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显出一道白色的人影,人影背对着,垂着脑袋身体微微抽动,像是在抽泣。 狼脸慢慢露出难言的嫌弃。 “哭什么哭?该死的沉陵,定是趁着我犯病做了欺辱的事,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哭!” 镜中人影哭声不止,听着很是委屈。 “呜……你是不是背着我有别的狼了?”镜中的人抽噎许久,终于爆发嚎哭起来,他撩起袖子,声泪俱下:“他还趁着我熟睡,把自己画在了我的手臂上!这般耀武扬威……呜呜哇!” 苍狼被哭得一愣一愣,好半天远离了镜子,尾巴一卷拦在身前,眼神茫然:“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镜子里的人哭得愈发凄惨,其间夹杂着沉陵的安慰声。 苍狼半闭起眼,不敢再看镜子,只是一双耳朵过分灵敏不受控制。他听着里面细碎的动静,一时不知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沉陵。 “那你亲亲我!”镜子里骤然传出尖细的喊声。 狼妖猛地回神,迅疾窜出,一爪拍灭了镜子。 ——只要他动作够快,沉陵就亲不到自己!
第56章 这可不行 沉陵再次见到朔烬的时候, 发现对方脸色古怪,耳尖通红,似乎在极力忍耐, 又像是难以启齿。朔烬没有看他,径直略过人,朝前走去:“启程。” 截川处于人界, 以修士脚程半日可抵。炼心宗覆灭一役,四门十三宗尽皆前往,沉陵仍有记忆,因而御剑带路。朔烬沉默地跳上飞剑, 负手站在剑尖处,不去看坐在剑柄处的沉陵。 “小烬。” 朔烬含糊地应了声。 沉陵道:“先前短暂交锋,那人修行阻滞,若正面遇上,他不是你的对手。” 朔烬没说话。 沉陵斟酌片刻:“这一路你闷闷不乐,是在担心?” 朔烬瞥他一眼:“谁闷闷不乐了?” 沉陵便静静看着他。 朔烬沉默, 重新背过身,没好气道:“御你的剑, 本尊好得很。” ——就是没忍住好奇,作死打开镜子看了个后续。 他抿了抿嘴, 想到所见情景, 心里不住腹诽。 什么剑道尊君, 平日里装模作样, 背地里趁他病了占尽便宜。要不是他有压床底的宝物,估计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 就算……就算是他主动扑过去的, 但这不影响他迁怒! 失魂症,一定得解, 急得很。 苍狼大王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炼心宗藏于截川中心,外有三座高山,前有两川汇聚出的一片内湖,再辅以阵法玄术,自成一方隔绝小世界。不过随着宗门覆灭,那些阵法早已被毁,只留下几处残阵废墟,驱使不动了。 飞剑贴近水面。 “嘶,水好脏。”朔烬嫌恶地瞥了眼污浊的湖水,悄悄挪了挪脚,站到剑身中央。 沉陵:“炼心宗以活人试炼,尸体污血都被沉入湖中。” 朔烬听得直皱眉:“这种鬼地方最易生怨灵。他们未免太心大了。” 找个坑填埋了,都比一股脑儿抛尸沉湖来得稳妥。 看这湖如今的景象,八成是闹过鬼了。 沉陵:“我初来时,这湖上有三重阵法,一为障目,二为敛息,三为镇怨。湖下百千鬼魂聚成鬼王,被这三重阵法牢牢束缚,我与它做了笔交易,替它破阵,它则为我引路。” 朔烬:“做恶事还要遮遮掩掩,也不嫌麻烦。” 三重阵法下,想来百余年前的湖泊在外人眼中还是一方澄澈美景,加上那三座高山,炼心宗算得上是“山清水秀”了。 “你先前说清鸿崖前人极擅阵法……你说,他们到底是何时勾搭成奸的?”朔烬感兴趣地看向沉陵,丝毫不掩饰一介外妖旁观人界纷争好戏的心态。 沉陵摇头,眼神漠然。他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像清鸿崖与炼心宗的这件事上,他只需知晓“勾结”之事,不打算去问“勾结”之因。 朔烬:“话说回来,你真的把湖底的鬼王放出来了?” 沉陵直接承认道:“它由恶滋生,却非行恶者,生来便困于湖底,我不过是给了它一个机会罢了。” 朔烬一愣,这样的说法,他倒是头一回听。 “可它本就是邪物。” 沉陵眸光微沉:“是。” 朔烬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道:“我这个妖物自然不在乎什么邪物。”他顿了顿,纳闷:“可你们正道剑修,不是最容不得这种东西吗?” 沉陵张口欲言。 朔烬疑惑了片刻,瞬间机警:“不必多说了。” 差点忘了,眼前这位正气凛然的正道修者何止容得下妖邪,还同妖怪结了亲,种种做派,早就不是什么正经剑修了。 沉陵没能及时开口,似乎有些失落。 朔烬:“……那鬼后来怎么样了?” 沉陵:“它报了仇就归于天地了。” 朔烬感到迟疑:“……就这?” 沉陵疑惑:“有何不妥?” 朔烬:“那鬼被放出来,回到炼心宗复仇,最后又魂归天地,那你们这帮覆灭炼心宗的正道修士干什么去了?” 沉陵认真道:“他们通常会晚来一步。” 朔烬对那鬼王莫名生出几分微妙的同情。 “那你早到一步的呢?” 沉陵坦然道:“我原能更快些,看那鬼可怜便让它动手,耽误了一会儿,不过不打紧。” 