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自己那几句话将白朔的命运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上京的冬天常有冻死人的事情,要是没有自己将白朔捡回府,他说不定就冻死在了那个冬天的哪场雪里。 盛栩舟看着那个埋头吃面的男孩,此时他随行南下,绝无可能是再凭借几句话就能送他一个安生的处所。盛栩舟眸色愈浓,转身拍拍白朔:“快些,今日带了多少碎银子出来,清点一下好送给这孩子。” “不用不用!我在面摊时间久了,老板都认识我,我吃得饱的!”那孩子忙咬断嘴里的面,抬起头来郑重地看着他。 两相对视,盛栩舟有些无颜面对他因为吃饱而变得亮晶晶的眼神,不过是花了几两钱请男孩吃了碗面,就能收获他满心的谢意。他入仕总是心怀着兼济天下的理想,可现在朝中连独善其身都要及其小心才能够做到。端王小动作不断,恒王积而不发,隐而不现,皇帝满脑子都是长生异术,争储争储——而盛栩舟每日看到的都是这些,向高处看得太久了,也许朝中所有人都是这样,从小轩窗窥世界,只见天空而不见水底。 白朔这下也明白了盛栩舟想要做什么,那男孩没有恶意,他起先提防着也是谨慎些为盛栩舟好,于是打开锦袋挑了好些碎银,不容拒绝地塞到男孩手里。 盛栩舟无奈地轻嗤一声,心里也失去了原本想要出来给家里人挑礼物的好兴致,也不多逛下去,直接打道回了秋府。 “你可见到秋府上养的猴子?没有啊……那我跟你讲好了,我可看见了,上回陛下也去看了,我就在旁边服侍,那猴子跟人似的,什么都吃,表情也像个人一样,可有意思了!有机会等你主子去了,你跟在后头可要多看两眼。” 是哪个跟在陛下身边的宫女,盛栩舟听她声音里满是兴奋与激动。他想到自己第一天来秋府时也对那几只猴子万分地新奇,去见了只感叹秋知府真是下得去血本,畜牲住的地方都修得如此精致。如今在想起来已是不同的心境,加之今日街上遇到的那个男孩,有如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割裂开之感,心里是凉了大半。 他走在回扶云院的路上,秋府的路修得都很有讲究,猴园里铺的是大块青石,亭台池沼边用的是各色鹅卵石铺成的花纹,他走的这些小路就是细碎的白石,盛栩舟注视着,眼眶微微发热,竟想起一句说不出口来的话。
第21章 与盛栩舟住进同一个院子大半月,除开午日那晚盛栩舟睡不着跑来找他说话,其余时间连一同用饭都是在厢房中,钟随就没让盛栩舟进过正房,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今日他归时正值暮色低垂,山衔落日,却见盛栩舟像朵蘑菇一般蹲在正房门口,见他进院门眼睛一亮,赶忙站起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钟大人!喝酒吗?” 钟随看清他怀里护着的东西是一个青釉酒壶,不知他这副模样是已经自个儿喝上了还是一直等着他回来一块喝,凑近闻了闻盛栩舟身上并无酒气,边推开门先让他进屋,便在心里庆幸自己回来得早。 要是回来晚些,说不定只有在房门口捡个醉鬼的分。 他对盛栩舟为何兴致大发要饮酒和他酒量如何皆是一无所知,眼看着盛栩舟拿了酒壶就往桌上原本摆着的被子里斟,闻味道这酒是先前筵席上见过的江南三白酒,怕盛栩舟不知酒烈一口闷了,拦下他:“先前陛下设宴,你不是怕喝酒误事一口也不肯喝吗,这会儿怎么还寻了酒来喝,净找些烈酒,喝果酒不也一样?” “大人,所以我这不来找你喝了吗,先前宴上我不敢喝是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再去参一本我荒淫无度贪图享乐,”盛栩舟摇头,目光里有苦闷有哀怨,“上次见了这三白酒就想试试了,在家中母亲总管着我只让我喝不烈的果酒……这回总算逮到机会了。” “你怎么……”钟随反笑,刚想说他怎么这样幼稚,喝个酒还跟赌气似的,转念想起自己已经答应了盛栩舟不说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于是平复了一下情绪换了更温和的语气对他,“那你同我说说可好,今日为何想着要饮酒?” 盛栩舟苦笑两声,咽下一口酒,酒过喉,辣在他心里,没有正面回答。 为何等了钟随饮酒?这该让他从何叙述,是讲他身居琉璃高塔二十年才惊觉一直以来他心中物阜民丰的国家黑暗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自己是这样的迟钝;还是讲今日皇帝才下旨拨款江南几万雪花银两相对比下的讽刺… 话到嘴边只让他心中更为窝火,他不知如何回答,又闷下一大口酒,朝耐心等他说话的钟随讨好地笑笑,笑得眉梢眼角半弯着,看起来显得乖顺又漂亮,让钟随把他比作一只小狗,很温顺地冲他摇着尾巴。 他伸出手,想触摸盛栩舟毛茸茸的发顶,快要接近时觉得于理不合,悻悻地缩回去,问他:“白朔人呢?我知你今日出了府的,是去外头看到了什么吗?你家中寄来的信我都看过的,不会是因为这个,还是今日陛下下旨拨款给你惊着了。” “嗯…是出府了,你说为何江南已是全国最富,东市上都还有许多连饭都吃不饱的……”盛栩舟点头,见全是自己在喝钟随杯里还是空的,也给他倒满,两杯酒下肚,他开始晕晕乎乎了,才反应过来一般拔高音量,“大人怎么看了我家里人给我写的信!” 钟随凭他三言两语大概拼凑出盛栩舟今日看到了什么,知晓他为何有突然的情绪,也就哄着他,轻言细语的:“并没有全看,你知道的,你那家书是随着盛翊寄给我的信件里一起送来的,至于陛下…陛下无意征战施行重文轻武,这二十余年来我靖朝国土境内还算太平已是万幸,自两年前澶洲水患过后南方流民就增多了,也是自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吃不饱饭,现下岭南那边也不太平,该是要开战的,求和也好,收复也罢…算了,是我糊涂,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盛栩舟已近半醉,眼神不太清明,却强撑着接他的话:“我知晓的!