,苏洛屿趁宸王入京不在,带着自己的二十余侍卫将宋侧妃所住的院子封锁。 直到里面传出凄惨的求救声,众人才发现出了事。 等到侍卫赶到,强行撞开院门,看到的便是一地尸首,触目惊心。 而苏洛屿就满身血地站在上面,手中还拿着宋侧妃的头颅。 宋姨娘尚未瞑目,睁大的双眼还保留着临死时的恐惧,颇为恐怖,有侍女远远瞥见,当场吓晕过去。 而比宋姨娘更恐怖的,是才十一岁的苏洛屿。 众人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侧头看过来,脸上无比平静,然后扬了扬手中血淋淋的头,甚至露出了淡淡微笑,好似他并非是在屠戮,而是来此闲庭信步地嬉戏。 天生的煞星,无间的修罗。 等到宸王收到府邸密函赶回时,苏洛屿开心地将宋侧妃的头颅展示给他,并告诉他,宋侧妃所生的孩子也被自己扔进了枯井。 那怕是曾经上过沙场的宸王,也是吓了一跳,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儿子。 这年秋,面对宋氏百般问责,老宸王到底是难保苏洛屿,只能忍痛将其送去北境,九死一生。 后面这些年,苏洛屿那怕建功立业,位高权重,但始终因宸王妃的死和老宸王之间龃龉难消,每隔五年才回阡州一次。 辰王府的人都怕他,除了他自小跟在身边的郭宣,还有亲妹妹苏九妹,没人敢靠近。 好似从元景七年开始,便有乌云笼罩在王府上方,经久不散。 阿城听完,只觉浑身凉透,努力靠近暖炉想要取暖,但却怎么也暖和不了。 “其实……如果不是宋侧妃强行要亲自抚养我,我哥或许也不会动手。” 九妹声音已经很低哑了,有时需要用气音说话。 “我哥当年从宋侧妃院子抱回我时,我的襁褓上被溅满了血,吴嬷嬷看到的时候,虽然害怕,但还是选择立即为我喂奶,并在之后的年岁里像娘亲一样照顾我,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 九妹再也说不下去了,阿城却已然明白吴嬷嬷在她心里的位置,也明白她在苏洛屿心里的位置。 或许在曾经的某一瞬,他们真的有把她当作过娘亲。 而吴嬷嬷也曾将兄妹两人视为自己孩子,悉心照料。 “兄长,你会一直陪着我们吗?” 许久后,九妹从手臂里抬头,看向为自己添炉火的阿城,语气很是委屈。 “我梦到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哥一个人,就跟以前一样。” 阿城闻言,不用多问就明白九妹话中的你们是指自己和郭宣。 九妹本就聪颖,肯定也从吴嬷嬷的遗言中察觉到了什么。 阿城看向满眼殷切期待的九妹,心疼不已,温柔地问:“宸王府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能去哪里?” 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笃定和承诺。 九妹伤颓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窒息的感觉也终于有了松动,舒缓了两口气,定定注视着阿城,道:“好,那兄长一定一定要记得今天的话。” 阿城毫不犹豫道:“九妹放心,我一定一定会记得今天的话。” 噩梦带来的悲怆得到抚慰,九妹哭过一场后,又同阿城讲了些吴嬷嬷说过的小事。 虽说是小事,但只要和苏洛屿有关,那么在阿城这里,依然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阿城总觉得,那些小事拼凑起来的少年苏洛屿,意气风发,烂漫可爱,虽然与现在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向往。 约莫又聊了一个时辰,外面都响起三更的梆子,九妹才开始犯困。 阿城就在旁边一直守着,等到九妹入睡,才蹑手蹑脚出来,并让仆从有情况就到小院找自己。 回房间后,阿城见苏洛屿仍未归,而自己也了无睡意,便一边想事,一边四处漫无目的地游逛。 最后有意无意地,停在了小院的那些动物石雕前。 阿城清晰地记的,三年前苏洛屿第一次带他来此时,枫红胜火间,便是栩栩如生的它们迎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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