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随看他眼中似有泪要落下,却苦苦忍着,笑了笑:“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能当皇子伴读,我在候府也是请了先生的。没进宫倒也是万幸,我姐姐那时是及笄的年纪了,不多时就要说亲,若我整日在宫里,我那继母不知会怎么拿捏她,府里连要把她送给继母家欠了钱的地痞都传出来过,所幸我在府中,找了母亲生前就为姐姐定下亲事的手帕交,看得姐姐顺利嫁出去。” “那妾室最爱做表面功夫,面上说得宽待我这嫡子,背地里动辄把我关进祠堂…我年纪小没那么多能力,幸得在姐姐的婚事上还做了主,也幸亏陛下收了承恩候的世袭爵位,不然为了世子的位置,我的好继母,说不定早将我饿死在了祠堂中…” 盛栩舟心里像有小虫在啃食,翻来覆去地难受,最终也不撑了,纵着眼泪滚了一脸,像是没料到盛栩舟这般大的反应,钟随替他抹了把脸,手心里濡湿一片,谅着他还是个醉鬼,也不计较也不等他发表一下为何而哭,只问他:“可要去睡?” 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盛栩舟还没醉到腿软站不起来的程度,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就自己脱了外袍解了头发往床上扑,钟随念着他又醉又哭了也不多计较他占了自己床,准备去在侧间的小榻上凑合上一晚。 他见盛栩舟已经躺好,正准备走却被他捏着衣角走不开,盛栩舟声音还是哽咽的,断断续续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钟随……你怎么…比我想象中过得还要惨……” 过得…还要惨… 盛栩舟脑海中清晰地想起了自己睡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嘴巴,又想起正面对着钟随,他撩了半拉眼皮飞快地瞟一眼钟随。 能不能耍无赖装失忆啊! 可惜自然是不能的。钟随就这样看着他随着一点点回忆起来表情从蒙圈儿变为震惊,就知他是都记得昨晚说了什么的。 他心里对盛栩舟说的那句觉着自己凄惨是又好笑又好气,没有昨晚自己看他郁闷,决定与他多说几句自己过往的事,倒真是不知道盛栩舟心里竟然是这样编排他的——早早丧母的候府少爷在家不受父亲继母待见,另辟蹊径去讨好了皇帝才有今日地位,奸臣,大奸臣! 钟随瞧见盛栩舟还是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样子,嗤笑一声:“小舟,可别敢说不敢认啊,我知你看我如朝中其他人那般一样带些偏见,只当你我还不熟悉…往后可别说要给我找话本子了,恐怕是你自己看得多了,才想得这样多。” 盛栩舟微眯起眼睛,身形垮下去把头埋进被子里,心情复杂,好一会儿才说:“大人,昨夜你是睡在侧间的?我好大的面子,强要了你陪我饮酒就算,还占了一夜你的床。” “那是,”钟随顺了他的话头讲,“这你倒是感认了,也不用我帮你讲,你昨夜是怎样醉得厉害,哭得也厉害,最后死拽着我的衣角就是不肯放我走…” “大人!”盛栩舟赶紧打断他,脸红了一片儿,耳根子也烫,“大人别调笑我,三白酒这样的烈,就那一小壶还是你我二人分着喝的竟也把我灌醉了。” 见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钟随更是好笑,他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往常冷冷清清的眸子里盛了笑意:“你作何这般反应?与我住在了一屋而已,又不是睡在了一张床上,搞得像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室坏了你清白一样。” 盛栩舟支吾着接不上话,不等他开口,钟随就开了门:“进来吧,快些替你家少爷收拾了,落得我这儿一身酒气。” 这话儿是对白朔说的,院子里有秋府上洒扫的侍女,听了声儿也分出一只眼睛好奇地往里面瞧,盛栩舟三下两下蹦下床拿了他那件外袍就冲进自己屋子关了门,留得钟随失笑,轻叹了一声,“没出息”。 ---- 新年快乐ღ( ´・ᴗ・` )
第23章 世事短如春梦,在江南这些时日过得当真是快,盛栩舟收到家里来信时本也考虑了回信,钟随说不用,待到信回了定国公府,他人也该到府上了。 对于那夜之后盛栩舟认为自己已经与钟随关系正式打破了过去互相抱着偏见的桎梏,来到了平等交友的新阶段,他虽没有真管钟随叫哥哥,却在许多事情上听了钟随的意见。 因此那信盛栩舟最终没有动笔,他偶然窥见钟随修书给恒王,却也没有无理取闹要着他连着自己给家里的信一起寄回去。 临去时正值仲夏末,江南即将迎来特有的梅雨季,湿漉漉的空气似能滴下水来。雨有一阵没一阵的下,少见晴天惹得人也心里不快,皇帝许是年岁上来了,有些撑不住变天,小病了一场。 因得陛下小病被硬生生拖了几日的回京之路待到他小病初好便即刻启程,盛栩舟又回到了天蒙蒙亮便从睡意里挣扎起来,上了马车又续上一段睡意的日子。 稍有不同的是,从盛栩舟的角度而言,从上京出发那日算起至今又要从南边回京,两月有余的时间里他和钟随的关系从同乘一车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生涩的氛围,到如今盛栩舟觉着二人已是朋友,相处自是自在多了——起码钟随已经不再是面对着他睡着睡着倒下去要磕到车窗上的时候只是苍白地咳嗽两声,而是会主动伸手把盛栩舟歪下去的身子扶正。 盛栩舟想至此对着钟随笑笑,钟随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了一眼,他自返程时面色便时而凝重, 是上京也要变天了,盛栩舟忍不住这样想。 