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点儿见状,急急从小宫娥手里接过帕子送进我手里。 “想是殿中风大,迷了眼睛,臣弟殿前失仪,还望陛下宽恕则个” 陛下只是笑,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自抱。 “恬儿弥月百日,殿中轩窗皆用木楔子压闭,殿外的门缝子上,也用厚褥子盖严,唯恐漏进来一点风霜寒气,现下你坐在这里头,却叫风迷了眼睛,可见是奴才侍婢不尽心” “玉点儿” “老奴在” “凝香殿宫人几何?” “宫娥侍婢各有十二,再有一十二个小太监,另配两位掌事姑姑,两位掌事内监” 陛下只看着小皇子,漫不经心道。 “这起子人办事不利,让王爷受了风扑,各罚廷仗二十,以儆效尤” 我闻言愣了,不想自己随口扯的一个谎,竟惹出一场廷仗来。 于是又从罗汉榻上起了身,忙不迭跪了下去。 “陛下,臣弟并非是受了风扑,只是......只是看着小皇子平安落地,澧朝江山有后,陛下朝堂清明,一时才生了感慨,觉得陛下自登基以来,步步行至今日属实不易,是以才落了泪......” 听了我的话后,玉点儿站在一旁,面上带笑,眼中却有些叹息之意。 哥哥坐在罗汉榻上,怀中抱着酣睡的小皇子,无甚表情的看着我。 我则跪哥哥脚下,看着眼前明黄的龙靴,满心皆是伴君如伴虎的讶异。 不知为何,哥哥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怀中的小皇子醒了,伸手抓挠哥哥的衣领时。 哥哥才缓缓低了头,看着孩子叹了口气。 “从前,确是不易的,不过日后,就容易些了......” 我连忙点头:“是,如今叶......” 哥哥闻言,立时打断了我的话。 “廷仗而已,朕也没说杖毙,你就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坐着,一个王爷动不动就跪,没的叫人笑话” 我擦了擦额上细汗,顺着哥哥的话站了起来,又坐回榻上。 “也不是怕......就是无端端连累这几十号人受刑,怎么想都不应该......” 哥哥伸手捏了捏小皇子的脸,沉声说道。 “子戎,皇权为天,天要下雨,人便得受着,这便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道理,一味心软,必起乱党,百家姓始,原非盛姓,而今朕能坐看云起,靠的不是软下膝头同人讨饶,其中道理,你该要想的明白” 我喃喃点头,只说受教。 这话是帝王之论,是哥哥合纵连横,镇压百官的心术。 可我一个当王爷的,若有了这份心气儿,岂不该死? 正思索着,鼻息之下传来一阵异味。 我顺着气味儿动了动鼻头,只见小皇子尿湿了襁褓不算,还将黄汤沥沥拉拉滴到了哥哥龙袍上。 乳母和玉点儿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将小皇子抱开,又开了偏殿的门扉,请御驾更衣除秽。 此情此景,当即冲散了方才沉闷。 我忍着没敢笑,抿着嘴跟进了偏殿,又替下了御前侍衣的小宫娥,亲手替哥哥解了龙袍。 旁边站着几个小宫娥,端熏香的端熏香,端衣裳的端衣裳。 此刻见哥哥没动,便也都敛眉屏息,静静候着我侍奉更衣。 天子衣冠的形制多是复杂,里衣对襟的地方,镶一颗颗绞丝翡翠的豆扣儿,穿脱都需解开一回。 我一边解着扣儿,抬眼又看见里衣领口上的绣花。 这绣花非是龙纹寿纹,而是一个同心缠花的连理枝纹样。 “陛下这件里衣倒很新巧” 哥哥伸着胳膊,安心让我伺候更衣,闻言又垂头看向领口的纹样。 “喜欢?” “啊?臣弟不......” 哥哥一笑:“喜欢也不给你”
第205章 ● 哥哥眉眼是弯着的,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笑意潺潺的看着我。 不知怎的,我心里莫名就稳当下来,许是站的近了,惶恐也随之灰飞烟灭。 于是,我也一如幼时般打趣了回去。 “臣弟不喜欢,臣弟的里衣上有蛐蛐儿打架的趣图,比这个连理枝的好玩多了” 哥哥摇头轻笑,伸手捏住了我的手。 “让宫娥来吧,你是一辈子没伺候过人的,系个扣儿也系的乱套” 我闻言不解,低头看向哥哥衣襟。 好么,一溜儿翡翠豆扣儿,一个错一个的系着,连衣襟也被拉扯出了褶皱。 “......” 待到小宫娥巧手纤纤,干脆麻利的给哥哥更了衣后。 我站在一旁看着,默默在心里暗骂了一回自己不中用,系个扣儿也系的不灵巧。 及至哥哥换好了衣裳,我便又跟个鹌鹑似得,窝回罗汉榻上吸溜起了御茶。 饮茶一事,讲究个冬红夏绿。 而今春日渐浓,香花次开,正是御前换新茶的时候。 颇巧的是,新换上来的御茶,乃是我素日最爱的雀舌。 许是因为此茶乃御前供品,我尝着倒的确比王府的茶叶收口生津些。 哥哥抱着小皇子落座,伸手在他腮帮子上拧了一下。 小皇子竟也没哭,只是咂着嘴要咬哥哥的手指头。 “可是饿了?” 我闻言点了点:“臣弟早起只用了些点心,进宫的路又长,现下确是有些饿了” 陛下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朕问你了?” 