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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别让美人做刺客

时间:2023-08-15 10:40:08  状态:完结  作者:穿竹

  他生来就是要被毁灭的。

  毕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把楚医官下到诏狱可是您的主意啊……”他匍匐着上前,“陛下,诏狱是什么样的地方啊!进去了,就,就没命了啊!”

  萧璧鸣闭上眼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话语里显得极克制理性,这是他在人前一贯的样子,可是他分明就像罗刹,失去了清明根,垂眼的瞬间就要杀人,“我说把楚和意带上来。”

  毕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磕头,他上有太后压着,下有文武百官看着,皇帝是皇帝,皇帝还要受制于其他人,楚和意看似被关在诏狱,不过方寸大的牢笼,笼子上头却坐着上百来个人要他的命,杀了他们二人,还给他们一个听话的皇帝,还一个太平天下!

  “我说……”萧璧鸣睁开眼睛,“把楚和意带来。”

  他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年迈却浑厚的声音:

  ——“皇帝要谁!”

  顺着话音,萧璧鸣几乎是全身一震,他向门外望去,见着一双布鞋先踏着进了殿内,那布鞋沾满了泥土,是一种绝不会轻易出现在皇宫里,尤其是萧璧鸣面前的一只鞋。

  一个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缓步走了进来,他的打扮与这金碧辉煌的宫室太过不和洽,破布褴褛风尘仆仆的好像刚从田野间拽出来似的。他面上好像总是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眯着,给人一种亲切随和的邻家老叟之感,只有在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精光乍泄,那双眸中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智慧感,又明明夹杂着笑意,好像世间一切不过是他眼中的一出戏罢了。

  他三两步走到皇帝面前,十分正经地行了个礼,却又好像因为他气质的原因显得有一两分嬉皮笑脸的意思。

  “草民拜见皇帝。”

  萧璧鸣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瞪大眼睛望着老人,错愕地出口道:“太傅。”

惊蛰

  萧璧鸣一生尊敬的人实则并不很多,他儿时的太傅宋书昇当属一个。

  读书人家其实很在乎忠君正道,于是乎当先帝当年做出讨伐中原六州之礼崩乐坏的恶举之后,许多读书人已经将目光从皇帝身上移开了,皇帝昏聩暴戾,好杀戮,贪珍宝,堕女色。彼时云烟泽以清平盛世闻名,皇室广纳贤才百姓安居乐业,许多人,尤其是其中想要求得功名,施展抱负,平治天下的有志之士多以弃萧从温,一时间,云烟泽可谓是民心所归。

  当天都的战火蔓延到云烟泽的时候,烧及的都是最有抱负的青年志士,他们拼死在老弱妇孺前头反抗,云烟泽诚然称得上大国,拼死抵抗了许多日,眼看天都也就要撑不住,就在这时,先帝下了一个指令,天都的战士瞬间摈弃生死,宛若死士一般殊死搏斗,最终一举攻下云烟泽。

  先帝的那个指令究竟是什么,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就连萧璧鸣也无从知晓,只是从那之后,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唾弃天都皇帝,不愿考取功名,连太子太傅的职责都没有人愿意接下,萧家忽然好像被天下人抛弃了一般,虽然拥有了整个中原,却彻彻底底地失了民心。

  都说武看双关,文看四门,是指武将当寻南北两关的战士,文臣必出自四大名门。当时整个中原有四姓最为知名,其世代是,所著文章深刻醒世,端的是君子风范,怀的是君子义气,是中原所有读书人都敬仰的四大家族,云烟泽一战后,四门隐世,不问庙堂,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听闻过四门的任何消息。

  就在大家都以为四门隐遁,天都势亡之时,宋书昇作为中原四门中首门嫡子站了出来,拜职太子太傅。

  萧璧鸣永远都记得那个午后,先帝领着他拜师,他跪在宋书昇的面前,他是未来的天子,跪天地,跪父母,跪太傅,他磕了个头:“见过太傅。”

  宋书昇身着青色长袍,腰间佩玉,是君子派头,他神色很温和,让他起身。

  “太子,”宋书昇手里一把折扇,左手端着扇子的前端,右手握着扇柄,他垂眸间尽是悲悯之色,心怀苍生自然难展颜,“四门不问世事很多年了,于理我不该做你的太傅,我将被逐出庙堂,被摘出族谱,历史上不会留我的名。”

  他抬头,彼时萧璧鸣尚且年幼,其实是太年幼,以至于他对宋书昇那时的话大多一知半解,只为有老师愿意教自己而欣喜,他听闻世人都讨厌自己的父皇,不愿再存报国之志,不愿再求取功名,看来所言非也,他抬头,恰巧对上宋书昇的双眸,愣住了。

  宋书昇明明是看着自己,却又好像没有看着自己,他看得又深又严肃,好像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

  “皇帝杀戮成性,我见百姓多疾苦,我见众生不等,我见中原土地上尽是怨念。我将不入庙堂,我将不被记住,我将无所求,但我将把我毕生所学,所知,所念,所求全部教给你。”他忽然又好像看向了萧璧鸣本身,年幼的孩子一阵颤栗。

  “你是未来的天子,如果从你开始,或许仍有一线生机,你要……你要还清父辈欠下的罪孽,要让天下人有所依,要让读书人有所信,要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不公,最重要的是,要仁慈,要清明,要心怀苍生……”宋书昇端坐在太师椅上,他身板挺得非常直,像一株青竹。

