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程没接话,他望着那碗棕褐色的药汁若有所思,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端起来喝了,大概是因为太苦了,他面色有点不大好看,“能控制僵化的时间吗?或者……有什么能消解的药吗?” 他这一番话目的有点太明显了一些,明显到楚和意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话外的意思,他沉声:“公子……公子现在的身体完全无法达到能够行动的状态,千万不可以贸然动作!” “虽然身体僵化的现象有所好转,但症发的时间完全无法控制,太冒险了!” 鹤云程手指摩挲着那个白瓷碗,轻声问:“我还能剩下多少时间?” 他话音未落,看见楚和意的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点什么,就在这时,一声厚重的总角声响彻了整个皇城。 毕安踩着总角声就走了进来,面带愁容地说:“鹤公子,太极殿皇上有请。” 鹤云程挑了挑眉,问道:“太极殿?” 毕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回:“是,摄政王的事情搅得皇上不快活,本来预备着还要来岫云庭看看公子呢,你瞧,硬是在太极殿耗了一整天。” 鹤云程沉思片刻,“摄政王?摄政王不是今日赴疆吗?皇上怎么还在为此事烦心?” “这……”毕安看上去有些为难,“奴才也不敢妄议朝政。”他抬眼看向鹤云程,“陛下今日心情实在不好,谁劝都没什么用,求求公子去瞧一眼吧。” “公子劝上一句比谁都管用啊……” 鹤云程垂下眼眸,沉思了片刻后起身,跟着毕安来到了太极殿。 太极殿前,两个侍卫交戟而立,身穿盔甲,把守着太极殿的门,一人从门前缓缓走了过来,扫了鹤云程一眼,抬起头说道:“毕安公公,规矩您都懂,得搜身。” 鹤云程一挑眉:“公公,陛下请在下来,也要搜身吗?” 毕安慌张地躲过他的目光,举起手擦了擦汗,心道:可不敢不查啊……上次您借着皇帝的光不让搜身,结果差点把皇帝给捅穿了……他听见鹤云程轻笑一声,居然顺从地道:“那请自便吧。” 士卒心里明白鹤云程是个什么角色,因此也只是草草检查过没有明显的武器就放行了,毕竟谁会傻到刺杀一次不成功还刺杀第二次呢?况且鹤云程如此得皇上喜爱,就算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被皇帝开恩宽恕了,于情于理都该夹紧了尾巴做人才是。 毕安领着鹤云程进了太极殿内殿,脚刚碰到地面,从里头就扔出一个小陶瓷罐子,罐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听萧璧鸣怒道:“朕让你去请个人,怎么这么慢!” “要朕等多久!” 毕安一个闪身躲到一边,颤颤巍巍地跪下给皇帝磕头,心惊胆战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萧璧鸣视线扫过去,看见他已经把鹤云程带来了,心情已然好了许多,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去。 鹤云程跪在地上,看见眼前的地板上满是碎裂的陶瓷碎片,听说瓷窑新进贡了二十六只贡品级别的陶瓷,看来是全在这儿了。 二十六只贡品级别的陶瓷,不够萧璧鸣发一次火的。 他又垂下眼眸,太极殿金阶二十八级,每一级都象征着不容置疑的无上荣耀,萧璧鸣正身坐在龙椅上,他眉宇间有一种化不开的阴郁,声音如鬼魅般从鹤云程的上方传来,仿佛上天的旨意。 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殿内点着烛火,但完全不够亮,反而有一种压抑死沉的氛围感,橙黄色的烛火照亮在满地的碎瓷片上,泛出令人心惊的亮光。 “鹤云程,走到朕这里来。” “证明给朕看,你的忠心。” 他看着鹤云程单薄的身子,眼神落在他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褶皱处。 太心急了,所以会拙劣。 是匕首吗?不,上次失败,他不会再用匕首了,萧璧鸣眯起眼睛,会是一把薄刃吗,足够微小又足够锋利,只要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抹,就能见血封喉。 他微笑着望着鹤云程,笑容凄凉。 你是要来取朕的命吗?那就走过来,骗朕说你爱朕。 立春 白袍的腰间仔细地缝着一片薄刃,就藏在衣带处,只要轻轻一扯,薄刃就可以割破衣带而出,鹤云程低下头望着眼前一片狼藉。 凝望片刻,他袍角微动,踏出了第一步。 萧璧鸣闭眸:你看,他爱我。 鹤云程一步一步踩在碎瓷片上,每一步都缓慢而坚定,他仍然是一副顺从的样子,一头乌发垂在身后后,头颅微微低下,好像是这世上最忠实无二的臣民,连满地瓷片都像他走过的朝拜路,他垂在腰间的手指尖微微一个动作,薄刃穿破名贵的布料跳跃到他的指尖,被他藏匿在掌中,他走到萧璧鸣的面前,虔诚地跪下。 萧璧鸣的手掌轻轻覆上他的头颅,他像抚摸一只幼雏一样轻柔而小心地用冰凉的指尖摩挲过他五官的轮廓,他俯下上半身,并不言语,只是直直地看向鹤云程的双眼深处,就好像在无声地说:别走到那一步。 别跨过那条线。 鹤云程低垂的头颅扬起,他无畏地对上他的目光,漂亮的眼眸沉静而冷漠,他双手缓缓攀上萧璧鸣的颈间,这是萧璧鸣所一贯喜欢他做的,然而他的双手却在他的头颅后方轻轻翻了翻五指,那把薄刃赫然就出现在他的两指只见。 