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一声低沉浑厚的笑声才响起来,正是本该待在京都的赵景玄:“陛下啊陛下,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王爷,若是被陛下知道您……” 暗卫本想说些什么,周遭的气氛却愈发冷下去,他赶忙噤了声,将头更低了些。 两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一惊,身子几乎忍不住发抖,才又听对方说道。 “捡回去跟你主子复命去吧,本王乏了,退下!” 那暗卫没敢开口,爬也似的捡起两张纸便夺窗而出。 月光自未关紧的窗边洒进,却将将被拦在离赵景玄一脚远的位置。 赵景玄置身黑暗中,如暗夜中的修罗,比黑夜更冷,唯余一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出奇。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颗晶圆剔透的葡萄,温柔地像是在看自己相恋一世的恋人。 “果然汁水浓郁,可惜,不如陛下甜……”
第十五章 一夜安眠,只是夜晚窗户似乎是开了,有阵冷风吹进来,不一会儿,却又暖和起来。 连楚荆第二日莫名起了个大早,他睁开眼便望向那扇从里面锁死的窗,怎么看也不像开过的样子,只是他一起来便眼皮子直跳。 他不明所以地小口吃着炸得有些过了的糍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哪里有纰漏。 再一抬眼,就看见云容抱着那把他赠予的剑走了进来。 那还是被黑衣人突袭的那晚,连楚荆随手扔给对方的,那把剑极其粗制素净,大约也就是路边随便给几两银子便能买到那种,云容却一直抱在怀中。 对方也一眼便看见了他,有些心虚,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朝他走过来:“公子怎么起得这样早,昨晚睡得不好?” 连楚荆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怎么?” 闻言云容面上似乎有了些笑意,却转瞬间又有些愤懑地看了一眼门外:“那车夫偷偷跑了。” 连楚荆看着对方生闷气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可爱,轻笑了一声:“我当是什么,无碍,反正现下半程都是水路,也用不上了。” 说完便让云容将他的行李装点整理,自己则去挑了两匹快马,转头却看见来时的马车正好好地在旅店后方停着。 他蹙眉想过去看个究竟,云容却已经走了出来:“公子,我们走吧!” 连楚荆收回眼,点点头上了马。两人快马进了应天府境内,又自江浦县横穿大江去往江宁。 * 江宁城,六朝古都,天宝物华。 两人到时,天色渐晚,天边只余一抹红霞,满天的霞光在祥云拨弄中映在巍峨的城门上,为这座古城添上一抹朦胧的金光。 即使天已经快黑了,来往的马车却依旧络绎不绝,时不时有几位娇俏的小娘子掀开轿帷,眨着懵懂的眼睛探出头来。 连楚荆翻身下马,却发现身后的人正牵着马,一瞬不瞬眼神炙热地盯着他。 赵景玄当然知道连楚荆这人吃软不吃硬,因此扮做云容的这些日子他一向克制。可不知是不是由于体内乱浮生快要发作的缘故。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忍不住去看他…… 连楚荆实在太过耀眼,因此哪怕此时只是一身白衣静静立于马边,天边暖霞流光溢彩匆匆而过,却都抵不上眼前人风姿半分,宛若谪仙。 原本只是偷偷看上一眼就好,眼神却不自觉死死黏在了对方身上。 连楚荆看着对方的样子,只觉得对方是个愣头青,刚要打趣对方两句。 城门处却爆发出一阵争吵来。 两人顺着望去,只见黑压压一堆,约莫五十余个衣着朴素的农工,其中年龄有大有小,却还是年轻人占多数。 此时正个个手上拎着锄头锤子,气势汹汹地与守城官兵对峙,一脸凶神恶煞要冲进去。 而官兵似乎也很为难,数十个人将手中樱.枪刀尖相对,才勉强堵住强硬的冲击。 “江宁城内又没有宵禁,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一片呼喊叫骂声中,连楚荆尖着耳朵才勉强听清这句来。 官兵也不回话,只是面带难色地将人往外赶,嘴里嘀咕着。 “各位老乡,也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进去,实在是上头下了死命令,要将你们隔绝在外面!” 眼看双方气势愈发激愤,一时两边都不退避。反而堵住了城门,进城的人被堵在外面,排出长长一条队来。 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百姓愈发埋怨不止,农工与官兵的对峙却愈演愈烈,隐隐有暴.乱的势头。 这时,却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被这场面吓到,爆发出激烈的哭声来,队伍中便如星火燎原一般,由小范围的抱怨爆发出激烈的咒骂声。 连后面排队的人中,都有穿着锦衣的公子哥儿抡起袖子,要与那些人一起推开士兵的防线。 “公子不过去看看?”赵景玄看这情形,忍不住开口。 连楚荆垂下眼去,在路边随地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半晌又打了个哈欠。 “过去有什么用……你之前问,魏昭去哪儿了,那你猜猜,为何这些官兵要将这些农工拦下来?”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赵景玄却已经隐约猜到了半分。 虽不知道这些农工为何被拦在城外,但这幅气势汹汹的样子显然也不是去吃酒的。 江宁城内就是顺天府衙,总归也没人知道林远长什么样子,连楚荆多半要让魏昭假扮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上级来巡查,加之顺天府内那些人原本就因为铁业一事心虚。 此时若将这些农工放进去再引起暴.乱,简直就是明摆着要告诉朝廷,自己就是尸位素餐的废物。 因此,哪怕这些守城的官兵为难,却也不敢将这群农工放进去。 