  后来,宋书昇果真被逐出四门,他这样的读书人,是世人所知功利,是狡狯,是不为世人所容,幸而不入史册,如若要史官提笔,也只会在奸臣册遗臭万年。等到萧璧鸣登基后,宋书昇呈上奏折乞骸骨归乡,然而他不为宋门所认,不为世人所容,死后连骸骨都不可回归庙堂,如果幸运的话,不会有野狗衔走他的身体,会有一簇丛草可以掩盖他的尸骨,他无妻无儿无女无名,他又回到世俗,一身青衣,正如他来时一样。时间会证明,他教出了个好皇帝,他会在天上看到。

  萧璧鸣望着宋书昇,他如今已经很老,却依然能从皱纹里感觉到君子如玉,他粗布衣衫,编织草鞋,看上去好像已经和君子二字沾不上什么关系。

  “皇帝当诏狱是什么?”宋书昇说话间吹起了一两缕花白的胡子,“今日下诏狱,明日又提出来,不像话哟。”他闭上眼睛,偷偷留出一只观察着萧璧鸣的反应。

  于宋书昇,萧璧鸣从不敢犯浑,宋书昇身上那种敢为万人先,悲天悯人的神一般的情怀是而是他窥见苍生,窥见己任的重要一环,他仍然不肯离开鹤云程的床边,但是明显混不起来了,低垂着头颅,像个底气不足的孩子,“太傅是来问罪的吗?”

  “问罪?”宋书昇笑了,“这位就是鹤公子吧?”他透过萧璧鸣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喜欢自己的心上人,有何罪可问啊?”

  萧璧鸣白白一身警惕,闻言忽而一愣。

  宋书昇孤身站在殿下,这一幕是很眼熟的,就好像二十几年年前的二人换了位置,宋书昇站在从前萧璧鸣幼时的位置上,分明已经因为年老而佝偻起来,显得矮小了不少,已经不似从前那样挺拔了,却让萧璧鸣一下子回到了儿时那段被他教导的时候。

  “是太后请我来的。”宋书昇柔声道,“陛下不必为我操心,太后一直知道我的住处,也总是时不时送来一些银两,皇帝是一个好皇帝,能为自己所爱之事奉献我的年岁,我这一生是没有遗憾的。”

  “我知道,所有人都希望皇帝放下执念,甚至是……继续先帝的事业。”

  “但是……”宋书昇忽而望向萧璧鸣,语气有些沉了,“没有孩子……应该为父母还一辈子的债,你的一生还很长,那是你自己的时间,如今天下太平,已有复苏之势,百姓归心,这是好的。”

  萧璧鸣是好皇帝,但是正是因为他是个好皇帝,所以注定在无限的痛苦和坚忍中反复拉扯自己,他那无限发展的无底洞一样的猜忌之心。宋书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孩子啊,你的不安,妒性,偏执,一切人性的卑劣之处又藏在哪里了呢?

  他有意无意地瞟过鹤云程。

  是他吗?

  “或许这孩子的出现,”想到这里,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床上的鹤云程,“就是上天对皇帝的一个提醒。”

  他将视线收回,看向萧璧鸣,“皇帝想好了吗?一个好皇帝,可以载入史册,可以千古传唱,可以标榜千秋,可以流芳永世,皇帝真的想好了吗?这些都不要么?”

  萧璧鸣回望着他,他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与宋书昇的交谈反而坚定了他的内心,他的太傅其实很多年前就给了他答案

  ——可以无所求,无所颂,无人识,无人记得,但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所要追求些什么。

  宋书昇低下头,萧璧鸣没有说什么,但他心下已经了然,“很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是在给萧家教孩子,”

  “我是在给天下教出一个皇帝。”

  “所以啊,”宋书昇望着萧璧鸣,“无论如何,你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知道吗?”

  他没等萧璧鸣给回应,摆摆手笑着转身,“其实见天下,见众生,见自己,都是见罢了,又有什么优劣呢。”

惊蛰

  太后要请宋书昇压住萧璧鸣,不惜半胁迫地把他从田间拉到皇帝跟前,因为她知道如果萧璧鸣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听一个人的劝,那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宋书昇,但她万万没料到,宋书昇根本不屑搅和到他们的斗争和计谋中,他年少时就不曾为名利奔走,到了晚年更不会让勾心斗角、你我算计的污水泼到他青色的袍角上。

  他要他唯一的学生去明白所求,所想,所念。他不过是在追求一些虚无缥缈却于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东西。

  楚和意被押着上来的时候,能看出并未受很严重的折磨。眼见过何礼信的下场,诏狱里头的人似乎已然对寒燕来者有些许戒备,唯恐再像上次一样受牵连,所以并未着急对楚和意下死手,他被拽着两条胳膊提到萧璧鸣面前,小腿因无力而拖在地面上,蔓延出一条血迹。

  萧璧鸣挥手让士卒下去,他们于是把楚和意扔在地上,萧璧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是你唯一生的机会,楚和意。”

  他幽幽地说,“治好他,朕把你扔回寒燕那个边寒之地,治不好他,朕会让你碎得到了地府都拼不起来。”

  因为不通武功,楚和意不像鹤云程那样在诏狱里还有一丝自保的可能,他没有内力可以保护自己,故而伤得都切实在皮肉,此刻他头颅低垂着,反手被粗麻神扎紧背在身后,他的肩膀以一种极扭曲而不自然的姿势佝偻着,以缓解身上的疼痛。

  他没说话。

  “聋了?还是哑了?”萧璧鸣开始不耐烦起来,他知道楚和意会有办法治好鹤云程,时间是最宝贵的,楚和意这样半死不活地不说话反倒比恶语相向更让他拿不准事态,萧璧鸣凝视着楚和意,忽然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攀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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