他不知道朝中现在情况确切如何,钟随也从不主动说与他听,但钟随拿着“信寄回去时人已到上京”这样的话来搪塞自己,却愈发频繁地与大哥和恒王有着书信往来,他很难不多想,但他也知道大哥这样是为了护着自己,在江南时他见到了太多过去不曾在上京见到的,但他怕自己会给哥哥的计划添乱,最终还是忍着什么也没说。 钟随看过了定国公府寄给盛栩舟的来信,可他却没有机会见到恒王还是大哥给钟随写的信,他推断钟随总是有些脸色不善就是从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开始的。 是端王又使了什么小手段?盛栩舟隔着门听过钟随隐忍的怒气,说赵暄除了使这些小技俩还会些什么,与其正面对抗,也撑不住他们接连不断在路上抛洒下的小石子绊脚。但也有其他原因在的,盛栩舟觉着是赵暄最大的靠山之一——国师现在正跟随着陛下左右,陛下小病,按说只是变天受凉引起的风寒脑热,让随行队伍里头的太医开两副药喝了便好,他偏不爱太医的药,而要去吞霍营炼出来的小丸药…陛下对霍营倚重多一分,赵暄那边依靠着霍营也就更多一分。 抛开立储这件如连绵阴翳般填塞在他心里的事情,盛栩舟的江南之行,有如拨雪寻春,走下宝马香车所看见的是他从未设想到的真实社会。朝堂之中,却无人在意这些,整日为储君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仿佛不触碰就能永远不戳破包裹着上层阶级的漂亮泡泡。 “盛大人!” 快要行至上京城时队伍在路旁歇息,盛栩舟面色阴沉地下了马车四处走动,北方的空气里没有那样的潮气,六月的太阳炙烤般炎热,干燥焦灼在他心里交融着,忽有声音远远传来。 盛栩舟抬眼看去,是赵昔在喊他,于是赶紧行礼:“八殿下。” “盛大人免礼…”赵昔喊他喊得兴奋,脚步却一点儿也不急不慌,盛栩舟起身等他慢慢走到自己身边,然后看半大的孩子故作老成,板着脸挥挥手屏退了跟着他侍奉的宦官和宫女。 这就是若要说盛栩舟南下的另一收获,他生性活泼欢快,赵昔愿意与他相处也正常。于盛栩舟而言,赵昔尚未封王,在储君这件事情上还是赵暄和赵旬两个成年皇子的战场,盛栩舟也不必像对诸如吴郁或者是其他端王一党的同僚时这样提防。 赵昔时常来找钟随,盛栩舟起先疑惑过,他一皇子,要见钟随时传召便是,为何要屈尊降贵亲自来找,赵昔却回答他是皇帝让他多来找钟大人一些。 盛栩舟当时听了惊愕,稳住心神才极力控制住表情,他以为陛下让皇子多来找一位大臣这样的事情在任何一位皇子的口中说出来都多少有些荒唐,虽然在赵昔的年纪加持下由他说出属于少一点的那种荒唐。 但小孩子的话,可以用心直口快来解释一下,有如现在赵昔苦着一张小脸,有气无力地对盛栩舟抱怨:“父皇这次亲封了莲美人…母妃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母妃生气了可怎么办,盛大人,我偷偷只说与你听,莲美人本来是要赐婚皇兄的,结果父皇把她先封了美人,皇兄好惨啊,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娶亲。” 盛栩舟听了更是心惊胆战,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人已经都退下了,才松一口气,支支吾吾接话:“八殿下…陛下一向宠爱宛嫔娘娘……定不会因为一个美人动摇的…” 这个莲美人,并不是盛栩舟在江南第一日筵席上见着的那个,穿得像朵荷花精一般的舞姬,而是秋知府家中旁支妹妹。赵昔的话中她原本是要被陛下赐婚赵旬的,却被陛下截胡了,幸好这事未走露出风声,赵昔应当也是在皇帝身边才能够知晓,不然传到朝中,端王恒王不论哪一方都会不满。 他当真想当面骂一声皇帝真是禽兽一个,莲美人恐怕连宫里公主们的年纪都没有,狗皇帝也真下得去手。 而赵昔,正是因为宛嫔在后宫多年以来都是最为得宠才多受了很多分皇帝的关照。盛栩舟猛然想起钟随模棱两可的话语,皇帝迟迟不理的朝中争储闹剧,加上皇帝对钟随担任太傅却被拒绝的请求。 他仍是带着笑意对上身旁小少年的眼睛,心里却生出异样的想法,或许,南下一行,盛栩舟看到的并不止他现在所感知到的这么多。
第24章 新雨带秋岚 盛栩舟行至定国公府时,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国公府正门口迎接他回来,结果临近才见着,只有二脸惊喜的母亲和柳姨娘,一脸不情愿的妹妹和满脸期待的盛演。 哦对,盛演肩膀上还停了一只鸟,绿毛鹦鹉。 盛栩舟下了马车,定国公夫人立即赶忙迎上来,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边:“小舟可算是回来了…还好,看身形没瘦,应是这一趟过得不错。快些进府来,你父亲非说一群人在外头等着成何体统,在前厅等着你了,也不知道他在矫情什么。” 盛栩舟应了一声,进府后又见了定国公,下人们早就布置好了饭桌,大嫂也在前厅等着他了。只是迟迟未见大哥二哥露面,盛栩舟没说,但眼神一直到处看着,像是期待着哥哥们能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一般。 “三哥是找大哥和二哥?二哥昨日便在恒王那儿了,大哥也是今日一早便出的府……也就母亲大张旗鼓,还非要拉着我去外头一块儿等你,”因得与盛栩舟年龄相差的最小,又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嫡女,盛含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这个最小的哥哥呛声的机会,看着盛栩舟吃瘪,若不是太过分也无人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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