陛下登基还没多久,北疆就不太平,我父亲最后一次上战场便是那时,我二哥将要出生的时候,他凯旋后就将定国公一脉的兵权如数上交了,因此我大哥现在虽为世子手中却尽无兵权。我大哥最是喜爱练武,空有报国之心却无奈做个文臣,我问他怨不怨父亲,他却说不怨的,父亲交兵权是为了保定国公一门的平安,若他不这样做皇帝永远不会安心让他们就这样过下去,定国公府的命运远比皇后一门还要凄惨。” “今民生凋敝在江南,在全国显露,陛下明知底下百姓过得不好,还高高挂起却如流水般拨款官府,这几万银子有多少能真正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难道真的要等战事迭起时才会醒悟吗,等到战事开始,朝中又有多少人能上前线,为了定国公府安宁,我大哥早早断了进军营的念头,陛下一向轻视军营,难不成让那些文人们出征。”盛栩舟用手心托着脸,声音闷闷的,睫毛颤了颤。 月上中天,盛栩舟掂量了一下酒壶,竟是见底了,他叹一口气,没有骨头一般趴在了桌子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呆了好久,神情露出几分迷茫和落寞。 钟随也随着他叹了口气,不过是因为这壶酒总算喝没了,盛栩舟现在眼看着还没醉透,乖小孩样儿,不是任他摆布。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从皇帝身边脱身回来面对的竟是这样的盛栩舟,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耐心听完他配着酒说出来的没头没尾一大通废话,毕竟往常钟随觉着自己都是因着盛翊和盛绥宁这层关系在才强迫着自己多一分耐心对盛栩舟。 或许,是真如盛翊盛绥宁向他说的那样,他们这个弟弟没心没肺最是好脾气好相与,钟随与他认识这么久,统共也就见过他两回流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一次是午日半夜来自己房里,提到同僚们看他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觉着他连科考都是烤制定国公府的名头;第二回便是现在,钟随猜到了,定是他白日里上街见到了市井里吃不上饭的可怜百姓,正撞上陛下大手一挥下旨拨款,喝得这个可怜劲儿。 承恩候府里有他亲弟弟,钟随都不稀得睁眼瞧他,这会儿见到盛栩舟这个冒牌弟弟说醉却还能口齿清楚地说话,前几日还认认真真说把自己当朋友看的冒牌弟弟,觉着这孩子还挺招人疼的,看他醉了也不睡,就这样看着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同他说话, “你都同我透了家底儿了,不若我也同你讲讲我小时候在候府那些事可好?” 盛栩舟抬起头,往他身边拱了拱,催着他快说,他眼睛湿润润的,还映着烛火的光。 ---- 没存稿所以不日更了o(╥﹏╥)o 但是肯定不会坑的
第22章 盛栩舟醒来睁眼时,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他脑子还有点发愣,慢慢才反应过来周围的摆设有点陌生。 这不是他睡的那间屋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猛地坐起来,发现身上只剩了一件里衣,定睛一看外袍就挂在屋里一角,顿了下哑声喊:“白朔,白朔,快来!” 他听到房门外有很急促的脚步,先见到的却是从正房侧间走出来的钟随,他倒是穿戴整齐,闻声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盛栩舟。 盛栩舟想着自己披头散发,还只着一件里衣霸占着钟随的床榻,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的,待到白朔真推开门,还愣在原处。 “少爷?”白朔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 没想钟随对白朔摆摆手,让他下去,盛栩舟没拦,便只得一脸莫名地退下了。 “是醉了,但可还记得昨晚说了什么?”钟随走到他身边,低头问。 昨夜啊—— 盛栩舟想到钟随问他,要不要听听他过去在候府的遭遇,盛栩舟对朋友都是很关心的,摆好了姿态等着听讲。 被他这么一看反而有些不自在的钟随也咽下一口酒:“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都知道的,宫里当皇子伴读那会儿我就同你大哥认识了,那时有别家少爷觉着我一落破候府出来的,那时候我父亲宠妾灭妻的名声就传出来了,觉着我好欺负,一群孩子就凑在一块儿奚落我一个…也不是我一个,恒王因得生母不详皇帝也不看重他,尽管养在皇后膝下,那些少爷们也敢欺负他。” “先太子是最仁厚的,瑞王生母位分低,这时也说不上话,端王又仗着那时凝妃得宠肖大人在前朝受重用,最为跋扈,连先太子和皇后都不放在眼中。只有先太子帮着恒王和我,在端王领着一帮少爷来挑事的时候挡在我前头,你大哥和先太子最为亲近,连恒王都是后来渐渐才熟悉起来的…只是后来我母亲去世,我父亲没多久就将那妾室,也就是现在的继夫人扶正了,后来进宫的就变成了我庶弟。”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盛栩舟能猜到这么些年并不是寥寥几句就可以一笔带过的,他也不插嘴就等着钟随继续说,憋得自己眼眶红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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