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由得我变成小狗,在你跟前装憨犯蠢吗?”朔烬皱起眉头, “不对, 分明是你故意扮可怜骗我扮小狗!” 这旧账翻得毫无征兆。沉陵回想起过往种种, 心虚地垂眸:“你在我怀中撒泼打滚时, 不也挺开心吗?” 朔烬揉了揉眼角:“住嘴,不许提!” 不提时还好, 如今一提,苍狼立刻想起自己曾经年少无知, 仗着有一身无人认识的厚实皮毛,扮作灰色小犬在‘方承陵’跟前将各种没脸皮的事都做尽了。甚至有几次为了不被怀疑,它还……还学凡间小狗摇过尾巴! 沉陵也想起了过往情景,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 朔烬恼怒道:“你是不是很得意,见过我愚蠢丢脸的模样,觉得可以拿捏本尊了?” “当然不是。”沉陵意识到再不说些什么,苍狼大王就真要翻脸了,他摇头无奈道,“你啊,面皮这般薄,我何时笑话过你,你不也常用我切果子挖泥土吗?” 这番劝慰毫无效果,朔烬只觉得一口怒火堵在了嘴边,想要辩驳又无从说起,半天憋出一句:“那不一样。”他当时又不知道方承陵是柄剑! 沉陵不敢反驳,继续哄道:“要是想御剑飞行,我还能背着你。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快的飞剑了。” 朔烬扯了扯嘴角,有些痛苦:“别说了,忘记原形这件事吧。”他一点都不觉得踩着沉陵飞是件愉快的事。 沉陵:“……好。” 经此一叙,朔烬似乎有些懊恼,他在沉陵身侧坐下,一时不想说话。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天边明月悄然升起,透过窗隙,落下满地柔光。 沉陵想,如若此刻是苍狼原形,披上这层银光,必然是流光华彩,美不胜收。不过,纵然没有那一身漂亮的皮毛,人形时的黑袍大妖也仿佛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 ——真漂亮。 “你干什么?!”朔烬猛地侧过头,瞪向沉陵不知何时抬起的左手。 沉陵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一把将这个坏脾气的大妖扣住。 朔烬面露不满,当即就要发作,忽然身前一空,沉陵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柄光秃秃的长剑歪斜地靠在自己怀里。 很快,沉陵疲惫的声音自脑内响起:“应是药效起了,有些困乏。小烬,我先休养小憩一会儿。” 朔烬:“……” 辰极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圆环,扣挂在他的腰带间。朔烬扯了扯,发现圆环首尾相衔,没有缺口。 他冷笑一声,直接去扯自己的腰带。 黑色腰带很快被大力扯散开来,只需轻轻一抽,便能将其从圆环中取出。他只觉得沉陵此举实在愚蠢——以为扣在腰带上,自己就没有办法了吗? 正当他准备动手时,那柄冷硬的长剑倏忽变成了软剑,从腰间穿绕过去,将他围住。须臾片刻,辰极剑漆黑的剑身开始变化,浮出精美纹路。 朔烬仔细辨认一番,发现竟同他腰带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他十分震惊:“你发什么疯?” 长剑无声无息,静静缠绕在腰间。 朔烬伸出手指试探地碰了碰。 ——软剑纹丝不动。 朔烬皱眉:“你休养便休养,缠着我做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厚脸皮? 苍狼大王被这番无赖操作弄得没了脾气。他试着拨开辰极,谁知稍一用力,竟有斑驳裂痕自剑身浮现。 他立刻停下动作,发现裂痕仍在,便又用指腹触碰了几下。 “怎么回事?” 难道是辰极剑年岁太久,材质不坚了? 他对金银铁矿成精的事情并不精通,想拽沉陵出来问话,也不得其法。 朔烬又不死心地唤了几声,恼怒地发现对方竟一副装死到底的架势。 “快松开,本尊不赶你就是了。” 腰间一紧,辰极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一些。 朔烬危险地眯起眼:“……沉陵。” 辰极剑芒闪过,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狼王妖法强盛,灵力环身,便让我留在身侧安养神魂吧。” 朔烬面无表情:“那裂痕是怎么回事?” 沉陵叹了口气:“陈年旧剑,总是比新剑更易摧折。” 朔烬:“……上古凶剑还会坏吗?” 沉陵:“狼王若是使力,辰极自然不敌。” 朔烬沉默了。 ——既能变花纹,又能变裂痕,还能花言巧语胡搅蛮缠,看来蝎心刺也不过如此。 他盯着腰间的辰极剑看了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阖目叹了口气,盘腿坐在蒲团上调息起来。 朔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清晨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微亮。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沉陵就坐在床边,手里翻看着不知名书册。 他惊醒过来,掀开被子一看,腰间的长剑已经不见了。他拢了拢松散敞开的里衣,慢慢坐起身。 “你醒了。”沉陵收起书,朝他看过来。 朔烬有些回不过神:“你肯变回来了?” 沉陵笑着道:“休养够了,自然就变回来了。” ——好像昨夜他真的是因为药效发作而化出剑形一样。 