萧璧鸣依然如一尊神佛一样肃然地望着自己,他额前的碎发轻轻垂到自己的脸上,扫得他眼尾一阵痒,从某个角度看,就好像他们两个在亲吻一样,他没动。 萧璧鸣眼珠转了转,怅然道:“要动手吗?” 鹤云程眼中有一丝异样,却不去计较他是如何知晓的,鹤云程的手指突然顿住了,“等我把你杀了之后。” 他缓声道:“我会自杀,你黄泉路上不孤单。” 他勾着萧璧鸣脖颈的双手微微一用力,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道:“我不欠你了,萧璧鸣。” 他双手一松,正视着萧璧鸣的双眼,他好像并不忧伤,也不害怕,只是很柔和地看着鹤云程,鹤云程用视线描过萧璧鸣的五官,墨汁一般的浓眉,深邃的眼眸永远让人猜不透,永远肃穆而庄严,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柔软的唇瓣上。 鹤云程太知道萧璧鸣要什么了,他所求的太简单,以至于都不用多猜。 鹤云程盯着他的唇瓣,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动作,他漂亮纤长的睫毛不知为何在微微颤抖,末了,他轻轻凑到萧璧鸣的面前,头一次真诚而富含感情地吻上了他的唇,其实他的吻很温柔,一点都不带有侵略性,好像一个温柔的问好,要春风化雨般温暖一切事物。 他退到萧璧鸣的面前,略带喘息,他的眼神悲悯而仁慈,他一只手从萧璧鸣的脑后抽回,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对上那双眼,他莫名颤栗,“黄泉路上见,萧璧鸣。” 他两指一动,不带丝毫犹豫就要隔断顺着脖颈环切隔断萧璧鸣的血脉,然而就在一瞬间,他感到萧璧鸣好像微微动作了一下,而后的一瞬间,他感到拿着刀片的那条手臂一阵剧痛,宛若活生生被从身上剥离了一般,他眼前一黑,几乎痛到难以自抑地尖叫一声,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那条手臂了,于是半边身子瘫在地上,痛得他死死咬住自己的牙关。 萧璧鸣亲吻过鹤云程捧着自己脸的那只手背,将他的五指放在唇边摩挲,“朕怕在黄泉路上找不到你啊,鹤云程。” “黄泉路上那么多的人啊,朕怕找不到你。” “你会把朕丢下的。” “你从来不犹豫。” “朕一刻也不能失去你。” 他轻轻按住鹤云程的肩膀,握住他另外半边手臂,微微一动,耳畔又响起鹤云程的惨叫。 他卸了鹤云程两条手臂。 他半蹲下来,因为只有这样躺在地上的鹤云程才能看见他,他面无表情,看着那对因疼痛而眯起的漂亮眼睛,地上的人疼得不断抽搐,额前的发丝被额角渗出的汗珠打湿,变得一缕一缕的,好像一只淋湿了雨浑身颤抖的羊羔,他眼神已经涣散,嘴巴无力地张大以呼吸到更多空气,他蜷缩着佝偻着,手臂想两条脱离主体而软趴趴的柳枝,再说不出话来。 萧璧鸣不顾他的颤抖,又抓起他的手,双臂微微一个用力将他的手臂向上猛地一提,鹤云程疼得一个腾身几乎脱离萧璧鸣的控制,而后他的躯体无力地下陷,惨叫的声音不断在太极殿内回荡,他喊出一声,就能回出四五声让他自己听见,仿佛一个自照地狱。 “朕把你的胳膊卸了,”萧璧鸣捧住鹤云程无力地脑袋,“你的骨骼逆了位,绝不至于丧命。” 他眼神幽暗,像一眼望不透的深渊:“只是再也无法拿剑,动作会较常人迟缓很多……能捧个饭碗。” 他怜爱地拂去凌乱地散落在鹤云程眼前的湿漉漉的头发,替他拭去额角细密的汗,“你太不听话了,朕不得已,采取点……手段。” “但是不打紧的,你只是失去了一双臂膀,朕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你终于可以乖乖地呆在朕的身边了吧……鹤云程……” 他看见鹤云程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苍白的唇不知是在颤抖还是在嚅动着要说些什么,但被难以忍受的疼痛驾驭着躯体,他只是不断地喘息着,宛若一尾将死的鱼。 雨水 卸人手臂其实也有讲究,动作不恰当则手下人也受罪,要是动作干净利落,手下人也能少受点罪,萧璧鸣一双手操着利器长大,要是三分力气就绝不亏盈哪怕一二分,所以鹤云程疼过一晚上后其实已然好了许多。 他一双手臂眼瞧着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其实骨头已经完全错位,连着经脉循行也与寻常人不大一样,无法操重器,觉得双臂有难以忍受的钝痛感,他提笔片刻,却因无法让双臂久抬而疼出一身细汗,紧接着笔杆从手中跌落到地上,振落二三滴浓墨。 他望着地上的笔杆,心中了然:自己气数已尽。 萧璧鸣把他囚禁在岫云庭里,一有空就来看他,亲亲他,抱抱他,替他梳理长长的头发,好像是在给爱侣梳羽的鸳鸯,鹤云程感觉自己似乎是萧璧鸣的一尊人偶,已然谈不上什么人权和自由了,他的双臂已经完全不能用,毒药渐渐侵蚀着他的五脏,他好像一具从外面看很漂亮的娃娃,剖开来看里面才叫人胆战心惊。 萧璧鸣将他抱着坐在自己的膝上,拿着一柄木梳轻轻地略过他的发丝,他已经越来越瘦,有点骨瘦嶙峋的意思了,□□着被禁锢在萧璧鸣的怀中,一袭华美的袍子掩着他的身子,影影绰绰更显得暧昧,他感到萧璧鸣在轻嗅又或是亲吻他的头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 从殿外传来一阵声音,几十上百个老功臣跪在岫云庭外磕头,求见皇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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