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一声,知道这是四儿的鬼把戏,也难为他有心,能将这人找来。 只可惜,付桐是当年的付桐,四儿是当年的四儿。 本王却不是当年的本王了。 “付桐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将杯中酒饮尽,笑着问道。 “免礼吧,蜀中那样安逸,怎么舍得回来?” 付桐垂眸一笑,叫人看不出心思。 “无非是个乐师,哪里聘价高,就往哪里来了” 我伸手敲了敲桌面,摆出一副扯闲的架势。 “坐吧,四儿可不是个大方的主顾,你需小心他哄你,本王同他相交多年,少说也让他坑了万儿八千了” 付桐没有推脱,不再似从前那般客气恭敬,而是顺着我的话,乖乖坐了下来。 “四老板给的聘钱是行价,付桐没有吃亏” 说话间,他又伸手斟酒,举杯敬我。 我愣了愣,有些讶异的看着付桐。 从前欢场里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面对王孙公子一句奉承都没有的人。 今儿怎么转了性子,做起这陪酒奉迎的事情? 我没接付桐的敬酒,任由他一双手悬在空中。 “既然四儿给的是行价,那你这聘价高的话,却是从何说起?” 付桐抬头,似笑非笑。 “有王爷在,付桐自能卖出一宗高价” 我皱了眉,深觉这厮是不是发了怪病。 是以伸手探上了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并未摸到异热。 “付桐啊......你是不是......撞上什么邪祟了?” 付桐闻言苦笑,又缓缓摇头。 我皱眉,接着问道。 “那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第201章 ● 付桐缄默不语,举着的酒杯始终不肯落回桌上。 “王爷已同王妃和离,从前付桐自视清高,负了王爷深恩,如今相别已久,付桐......” 我叫这话说的头皮发麻,四儿拿来的好酒也没了滋味。 热辣辣的烫在喉咙里,只余辛辣在舌尖。 “付桐,你若当真碰上什么为难事,只管明说,本王从前许你的话绝非戏言,不论银钱人情,兹要是本王有,你只管开口便是,着实不必......” 付桐轻笑,自嘲似得。 “着实不必......自荐枕席?” 我长出了一口气,还以为变了的人只有本王。 不想这一年半载未见,付桐竟也换了心性。 往日多么有节有礼的青年人,抱着箜篌时,妙音潺潺倾泄而出,一袭白衣之下,只有雪月风花,从无世间腌臜。 “怎么好说这样的话” 付桐又起身,无声间跪在了我跟前。 “付桐确有一事相求,若能得王爷援手,付桐愿为王爷园中鸟雀” 我俯身拉了他一把,却不想他跪的结实,竟没将他拉起来。 “你先起身,何故这样......” 付桐抬眼看我,本来冷冷清清的一双眸子,此刻生出一段凄楚,看着委实可怜。 “请王爷恩准” 我皱了眉,看他跪的坚决,索性就松了手。 “你说事” “王爷可识得已故的左丞相,叶氏崇然?” 我心里猛地一跳,眯眼看向付桐。 “说事” “付桐家中原是江南商贾门户,付桐因被父亲疑惑血脉,自幼就被驱离了家中,娘亲乃是族中妾室,无权无钱,只依仗父亲过活,是以即便不舍,却也不敢留我,不想今年回家探望之时,却见合府都被打尽杀绝” “心惊哀恸之余,问了乡亲才知道,付家之所以遭了查抄,皆是因为曾经的左丞相叶崇然于江南治灾时,说付家为商不仁,强占了民田民地,一声令下便将付家的田产铺面查抄了” “彼时我母亲已然年迈,她在家中一向不得父亲青眼,家散后更是无处可去,临了,只用一根麻绳了断了自己,可付家乃是商门,又非官门,如何能强占了民田民地?想来他无非是贪图钱财,以权压民” 我看向付桐,见他说的疾言厉色,不知为何,竟笑出了声。 “你道是左相治死了你娘?”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 他说的铿锵,面上清泪两行,眸中尽是不屈。 我起了身,伸手在付桐肩头拍了拍。 “其一,你家里为何会被查抄?这里头的事情你查清楚没有?若是想当然尔,未免太过儿戏” “其二,你老娘上吊的时候,你不在她跟前尽孝,她一朝失了家门庇护,身边又无人依靠,是以才自戕殁了,你为何只问左相的连带之罪,不问自己不孝不悌之罪?” “其三,左相亡故一年有余,你如今跑回京中寻仇,是预备怎么个寻法儿?掘坟鞭尸还是放火烧山?” 付桐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怔怔看了我半晌后,才且惊且疑的问道。 “王爷这是......官官相护?” 我气笑了,并没有将他这一番所谓的丧母之仇搁在心上。 从前看他还觉有些风骨气节,不愿看着他吃亏受难。 如今看来,却是走了眼的。 市井小民的心气儿,家中老娘遭难,寻仇都寻不到点子上,只会怨天尤人。 不言己过便罢了,竟还一路将罪名捋到了崇然身上,真是可笑。 我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模样漂亮的青年。 往日对他的几分愧疚尽数散了,只余一点不愿说穿的敷衍。 “官官相护是活人的把戏,于死人就只剩清明扫墓了,书没念全可以,道理再不懂就成笑话了” 说罢,我起身欲走,今日这酒,着实喝的没意思。 