朔烬见他恍若无事发生的模样,闷声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账。” 沉陵弯了弯嘴角:“不如此,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凑得极近,近到朔烬能够看清他眼中映出的自己。这样的距离唤醒了一些不属于“朔烬”的记忆。作为沉陵道侣的云郎,时常能趁沉陵不注意贴到近处,进而仗着道侣身份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痴话。 “说得动听。你那么想做本尊的道侣,为何却对‘云郎’百般冷淡?” 属于“云郎”的过往太过羞耻,朔烬刻意地不愿多回想那段矫揉造作的可怕记忆,但这不代表自己真的忘记了。 那个由咒术催生出的虚假幻影,在咒术消解的那一刻,融入他的记忆,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云郎就是他,他却不是云郎。 朔烬问:“还是说,如果我变成那样的性子,你就不会继续纠缠下去了?” “好奇的话,狼王不妨试一试。”沉陵看着他,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云郎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我,寻到我后,就会……” “够了。”朔烬制止他往下说,显然也想到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自然知道云郎是你。”沉陵笑意更深:“我也乐意做些趁人之危的事。” 朔烬:“……” 沉陵认真地看着朔烬。 “可我是想和你解开前隙,长长久久的。” 这番近乎剖白心迹的话语让朔烬沉默了许久。 那个懵懂无知的娇弱炉鼎终究是消失了。他存在时最大的烦恼便是心上人的疏远冷淡,消失后也只留下了一抹极淡的心绪,仿若一阵轻烟,倏忽而过。 “嗒嗒嗒……” 山间传来一串脚步声,惊起枝头鸟雀,“哗啦”飞作一团。 谈话中的两人同时回过神。 朔烬道:“有妖来了,你先躲起来。” 沉陵十分配合,瞬息间化作软剑模样,穿绕过朔烬的腰身。 “……” 朔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新鲜出炉的“腰带”,脸色慢慢黑沉了下来。 小妖一路奔跑,到达山顶时累得气喘吁吁。他刚准备开口,便看见身前洞门突然打开,苍狼大王从里面走出,面色阴沉得可怕。 “本尊不是交代过不许打扰吗,为何还敢上山?” 小妖骇然俯身跪拜:“大王,大王,不好了!” 朔烬最烦听这个:“何事?” 小妖语气焦急:“前几日递拜帖的那群人迟迟不肯走,方才他们在山脚遇见了白虎大王,现下已经打起来了!” 朔烬皱眉:“白斛输了?” 小妖一愣:“那倒没有。” “既然没输——”朔烬不满:“这种小事也犯得着告诉本尊?” 寻衅挑事之徒罢了。上了山,实力不济者皆会受到他的神识威压,何况他们还撞见了白斛,那就更省得他去动手了。 “可也没赢啊大王!”小妖壮起胆子,仰起脸望着朔烬哭嚎了一声。 朔烬:“……” 小妖悲痛道:“白虎大王都说了,是那群剑修的长老趁妖之危,在人界哄骗大王与他结了婚契!小妖们原本不清楚,如今得知真相,怎能忍下这口气?自然是要祭法器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少主本还想劝架,此刻也不劝了,命小的赶紧通传,好让大王亲自杀下山去,报仇雪恨!”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重重砸在心头。 朔烬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后退半步,声音气到发抖:“你、你胡说什么?” 小妖义愤填膺道:“大王,小的这就陪您下山杀光他们!您在外受辱之事,东术山上下都咽不下这口气!” 朔烬眼皮直跳,他扶了扶额头,勉强理了理思路,试图冷静下来:“本尊何时被哄骗,又何时受辱了?” 小妖道:“那群剑修忒不要脸,非说大王将他们长老藏进了洞府!我呸,大王怎么可能看得上人族?而且,都是做长老的人了,想来也不年轻,兴许和绿云湖里的龟妖差不多!” 朔烬眼看着那小妖嘴皮子上上下下,只觉得心中怒火也噌噌暴涨:“住、嘴!” 小妖一愣,急忙收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偷瞧。 朔烬强忍住怒火,磨了磨后槽牙,问:“白斛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小妖深吸一口正要回话,冷不防一道气劲袭来。 他眼前一黑,心中茫然,瞬间昏倒在地。 朔烬面色狰狞:“罢了,还是不听了!”再听下去,怕是要大开杀戒了。
第70章 解困之法 沉凌叹息的声音自脑中响起:“这小妖一心向着你, 何必出手如此重?” 朔烬怒道:“你不是偷偷潜上山的吗?那群家伙又是如何闻着味追过来的?” 金色兽瞳中似有火苗燃起,沉陵莫名觉得心虚。 朔烬冷笑:“来得正好,你现在就随剑门的人回去。” 沉陵不说话了, 只余腰间的软剑纹丝不动。 朔烬恼怒地戳了过去,怎么又装死?” 被戳的软剑幽幽地发出一阵叹息:“小烬真的希望我随他们回去吗?” “难不成我还会舍不得吗?”朔烬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变回来!” 辰极剑恍若未闻, 镇定自若地扮演着一条合身的腰带,道:“罢了,那就依你所言,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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