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官垂头禀报:“圣人明鉴。毒在砂锅里,粥碗、筷头及手巾上亦有少许。银针试之乌黑,毒性剧烈,投毒之时当在一个时辰之内。” “一个时辰之内,是灶上煮粥时便下了毒?”李炎追问。 “圣人英明。鹤毒色红、味苦,若下在煮成之粥食中,一口便可尝出。此粥以红枣入味,正是为遮掩毒物性状。” 韩棋闻言悚然抬头,倏地打了个冷战。 陈玉山早起必先饮茶,而后才用早饭,内侍省无人不知。若只为杀他一人,大可把毒下在茶中,能遮掩苦味不说,点茶最后一道是用清水洗杯,毒物当场便被冲走,神不知鬼不觉,不比下在餐食中高明? 下毒之人为何大费周章、从膳房下手?可见这人想杀的并非只是陈玉山,还有在此留宿的韩棋!凶手料想晨起后陈玉山必定邀韩棋一同用餐,在粥中下毒,可一箭双雕,将两人一并杀死。 如此看来,的确不是李炎指使。韩棋回过神来,李炎若想杀他二人,只需夺宫当日在紫宸殿治他们照料老皇帝不力之罪,当场一刀斩了他们,任谁也说不出一句是非,何必拖到今日动手? 这大明宫里,还有谁想置他们于死地?如今他两个是新君面前的红人,阉人们唯恐巴结侍奉不及,冒此风险害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韩棋眼珠颤动,努力在眼前挥之不去的可怖画面中搜寻有用的记忆。 “啊!”他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仇不息!”又问李炎:“圣人将那仇老妖怪如何处置?” 李炎道:“承天门前,宫中禁军将祸乱朝纲的罪魁、阉狗之首领仇不息献出,朕打马从他身上踏过,他应当早没命了。” “应当?”韩棋惊道,“圣人不曾亲眼见他伏法?” 李炎转眼思索片刻,吩咐道:“来人,传朕口谕,令独孤将军将仇不息拿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速去!” 韩棋忖道,仇老妖怪得势横行几十年,仇党人数众多,在宫中、朝中盘根错节,岂是那么容易清除的?他的徒子徒孙自然见不得陈玉山与韩棋好,一心为他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只怪自己疏忽大意,光顾着应付李炎,竟全忘了这一桩。 他正欲开口向李炎说明,却见赵安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禀圣人,御膳房灶上阉人上吊死了一个!” 李炎冲审刑司那人咬牙怒道:“三日之内,不将幕后主使交出,朕活剐了你喂狗!” 韩棋看着赵安躬身往外退的瑟缩模样,心中暗想,这姓赵的也颇有嫌疑。他在陈玉山手下挨打挨骂、苦熬了好几年,如今陈玉山上位,却只派给他个吃力不讨好的司务监管事,仍旧整日在御膳房、浣衣局奔忙,累死累活却无实权,换了谁能咽下这口气? “你随朕回长生殿。”李炎神情严肃,不容分说,“往后你跟在朕左右,一步不准离开,可记住了?” 韩棋只觉四下里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暗暗盯着自己,惊恐中只得连连点头。李炎冲他伸手,他慌忙将沾染了血污的手往身上蹭,却被李炎一把拽住手腕拉了起来。 回到长生殿,韩棋叫人打来水,伺候李炎洗手净面、更换朝服。李炎瞅着他仍在微微颤抖的潮湿睫毛,语半含酸道:“朕不知你同陈玉山还挺有交情。” 韩棋想起进宫以来陈玉山待他委实不错,除了最初打了他一巴掌,此后便再没叫他吃过亏、受过苦,反倒处处护着他、为他出头;仇不息那老狐狸不可能没怀疑过他的来历,却未能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还不知陈玉山暗中帮他挡过多少次刀;这一回也是,若非陈玉山不忍叫他早起,他原本也是要吃那一碗粥的。