可付桐却跪在桌边,一字一顿的说道。 “叶崇然没死” 我闻言僵住,木然回了头,轻声问道。 “你说什么?” 付桐苍白着脸色,回头看向我。 “东溪山头的坟冢!根本就是座空坟!叶崇然早年在江南查抄商门近百!不知中饱了多少私囊!京中百姓传言他是死在王爷府里的!付桐还以为王爷深明大义!替朝廷除了这等贼子!不想!” 付桐话未说完,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脆响过后,付桐嘴角流下一抹血色。 我低头看着他,亦一字一顿的说道。 “再言一句贼子,本王即刻送你去见你娘” 付桐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像是头一天认得我一般。 门外的小伙计听见了屋里打斗的动静,十分机敏的跑去找了四儿来。 四儿推门而进的时候,只见付桐跪着我站着。 又瞧见了付桐唇边血迹,更是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 四儿知道我的脾性,能动手打人便是动了真怒。 说话间便将付桐从我手下拉开了,唯恐我再动手。 付桐这么个柔弱的身板子,自然是挨不住我拳脚相向。 “王爷素日对着这些乐师伶人是有担待的......今日怎么......” 我看向四儿,眼中彻底没了温度,默然道。 “将人拘了,送到王府” 四儿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私下拘人,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只怕......”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明日本王若见不到人,四时园就不必开了” 四儿默了一瞬,看着我背影,几回皱眉,才轻声道是。 小伙计一路将我送出四时园,又牵来园中养着耍博戏的白马。 我翻身上了马,不管此刻什么时辰,直往向东溪山奔去。 过城门时,守门的小将原想阻拦,见我掏出久不面世的亲王令牌后,也噤声放了行。 东溪山不远,可我心里着急,只恨不能生出膀子飞过去。 付桐的话我不敢全信,可也不敢不信。 万一呢......万一...... 山头有风过,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全凭往日的记忆往上爬,爬的越高,心里鼓噪的就越厉害。 等到了山头,月亮底下的夜云被风扫开,一片月光撒了满山。 青石墓碑之后,是被掘开的一座坟冢,原本钉死了棺盖也被强行启开。
第202章 ● 付桐一惯文弱,也不是个练家子的身手,如何能启开那百余斤重的檀木棺盖? 我抖着身子,狠狠吸了两口气后,才屏息低头,看向那埋骨之处。 棺中空空如也。 我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指甲似是忘了修剪,竟扎的掌心一阵刺痛。 “崇然......你究竟在同我打什么哑谜......” ...... 快天明时,我回了府中后花园,园中书房灯火亮透。 四儿侯在门前,见我便跪。 “王爷,付桐并非是四儿自作主张请回的,是他自己上门,说想在园中领一个乐师的差事,四儿知道王爷同他有旧,是以只是收留,并不知他此番为何” 我凝眉看他。 “本王未曾疑你” 四儿抬头:“久不见王爷这样疾言厉色,不知付桐究竟......” 我不欲答话,直直进了书房,四儿紧随其后。 屋中没人,我寻到书架子上的机关扭动,一闪身便进了暗室。 暗室不大,里头却有一股经年不散的霉气。 打建府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背阴地方晦气,是以总不肯启用。 如今再进了这里,依旧是觉得晦气。 付桐被栓在地上,旁边站着皱了眉头的梁管家,和一个黑衣蒙面的执剑人。 我眯了眼,观这人身形眼熟。 “文焕?” “拜见王爷” 我挑眉看向梁管家。 “叫影卫过来做什么?你怕本王治不住一个乐师?” 梁管家一哂。 “以防万一......” 暗室中只有一把圈儿椅,自然是我这个主人落座,付桐半跪在地上,有些怨愤的看着我。 没人同他动刑,是以形容不算凄惨,只是他自己心里不平,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 “左相的坟是你挖的?” 付桐蹙眉:“我去东溪山时,那坟就已经启开了” 我挑眉,也料到付桐未必有这个本事。 “你是何时去的东溪山?” “三日前” 离着我上次去东溪山,已经有半月之期。 也就是说崇然的坟,是在这半个月里叫人刨了的。 我恨的磨牙,一身血都要烧起来。 “你可知你今日若有虚言,是断断走不出璞王府的?” 付桐错打了主意,为给老娘报仇,竟求到了我头上来。 他不知我同崇然是何等知交,想来事先连打听也未打听过。 只是想当然尔,听了那句崇然死在我府里的闲话,便急匆匆的跑到四时园里求了四儿。 盼我得知崇然没死后,能替他去寻一回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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