我愣了半晌:“不是问臣弟?那......哦......是,小皇子应也饿了,还是让乳母抱去喂一喂吧......” “你不跟着去?” “臣弟去做什么?” “不是饿了?” 我咬牙叹了口气,往日总觉得自己这张嘴算是利落的。 可每每到了哥哥面前,就没有一回是不吃亏的。 陛下只是笑,伸手招了玉点儿近前。 “且给王爷斟茶来吧, 再迟一阵儿茶汤干了,他便要找乳母喝奶去了” 玉点儿掩嘴,不住的笑,口里一声声答应。 “是,老奴这就去,此刻也到了用膳的时辰,陛下可要同王爷一道在凝香殿用膳?” 我捂着脸,恨不能将脑袋埋进茶碗里。 陛下捻起一本十样锦的名帖册子,在我脑门儿上敲了一记,笑着答话。 “传吧,子戎可有想吃的?” 我捂着脑袋抬了头,看着哥哥眼底的揶揄,心里狠狠一叹。 罢了,横竖今日这个人丢干净了。 不如就好好点上几个宫廷菜式,吃饱了算。 已经许久没和哥哥一桌用膳了,今日得好好吃一顿才是。 我扭头看向玉点儿:“糟鹅,八宝鸭子,炙鹿肉,粟米黄糖粥,再有......点心要糖蒸酥酪,再要一匣子核桃酥” 陛下挑眉:“一匣子核桃酥?” 我诚恳的点了点头,又对着哥哥拱手。 “陛下不必担心臣弟吃不了,等膳毕,臣弟将剩下的点心连匣子提回王府就是了” “......” 膳食上桌之前,哥哥将手里那个十样锦的帖子给我看了。 帖子上是颜荀和古怀明选的几个字,原是给小皇子起名儿用的。 我看着那些古字,又一次深深叹气,在唐骄和华馨眼里,我或还算是个念了几年书的秀才。 可到了哥哥面前,再加上颜荀古怀明,同这三个人一比...... 我就真成了目不识丁的野人了。 若是崇然还在,也可问一问他,他那样博学,定然能对答如流。 陛下见我捧着名帖凝眉,半晌又问了一句。 “你该不是不认字?” 我连忙摇头,急着替自己保住最后一点体面,开口便道。 “字都认得的,就是解不出其中的意思......” 陛下一叹,胳膊撑住茶案往我跟前凑了凑。 “哪个字解不明?” “禥字不知取的何意?” “禥通祺,释言曰祺,谓之祥也,舍祺而用禥,是为取后土在地,社稷得稳的意思” 我哦了一声,又笑起来,伸手轻抚名帖上这个清俊的小字。 “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样好的寓意,小皇子的名讳用这个是再好不过的” “当真好?” “当真好” 哥哥一笑,慢悠悠说道。 “颜太傅不愧为儒生之表,这个字择的......的确甚好......” “这是太傅择的字?” 哥哥含笑点头:“正是,如何?” 我搓了搓手,一想到自己亲侄儿要用颜荀起的名字,心里当即就不痛快了。 “陛下......陛下还是再看看吧,古相不也起了的么?再看看,后头兴许还有好的” 哥哥笑着摇头,又伸手在我额头一戳。 “你呀” ...... 及至在宫中用罢了午膳,我才坐着小轿启程回府。 不想在出宫前的一段宫墙之下,却又碰上了茉莉。 我原以为她仍在伴驾,此刻乍然出现在这里,难免就要多问一句。 “妍贵人为何在此?” 茉莉两只手团在袖中,身后是暗红的宫墙,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她美貌本就更胜侍书一筹,明艳之态犹如花面娇憨。 此刻又着一身宝蓝锦缎飞燕刺花的亮色衣装,更显肤色雪白,气色红润。 蓦然,我竟在她眉宇间,看见了几分母妃当年的风姿。 我晓得她不开口的缘由,是以抬手屏退了左右,只余我和她单独叙话。 人刚撤下,茉莉便开了口。 “陛下看望了姐姐就回御书房了,我本也要回宫去的,可有一句话想跟王爷说,便急匆匆来在这里候着了” 我闻言乐了,顺手就想在她脑袋上摸一摸,可这丫头如今满头珠翠,竟让人无从下手。 是了,眼前人非彼时人,小丫头已做了宫中娘娘,我的嫂嫂。 古人言长嫂如母,哪里还容得下我放肆,也只得出言逗逗她了。 “宫中规矩大,怎好叫嫂嫂在宫道上等着小王?” 茉莉掩着嘴只是笑,很是不习惯嫂嫂这个称呼。 “看见王爷还能打趣开怀,茉莉就安心了” 我挑眉:“这话从哪里来?” 茉莉低头,手上的帕子绞在指缝里。 “前段时间,姊姊说王爷兴许要出征,不过姊姊也只能从陛下的话里猜个大概,并拿不准,我听了这拿不准的话,心里很是忧思,夜里发梦,常常梦见王爷征战不得回,着实担惊受怕了一场,如今见王爷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心里才安定了” 我叹了口气,哥哥势必不会把我出征东海的事告诉嫔妃。 侍书能从蛛丝马迹里猜出个大概,也实在是聪明太过了些。 “本王从未出征,如今璞王府的日子,同你和你姊姊在时,没有分毫不同,本王除了斗蛐蛐解闷儿,就是折腾后院的花草,再没旁的事,你在宫里将自己照顾好,就算是替本王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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