然而他却没能给予丝毫回报,陈玉山想要的,他给不了,如今更永远失去了投桃报李的机会。 那时陈玉山将他随手转送的香包揣进怀里,一向阴鹫狠厉的眼里竟闪过一丝天真的希望,韩棋想起来便觉心痛,禁不住抖着下嘴唇儿落下泪来。 韩棋手持拂尘跟在李炎身后,顺着大明宫中轴线洁白的汉白玉大道,往太极殿急行。到正殿屏风后时,他才将将止住眼泪。李炎回头瞪他一眼,冲前头探探下巴。 韩棋这才意识到,如今陈玉山死了,轮到他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放声叫道:“圣人驾到,跪——”却被自己陌生的尖细嗓音,吓得瞠目愣在原地。
第64章 叫人这般作践你 李镜酒醒已是次日午前。独孤啸差人来邀他赴宴、为他饯行。为显得大度,还特意在请柬中让他带阮玉梳同去。 天黑时李镜袍服冠带齐整,满腹心事地出门,却见阮玉梳一身雪白的骑马装,束着利落的高髻,正蜷腿坐在车架前御马。李镜瞥他一眼,仍旧不发一言,面无表情钻进车厢。 阮玉梳这副打扮,是因他无意中隔墙听见于哨儿与常青议论,说“侯爷怎会看上这人”、“浓妆艳抹好不正经”,直言他“赶不上棋小官人脚后跟儿”。他猜想这新主子不爱脂粉、喜欢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君,于是忍泪洗尽铅华,将从前那些艳丽华服压进箱底,另找来素净衣裳穿着。倒不是为讨李镜欢心,只是不愿被人嫌弃轻视。 他本就长相俊美,擦去脸上那些艳俗描画后,便露出明眸皓齿的清纯底子来,眉眼间又添几分英气,倒比从前更动人几分。 却仍得不到新主子一丝好脸色。他呆呆拉着缰绳,不禁怅然若失,只得劝自己为长远打算、不必在意一时委屈冷落。 两人在宴席上一露面,独孤啸便瞪圆了眼直瞅着阮玉梳,什么宽宏大量、成人之美,通通抛诸脑后,明摆着后悔了。不过,独孤啸也同阮玉梳一样,误会李镜与新帝相好,自然不敢为难他,就只拿阮玉梳撒气,领着一众宾客轮流邀敬,宴席未半,就已将美人儿灌得醉眼迷离、站都站不稳了。 李镜同众人一一告别、互道珍重,见天色不早,便带着阮玉梳行礼告辞。向戟替独孤啸送客至门外,一直将阮玉梳搀扶上车,末了还在他额头轻轻啄吻一下,显得十分依依不舍。李镜冷眼观之,扬鞭催马而去。 马车颠簸,阮玉梳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出声叫“侯爷慢些”,李镜便松了缰绳,信马在长安月下徐行。不多时便听见车厢里传出轻鼾,阮玉梳睡着了。 路过宫城时,李镜眼巴巴瞅着高高的宫墙,想到他与棋儿就是被这道冰冷的石壁阻隔,近在咫尺,却远似天边,不由得心如刀绞,只恨不能一头碰死,化作幽魂穿墙飞去棋儿身边。 此时身后幽暗处竟传来咕噜咕噜的怪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声声逼近令人毛骨悚然。李镜不信鬼神,当下凝神戒备,从车架底下抽出油纸大伞来,想着一旦遇袭,尚可撑伞格挡一二。 那咕噜咕噜的东西渐渐逼近,映入马灯的光圈里来。李镜定睛一看,竟是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灰白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下半身被布条捆绑在半扇门板上,以手撑地艰难往前爬行。那诡异的响动,是木板下的轮子在青石路上滚动的声音。 是专在夜间装神弄鬼、诈取钱财的流丐。李镜不想招惹这无赖,便放下伞,从怀中摸出几钱碎银朝那人抛去。银粒落在地上弹出老远,那人却不去捡,仍奋力向车前爬来。李镜见他年迈倔强,只得拱手客气道:“请老爹爹行个方便。”