朔烬:“……” 更同情了。 越往里走,污浊臭气越重。 狼妖本就嗅觉灵敏,饶是朔烬妖心稳固,都感到有些烦躁了。 沉陵适时递上一块方巾。 朔烬古怪地看了会儿,没有接。 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妖怪,这番做派就有些过了。 沉陵见他拒绝,也不意外。 “我已放出神识,前方并无凶险陷阱,就是场面难看了些。” 炼心宗覆灭已久,当日一战,失去控制的尸身傀儡化作脓水腐肉,与炼心宗的邪士们共同沉寂于此。他们藏匿于截川隐蔽之所,积年累月,竟是造出了数以万计的傀儡,大战过后,满地尸首,陈尸夹杂着新尸,数量多到骇人。 沉陵布下阵法,隔绝截川遗迹,任由岁月侵蚀,将这片炼狱景象化为新草绿树。 朔烬一走近,便感觉到了身侧之人施法过的痕迹。 两人继续前行。 此地正如绝境,与世隔绝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旧时污秽被新生草木掩盖,只在斑驳一角露出些许白骨——是死地,而非桃源。 炼心宗的宗门仍在,但已是荒废良久的模样了。不知名的藤蔓攀附缠绕着建筑群,周围一片死寂,唯有野草疯长。 走过建筑群,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殿门与山石相连,足有五丈高,殿身修于山峦之中,在外看不出究竟有多大。 朔烬迈步向前,伸手贴了上去。 沉陵道:“移掌右边三寸,有一处细缝,是开启殿门的开关。” 朔烬一愣,照着他说的话摸了过去,果然有一道细缝:“你怎么知道?” 沉陵道:“当年关门的,正是沉某。” 朔烬挑了挑眉,偏不去碰机关,拍掌送去一道妖力,发现殿门纹丝不动,道:“门上下了禁制?”而后又自己否认了,“不对。是这门的材质,还有……机关。” 沉陵笑了笑,眼神颇为赞许。 炼心宗为恶之前,擅长机甲冶炼之术,这道与山石相连的殿门便是立宗之时的杰作。 朔烬屈指弹向细缝,只听一声沉闷的机栝声自大山深处响起,须臾间又觉得声音近在耳旁,最后又陷入死寂。他再次伸手推门,这一次,殿门轻易就被推开了。 里间似乎有风吹过,带来阴暗潮湿的腥味。 朔烬眉头紧皱,挥手拂去一道灵力,驱散开扑面而来的古怪味道。殿内光线黯淡,他掐诀捏来一盏明灯,顷刻照亮了大半宫殿。 只见四方墙壁上绘着诸多不知名的图案,一路延伸而上,殿宇极高,竟是看不清穹顶。 他闭目感知片刻,并无其它活物气息,于是偏头看向沉陵:“什么都没有。” 沉陵道:“再往深处走,有一处藏书楼,我当年曾翻看过几眼里面的书册,皆是些机甲冶炼、咒法秘术,应该就是炼心宗弟子修炼的秘籍了。” 朔烬眼睛一亮:“那还不快点带我去!” 里面兴许有关于失魂症的解法,若是真能找到解咒之术,他就不用每天浑浑噩噩地倒贴过去了。 然而真的到了藏书楼,苍狼大王立马嫌弃脸:“怎么这么多?”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抖了抖,又扔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看向沉陵:“你知道是哪一本吗?” 苍狼大王的眼神分外诚挚,让人不忍摇头否认。 沉陵手指微动,很快移开目光:“让它找吧。” 话音刚落,一团乌黑墨块自袖中飞出,于半空中化作无数墨点,飞散于藏书楼中。 苍狼大王有些稀奇,眼带探究地瞅了眼沉陵的袖子。 “……”沉陵终是没能忍住,抬手按向狼妖的肩膀。 朔烬:“干嘛?” 沉陵没有说话,指腹摩挲苍狼深色的外袍,过了会儿才道:“有灰尘。” 朔烬:“……”他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妖吗? 他动了动肩膀,没能甩脱肩膀上的那只手,迟疑片刻,扭头不去管它,道:“依我看,这么难解的咒术,应当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 肩上的手只是轻搭,没什么力道,轻飘飘的,却让朔烬有些在意。 “他们既然还没死绝,兴许就藏在老巢里,我去前面看看。” 朔烬努力忽视怪异感,说完就想转身离开,谁料肩上的手陡然加重了力道,令他一时停在原地。他看过去,对上沉陵近在咫尺的脸,一愣:“怎么?” 沉陵垂下眼,掩去眼底深沉思绪。 “随我一起。” 朔烬察觉到肩上的重量消失了,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惊觉右手被人执起。 沉陵的手掌很大,五指微凉,唯余掌心温热,裹着他,力道轻重堪堪退守在狼王可忍受的地步——也因此没有被直接甩开。 “说话便是,干什么又忽然动手。”朔烬脊背僵硬,嘟哝了几句,像是想甩开,却又迟迟没有动作。他的手并不似女妖那般柔软娇小,相反暗藏利爪,无刃时可化作无坚不摧的武器,此刻半只手被沉陵握着,只觉得别扭的很,挣脱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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