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动动嘴唇,瞥见那杯没有动过的热茶,扯出一丝笑:“谢父皇。” 他的父皇不知他不喜艳色,就像不知他常年用药,不能喝茶水一样。 祝珩离开的时候,天也亮了,德隆帝支着额角,喃喃道:“朕过去是不是过于……忽略了他,他都没在宫里住过一夜。” 大太监忽略了前一句话:“陛下可是想让殿下在宫中留宿?老奴现在就去安排。” “不必了。”德隆帝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底情绪复杂,“皇后临死前向朕求了恩典……罢了,他都要走了,就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
第6章 见面 祝珩刚出宫门就撞见了祝子熹,他扫了眼垂头丧气的楚戎,心下了然:“舅舅今日起的早,听说你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祝子熹压着火气,低声道:“上车再说。” 他匆忙赶来,胡乱披着衣袍,再加上憔悴的面容,是祝珩从未见过的狼狈。 在祝珩的记忆里,他的小舅舅丰神俊朗,仍是打马走过十里长街的少年郎,英姿飒爽,每每都能引得姑娘家驻足回眸。 可如今,岁月催得花枯,光阴不负,少年郎的眼角也生了皱纹。 祝珩忽而心头悲恸,几乎要拿不住手上的诏书:“这二十年来有舅舅相护,是长安命中之幸,此后……” “祝珩!”祝子熹咬紧了牙,声音嘶哑,“别说了,舅舅这就带你回家。”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宫门口停下,金吾卫翻身下马:“卑职金吾卫副将程广、何舒达,拜见六皇子,见过国公爷。” 祝子熹身影一晃,怔怔道:“金吾卫……” 金吾卫是皇帝禁卫,负责圣上安危,轻易不会出宫,如若跟随臣子,便是此人得了圣谕,如圣上亲临。 “父皇已下了诏书,我……”祝珩酝酿着措辞,将诏书递给祝子熹,“我即将启程去往两军阵前,与北域谈判。” 来晚了…… 祝子熹双目发红,没有接诏书,只是紧紧攥着祝珩的衣袖,仿佛一松开手,眼前人就要被风卷走,卷去无着无落的远方,再无归来之日。。 “不可以,不行,你身子孱弱,如何能……我去见圣上,我要让他收回成命,圣上有那么多的儿子,怎么就差你一个——” “祝国公!”祝珩皱眉,打断他的话,“这是本宫向父皇求来的恩典,这是本宫身为皇子的……应担之责。”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官员们陆陆续续赶来,待看到宫门口的祝珩和祝子熹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祝国公身体抱恙,已称病告假多时,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借口,知道圣上不过是在逼祝子熹低头。 战是不可能战的,圣上早已有了决断。 当祝珩出现的时候,一众官员们就知道,朝堂上长达半月有余的骂战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六皇子祝珩前去与北域谈判,既能保全南秦的颜面,又能满足北域的要求。 这是议和党和主战党都不会反对的局面。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万一说错了话,传到圣上的耳朵里,祝家的处境会更难。 祝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祝子熹的手臂:“祝国公身体抱恙,还是多养些时日吧,不要操劳。” 他想多嘱咐几句,但金吾卫和朝官们都在四周,却是连一声“舅舅”都要斟酌再三。 即使姓祝,他也是皇室的六皇子,与外戚亲近是会被圣上疑心的。 “楚戎,送国公爷回府。” 祝珩抬手招来金吾卫,吩咐他们准备马车,他的身体骑不了马。 楚戎想拉走祝子熹,但祝子熹一动不动,祝珩无法,只得半推半就,将他送上马车。 一上马车,祝子熹便声泪俱下:“阿珩,我曾在长姐灵前发誓,要护你周全,父亲和兄长至死都惦念着你,你是我祝氏全族豁出命去护着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我,让你去见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北域蛮荒之族,燕暮寒狠毒非人,祝珩如何能和他周旋? 此一去,凶多吉少。 祝子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祝珩心中悲戚,强颜欢笑:“舅舅,我早就想出去大都看看了,这里住着不自在,人人都当我是异类,说我不祥,所以才克死了母后,我听够了,能离开这里是我的心愿。”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祝子熹捶胸顿足,怅然若失,“阿珩与常人无异,是我没有能力,无法堵住悠悠之口,若是我祝氏一族强盛之时,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回禀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金吾卫在车外复命,祝珩扫了一眼,轻声道:“不是舅舅的错,是大都,是南秦容不下我,我加冠时许了愿,想要挣脱樊笼,而今得以实现,舅舅该为我高兴才是。” 祝珩笑得快活,祝子熹怔愣地看着他:“阿珩,你真的不怨——” “不怨。” 护送祝珩的人有一整队,其中金吾卫为两名,其他的都是从大都军营择选的将士。 祝珩上了马车,在离开时撩开车帘看了看,楚戎扶着祝子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路上颠簸,殿下坐好。” 