想清楚了这点,赵景玄也跟着在连楚荆旁边坐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城墙上才有个头戴官帽,肥胖浑圆的男人扶着肚子,不紧不慢地爬了上来。 看见来了个当官的,这些农工才将自己的诉求说出。 “还钱!我们兄弟辛辛苦苦替朝廷挖矿,一年到头却一分钱都没看见!” 那男人稳了稳官帽,笑眯眯道:“各位百姓们,有事好商量,伤了双方和气,可是要蹲大牢的!” 天色暗,又背着光,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男人一脸的横肉随着他说话不断晃动。 男人语气还算好,说出的话却已然不外乎是威胁了。 连楚荆坐在一边,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群饭桶,也就是吓唬吓唬这些百姓了。” 赵景玄看着城墙上男人高高鼓起的肚子,一边觉得觉得饭桶一词形容这人恰如其分,一边暗叹对方的毒舌。 “何出此言?” “听他们这话,这些多半是附近县里的老百姓,被雇去挖铁矿的。 朝廷拨钱下来,雇佣百姓挖矿,自然是为了给百姓们提供差事谋生计。 江宁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发不出工钱来,无非就是这些酒囊饭袋中饱私囊。 这些农工看着多,一个矿上却远远不止这些人,这些人大多年轻,应当是选出来讨钱的代表才对。 将他们关了进去,一个不察就极易激起民愤,这些地方官哪儿敢?” 赵景玄闻言点点头,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可惜,百姓们鲜少能想到这层。” 果然,闻言,原先还群情激愤的农工们都往后退了些。官兵们顺水推舟将人推了出去,一时间都堆积在了城墙一侧。 然而领头的农工男子却似乎认出了这人,他倒是也不怕蹲大牢,指着对方的脸就是一通骂。 “你这狗官,当初将我们骗去山上挖矿,我们这样多弟兄为你卖命,甚至丧命于矿底,却至今未见分文,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涉及到人命,可就不比金钱纠纷了。 原先在城墙下看戏的百姓们,也纷纷躲在黑暗中斥责起来。 而先前还笑眯眯叫众人不要动气的男人一拍肚子,指着指着领头的民工结结巴巴,没了注意:“休,休得胡言!”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城门口堵着的百姓却越来越多。 这时,有个矮小个子的跛子男人上了城墙,在胖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胖男人愣了一会儿,转而又笑了起来。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这样堵着不是回事儿,胖男人摇晃着肚子下了城墙,走到民工面前苦口婆心一番劝解。 “诸位的艰辛本官也理解,然而大衍宗实在猖獗,前些日子衙门还险遭洗劫,先下实在是拨不出工钱来。” “但是,”胖男人竖起三根手指来,显得自己仿佛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本官在此给大家一个承诺,年关之前,定然会将大家的工钱发下去!” 农工们见胖男人虽然还端着一副当官儿的架子,躲在守城官兵之后,但总算提出了一个算说得过去的解决方法。 且自古民不与官斗,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渐渐队伍里也就有了“先这样就算了”的声音。 然而领头的那个民工见周边人一个个蔫儿了下去,却依旧不依不饶。 “不行,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算不算数,万一又将我们拒之城外,我们该找谁哭去?” 农工们原先就没读过几天书,人云亦云。 想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一时间又乱了起来。 那胖男人没办法,只能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有些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 “那你说怎么办?” 那男人眼珠子一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必须要留两个兄弟在城里,等你们把工钱结了我们再走。” 胖男人彻底转过身来,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笑意,一张脸上堆着肥硕的横纹:“好,本官准了!”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农工们稀稀落落地离开,百姓们才排着队走了进去。 连楚荆也拍了拍衣摆上莫须有的灰尘,唇角微弯排在后面。 只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在风尘仆仆的百姓中愈发显眼,引得不少人侧目。 赵景玄赶忙跟上对方的脚步,有些不快地将一些落在连楚荆身上的眼神都瞪了回去。 又听到对方说道:“看来,江宁城内又要有好戏看了。” 赵景玄一愣:“什么好戏?” “你当真没看出来?” 赵景玄闻言也不打算继续装傻充愣。 “那个领头的农工,三十上下,家中必定有妻有女,却敢在这里公然挑衅官兵。那便一定是因为,他的妻女已经得到了妥善的保护,再无后顾之忧。” 连楚荆笑了起来,对方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那你觉得,是谁让他没了这个后顾之忧呢?” “大衍宗。”
第十六章 两人说话间,便进了城内。 夜幕降临,岸堤挂着成串的彩灯,将树叶快要落尽的枯枝压得摇摇欲坠,枝头沉沉压在水中,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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