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勾结一十三部谋反,加害王上,罪证确凿。”燕暮寒举起手中的刀,语气冷漠,“末将持镇国刀讨伐反贼,来人,将长公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北域的宫变结束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燕暮寒以压倒性的兵力清剿王廷,当日连发数十道函书,宣见三十六部部主。 与此同时,南秦的风云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祝珩端坐在屏风后,隔着一道刺绣纱布,听见许久没听过的苍老声音。 “祝国公于三十六年冬殁于大都王宫,若非亲眼得见,老夫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沈问渠鹰眸如炬,紧盯着祝子熹,“祝家世代忠良,祝国公欺君罔上,不怕辱没了祖宗门风吗?” 祝子熹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沈阁老这句国公,晚辈当不起。” 国公是南秦的臣子,他祝子熹已经不忠于南秦了。 见他无意拐弯抹角,沈问渠开门见山道:“祝子熹,你千方百计要翻睢阳一役的案子,所求为何?” 他来此地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 “所求为何?”祝子熹冷笑一声,眸光冷厉,“自然是想为睢阳一役中枉死的良将忠臣讨回公道,为告慰我兄长在天之灵,为平反楚氏一族的满门冤案!” 见面的地方在睢阳城的一座茶楼,从二楼雅间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高耸的城墙与向远处流淌的河流。 祝子熹站起身,指着窗外:“家父敬重你,晚辈尊称您一声沈阁老,你是三朝忠臣,也曾跟着先帝慰问睢阳城,你看一看,听一听,这城中有多少将士的冤魂在悲号!” “我祝家世代忠良,睢阳一役,祝家军几乎全部折损,将士们尸骨未寒,真凶却仍旧逍遥法外,不知悔改。” 他停顿了一下,字字铿锵:“晚辈残生,只求一命偿一命!” 风声呼啸,仿若百鬼哭嚎,沈问渠呼吸一窒,握住了椅子扶手:“你只求一命偿一命,是否想过,这偿还的一命要动摇整个南秦的根基?” 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自有消息门路,关于睢阳一役的真相,沈问渠心知肚明。 他心里不落忍,当年德隆帝对祝泽安下手,他得到消息太晚了,没能来得及阻拦,每每午夜梦回,也为此事懊悔不已。 他也想为祝泽安,为楚明灏,为无辜受死的将士们平反,但事有轻重缓急,比起他们的公道,整个南秦的安危更加重要。 “我当然知晓。”祝子熹咬紧了牙,满怀恨意,“便是九五之尊,也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想造反?!”沈问渠大惊,以往在朝堂上,祝子熹只有面对祝珩的事情时才会据理力争,如今态度强硬,出乎他的意料。 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真想拉着南秦皇室一起死? 祝子熹收敛了表情,微微一笑:“沈阁老也说过,我祝家满门忠良,我自是不能做谋反之事。” 不等沈问渠松一口气,他又补充道:“晚辈只不过是想拨乱反正罢了。”
第70章 情种 拨乱反正,何为乱?何为正? 沈问渠心中一动,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情绪:“你与我见面,又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宣扬出去,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祝子熹望向不远处的城墙,如今守卫的将士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祝家军,换成了北域的人。 “那沈阁老进入睢阳城的时候,就不怕无法活着离开吗?” 沾了燕暮寒的光,他现在是北域大将军的舅舅,要在这城中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祝子熹挺直了腰杆,不得不承认祝珩这新娘娶的很有用。 在沈问渠身边随行保护的侍从闻言上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仿佛只要祝子熹对沈问渠不利,他就会出手反击。 祝子熹还没做出反应,楚戎先不干了,握住了剑柄。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满脑子都是祝子熹方才说的话,楚氏满门被抄斩,他父亲楚明灏背负骂名多年,睢阳一役的真相若是能大白于天下,他父亲能沉冤昭雪,让他当牛做马也行。 愿以此身做石阶,供君踏破迷雾,平反冤屈。 沈问渠拦住侍从,沉声喝道:“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侍从低下头,默默退到他身后。 沈问渠站起身,走到祝子熹身边,和他一起眺望着睢阳城中的风光:“祝家小儿,你跟我透个底,六皇子现在何处。” 拨乱反正,这个正只可能是嫡皇子,祝珩。 从祝子熹的一番话里,沈问渠已经能确定祝珩还活着了:“睢阳一役之事,殿下可有参与?” 祝子熹不愿意透露祝珩的所在,那说一下参没参与总可以吧,来一趟,起码得知道祝珩做到了哪一步。 沈问渠这样想着,却没料到祝子熹还是搪塞:“沈阁老觉得以晚辈之能,做不成这件事吗?” 他油盐不进,摆明了不配合。 沈问渠借着年关省亲之由告假,着人兵分两路,才得以来睢阳城和祝子熹会面。 他没有时间耗下去,或许也怕祝子熹对他下手,当即就带着人离开了。 祝珩有些不解:“舅舅,为何又不让我与沈阁老见面了?” 按照祝子熹原本的想法,是要安排他和沈问渠会面,不然也不会让他坐在屏风后。 “我想岔了。”祝子熹摇摇头,神色冷淡,“我原以为他插手睢阳一案,是不忍忠臣良将无辜枉死,想为将士们讨回公道。和他谈过后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南秦朝堂。” 或许正义公道很重要,但重不过国势安危。 从沈问渠问他是不是意欲谋反开始,祝子熹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两个不是同一路人。 非友即敌,那就没必要让沈问渠见到祝珩了。 “虽然以他的为人不太像会对你下手,但还是防备一点比较好。”经历了这么多事,祝子熹对祝珩的安危看得格外重,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祝珩微微颔首,心里动容:“舅舅思虑周全,长安自愧弗如。” 他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祝子熹:“沈问渠忠于南秦,会做出这样的取舍也正常,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不远万里来见你。” 祝子熹抿了口茶,迟疑道:“为了打探关于你的消息?” “有可能,但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祝珩不喝茶水,把玩着空杯子,修长的指尖抚过白瓷上的釉色,字斟句酌,“他太急切了。” 临危不乱的沈阁老不该如此疲于奔命,这让他联想到将死之人费尽心机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祝珩手腕一转,茶杯被倒扣在桌子上:“来人。” 话音刚落,六道暗色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这是燕暮寒特地留下的暗卫,供他差遣,保护他的安全。 祝珩眯了眯眼睛,吩咐道:“两人跟着沈问渠,两人快马加鞭赶往大都,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我要知道发生的所有事。” 四名暗卫应声离去:“遵命。” 祝子熹面上不显,悄悄在心里感慨,这媳妇儿娶的好像还不赖:“你怀疑大都出事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朝局动荡,谁也说不准哪一日气数将尽。” 比如北域王廷里的那位,不就突然咽气了。 祝珩刚得到燕暮寒送来的消息,唏嘘不已:“有备无患罢了。” 祝子熹点点头,看向面前的两名暗卫:“让他们离开吧。” 这样说话都不方便。 “等下,我还有事要他们去做。”没有避着祝子熹,祝珩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沓信,语气变得柔和,“送到北域王廷,务必交到燕暮寒手上。” 祝子熹看愣了,那一沓信能有十封:“你之前饭都顾不上吃,就是忙着写这东西?分开不过几日,你和燕暮寒这么黏糊?” 被长辈打趣,祝珩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含糊地应了声,打发暗卫离开。 之前他跟踪金折穆去淮州城,答应了给燕暮寒写信,分别一月就是十封信,后来出了岔子,但祝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想给燕暮寒极尽所能的宠爱。 这还是他那个冷心冷情的外甥吗? 祝子熹发自内心的觉得,祝珩改变了很多:“我之前还担心你和燕暮寒在一起会受委屈,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燕暮寒虽然在成亲当天丢下了祝珩,但无论是暗卫还是睢阳城守卫军,无论是快马加鞭的急报还是对祝珩做任何事的支持态度,燕暮寒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出他对祝珩的爱意。 祝珩分明也甘之如饴。 “写那么多信,是想他了?”祝子熹调侃道,“看来我祝家要出个大情种了。” 祝珩单手握拳掩着唇,轻轻咳了声,扯开话题:“如今我都成亲了,舅舅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以前为了照顾他,为了守住祝家,祝子熹没心情也没精力去考虑成亲的事,如今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祝珩不想看到祝子熹孤独终老。 “舅舅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一句话把祝子熹问毛了,他放下杯子,板着一张脸故作不悦:“没大没小,还开始打探长辈的私事了,和你那小狼崽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是。” 看这模样,是有过的。 祝珩笑得促狭:“我不打探,舅舅可要快点给我娶个舅母回来。” 祝子熹低斥一声,不自在地转开脸。 派出去的三拨暗卫陆续有了回信,出乎祝珩的意料,最先传来消息的是前往大都的暗卫。 已经近十日了,自上次王廷的消息之后,燕暮寒再无音讯。 祝珩转了转手腕上的珠串,看着玉珠绕着线翻滚,在腕骨上留下一阵阵微凉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消息。 是太忙了,连给他回个信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北域又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祝珩立马坐不住了,快速拆开从大都传回来的密报,同时吩咐道:“去备马车。” 这边有祝子熹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他得回一趟北域,去看看燕暮寒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看到信上说了什么,祝珩立马变了脸色:“等等。” 刚说不会出岔子,立马就打脸了。 德隆帝立太子了。 立的却不是大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 祝珩算了算,十三皇子秦翮玉比他小十四岁,如今不过才八岁。 自从德隆帝一意孤行要改立新后开始,朝堂上坚持祖制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他们以沈问渠为首,被称为清党。 诏令是在上元节当天颁布的,此时沈问渠正好离开了大都。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祝珩捏着密报,急匆匆地去找祝子熹,刚出了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怔了一瞬,拔腿就往大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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