祝珩认出驾车的是金吾卫中名叫何舒达的人,冷淡地应了声:“你说过谎吗?” 何舒达被问愣了:“卑职……” “和尚如果说了谎,便是破戒,会被逐出佛门,你知道普通人说了谎会怎样吗?” “卑职不知。” 祝珩拢紧了大氅,双目微阖:“我猜会不得好死,死后或许还会下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油锅烹炸,都是我害怕的。” 他轻轻淡淡地说着,听不出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何舒达掐了掐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殿下洪福齐天。” 祝珩极轻地笑了声:“我这样的人,要是洪福齐天了,不就是祸害遗千年吗?” 他对祝子熹说谎了。 凡此二十年所受屈辱,铭心刻骨,如何能不怨? 祝珩揉了揉膝盖,在御书房里跪的时间太长,膝盖又酸又胀。 他是怨的,偶尔会冒出念头来,如果北域大军能踏平南秦,一把火烧了大都,将王宫里那些和他不远不近的血亲都弄死就好了。 只留下国公府和明隐寺。 何舒达噤若寒蝉,祝珩回神,挥了挥手,让他退出去。 马车驶出大都,前后都有护送的人马,马蹄声经久不绝,踏过南秦的山水城池,踏过白昼和夜幕,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赴战场。 终于来到两军交战之地。 距离祝珩加冠之日已过去了两月有余,北域大军自睢阳城起,连破南秦大小城池共十二座,停在了距离大都百里之外的四水城。 四水城是淮水、湘水、陵水、泽水交汇之城,土地肥沃,是远近有名的鱼米之乡。 金吾卫率人一路护送祝珩进入四水城,圣上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城中官员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祝珩刚一到,就被请入了宴席。 “微臣四水城靳澜,拜见六皇子。” “微臣四水城宋安洄,拜见六皇子。“ “微臣四水城……” …… “末将周阔云,拜见六皇子。” 祝珩一路奔波,心力交瘁,根本没有精力去认人:“免礼,都入座吧。” 桌上菜色丰富,祝珩却没有一点胃口,他推开酒杯,捧着一杯温水,慢条斯理地喝着:“战况如何了?” 靳澜连忙放下筷子:“回禀殿下,北域大军昨日夜里到达城外,现已安营扎寨。” 四水城和之前被攻破的小城池不同,其类似于睢阳城,城中武备力量强,如若不能奇袭进攻,两军交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 这也是大军会在城外安营扎寨的原因。 祝珩抿了抿唇,神色淡然:“着人送信,本宫明日要去与燕暮寒谈判。” 众人震惊。 “一路舟车劳顿,殿下不休息几日吗?” “四水城城防森严,北域大军不会贸然进攻,殿下不必忧心。” “殿下身体要紧,修养好再动身也无妨。”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祝珩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够了。” 杯子磕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一众官员愣了下,连忙跪倒在地:“微臣冒昧,还望殿下恕罪。” “靳澜,找人去送信。” “谨遵殿下吩咐。” 靳澜刚准备唤人进来,就听得一阵又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周阔云当即站起身:“不好,是敌袭!” 祝珩目光一凛,方才说着北域大军不会贸然进攻的官员们目瞪口呆,都僵在了原地。 “殿下,情况危急,请允许末将先行离去。” 他是军中主将,要指挥作战退敌。 “准。”祝珩站起身,一把捞起大氅,“不必着人送信了,本宫与你同去。” 周阔云没回过神来,靳澜等一众官员已经跪了满地:“殿下,万万不可!您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 祝珩冷了眉眼,沉声道:“本宫前来便是为了将北域大军阻在城外,此时不去,难道要等城门被攻破了才去吗?” 他并非是疾言厉色的人,只是这样温温和和地说着话,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程广与何舒达愣了下,上前一步,站在祝珩左右:“殿下持诏令前来,如陛下亲临,若有违逆者,斩!” 众人噤声,周阔云抱拳一拜,道:“末将斗胆,为殿下领路。” 刚随祝珩进了四水城的护卫们又聚集起来,浩浩荡荡的,跟着周阔云上了城墙。 城下万千兵马压境,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北域大军兵临城下,燕暮寒坐在马上,扫了眼身旁的人,穆尔坎会意,放声道:“速速开城投降,可饶尔等不死,若要顽抗到底,城毁人亡就是你们的下场。” 周阔云变了脸色,低声道:“开城投降,不伤百姓,之前有几座城就是因此投降。” 祝珩眯了眯眼:“原来如此。” 他道是狼神下凡,也没可能在短短两月内连破南秦十二座城,投降不杀,实为攻心的好计策。 看来这位少年将军不仅心狠手辣,还工于心计。 “问问燕暮寒在不在。” 周阔云颔首:“燕暮寒可在?” 穆尔坎偏过头:“将军?” 燕暮寒嗤笑一声,伸出手,塔木连忙将弓箭放在他手上,他张弓搭箭,拉这千钧弓像打弹弓一样轻松,将箭头对准了城墙中央。 一箭破空。 程广和何舒达呼吸一窒,连忙拉住祝珩:“殿下小心!” 半人高的利箭从祝珩与周阔云中间穿过,直直地插进了战旗的桅杆,“咔嚓”一声,桅杆断裂,绣着【秦】字的战旗落了下去。
103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