说着勒马跳下车来,拾起碎银来到他面前,伸手奉上。 那人还是不接,竟缓缓抬起头,将脸凑进光亮处,阴森笑道:“李镜,你不认得咱家了?” 李镜探身细看,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仇公公?!” 却说韩棋搬来长生殿,袁五儿自然也紧随其后。 韩棋每日随李炎上朝听奏,整理门下省送来的文书,再请问李炎旨意、代为批复,虽事务繁忙,倒也不得空闲伤春悲秋,日子并不十分难过。只是李炎愈发无所顾忌,得空便把袁五儿叫进寝殿,白日宣淫不亦乐乎。 起初韩棋觉得袁五儿是代他受过,心里总过意不去,可没几天就看出不对劲来。袁五儿每次伺候完李炎出来,非但没有丝毫被迫受辱的神色,竟还满面含春、一副淫逸饱足的模样。 这日韩棋往门下省送奏本回来,走得累了,便靠坐在内殿屏风下歇息。不料李炎突然进来,将袁五儿按在正殿几案上干事。韩棋被堵在暗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两手捂住耳朵,抱头默念《道德真经》。 屏风外那两人干到要紧处,双双放声淫叫,韩棋将手指塞进耳朵眼儿里,仍阻不住淫词浪语直往里钻。 “嗯,嗯,圣人,不要,圣人肏死奴婢了,嗯哼——” “浪货,不要你还夹这么紧?呃,呃,朕要去了,呃——” “啊,啊,奴婢死了,啊哈——” “嘶——抖成这样,至于吗?”李炎浪笑着抽他臀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唔,圣人好会干,奴婢快活死了。” “是吗?朕比李镜还会干吗,嗯?” “那是自然,圣人是天下一等一的男人……” 韩棋不期然听见他家公子名字,吓得一激灵,随即意会过来,原来袁五儿真是在“替”他,顿时膈应地直犯恶心,只得拼命抑制住冲出去打砸的冲动,咬着牙蹬腿儿泄愤。 所幸那两人干完一回便调笑着走了,韩棋出来一脚踹翻桌案,又觉鞋也脏了,便脱下来狠狠甩出老远去。仍不解气,又叫人来,将殿内桌案地毯、各样陈设统统搬走、换新的来。 夜里袁五儿来伺候他洗漱将歇,他心里有气,懒得搭理,叫都不答应。袁五儿颇有眼色,见状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手捧拂尘跪在他面前,委屈巴巴说:“五儿该死,请公公责罚。” 韩棋见他可怜,便又心软,夺过拂尘丢在地上,苦口劝道:“看你聪明伶俐,让你读书认字,将来好有个正经儿活计、不必再当牛做马伺候人。为何你偏要自甘堕落?叫人这般作践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袁五儿以手拭泪,声如蚊蝇回道:“公公以为人人都像您、有这等才学样貌?能得圣人垂眸,奴婢已觉三生有幸。公公一心吊着圣人,便不许别人承恩得宠吗?” 韩棋听他如此执迷不悟,一时来火,冲上去掴了他一掌,打得他脸上立时现出鲜红的指印来。 “怪我看错了你!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早晚……” 正骂着,李炎恰巧走进殿来,见袁五儿捂着半边脸、含泪跪在地上,便知韩棋正教训他呢。 “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朕说,何苦为难底下人?”李炎摸摸袁五儿头顶,挥手让他下去。袁五儿哭着跑开,韩棋气得眼晕,甚至忘了行礼。 李炎大剌剌朝韩棋身边一坐,挑眉笑道:“怎么,吃醋了?朕看看,手打疼了没?” 韩棋侧身躲开,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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