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以后再有人笑你,我便杀了他” 我闻言一笑,心里是淡淡的暖和,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的好处,便体现在这里。 我幼时常常想望,能有人在我势单力薄时将我护一护,在我孤苦无依时将我陪一陪,在我醉生梦死时将我抚一抚。 这话从本王这个七尺长的汉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很矫情,可但凡是个活人,大抵都盼着能有这样一个人。 如今我有了向熹,便是得了这么一个人,只觉从前万种失意皆是过眼云烟,唯有爱惜眼前人,才是正事。 向熹的功夫是不俗的,他不同于我有正经师承,习的是内家枪法。 向熹同人动手的路数很野,身法步伐都是草原汉子的横招,很有一份蛮力在身上,能提得动我那杆七十二斤的蛟枪。 我常觉得他这份蛮力和清秀脸庞不大相配,可再看一眼他那匀称欣长的身姿,便不觉着违和了。 我同向熹一直在茶馆坐到宵禁时刻,趁着夜色才上了街面。 肃王府地处南平县,离着川境还有几十里路,小县的宵禁一向行的早,此刻街面早就无人。 我心里琢磨明白了皇上的旨意,此番云南王势必是留不得了。 一来王叔重谋,心思深沉,如今他帐下精兵七万,骑兵三万,若再放任由其做大,只怕不妙。 二来合燕自小入宫为质,王叔同皇家积怨已深,再封再赏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的无谓之举。 三来皇上登基不足三年,局势不定,国库不盈,若举战清叛,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皇上命我来搞暗杀,其实是极高妙的一招。 若我此番成事,那便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若我此番不成,皇上便少一个胞弟,也少了一个“肃王”。 向熹同我回了驿馆,月色趴在窗棂之外不出声,吹灯就寝之后,我对着眼前的黑暗道。 “后日我夜袭云平客栈,你不可跟来,若我不回,不必替我收尸报丧,只管......只管......”
第19章 ● 话至此处,我一时竟不知该指条什么路给向熹。 是了,我若死了,叫他去哪里呢? 他在中原没有良民之身,又是个匈奴儿样貌。 这一路若不是有军中文牒,只怕进陕甘一带的时候,就叫人当做奸细给扣下了。 向熹呼吸声平稳,见我说话犹疑,轻笑了一声。 “我说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唉,傻子。 隔日天明,我早早起了身,拉着向熹在城内逛了一天。 这一天的三顿饭,从肘子鱼虾吃到了肥肠下水,临入夜前,我还往嘴里塞了两个点心。 向熹坐在驿馆桌前,看着我拿茶水往肚里送点心,半晌才开了口:“你若实在怕死,这一趟我替你去便是” 我闻言咽下茶水,冲他一乐:“就等你这话呢” 向熹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个动作向来是长辈对晚辈做的,表示一个关爱怜惜和好乖好乖的意思。 向熹小我几岁,乍然间这样慈爱的摸我的头,一时间竟给我臊住了。 我愣了一瞬,随即笑了:“没规矩” 向熹亦笑:“我没有玩笑,我替你去” 我摇了摇头,顺手熄了蜡烛,同向熹躺在了榻上。 “明晚你在云平客栈外守着,但凡有出来的活口,见一个杀一个就是了,待天亮,我这趟差事便算办完,咱们就回玉门关” 向熹没有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将我揽在怀里,下巴抵在我额头上,轻轻嗯了一声。 我在他怀里总是不大自在,总觉着自己是个任人鱼肉的柔弱少年,但向熹手长脚长轻易便能将我拢住。 按说本王也是个少年习武,单手耍枪的猛汉,可到了向熹这里,总觉得他拿我当个小孩儿哄似得。 许是枕边有良人相伴,今夜入梦又见菩萨时,我便不似往日那样恐惧。 菩萨如旧端坐莲台之上,面目冷峻不复慈悲,我亦如旧跪在菩萨面前。 “菩萨啊菩萨,我明日武运如何?可能全身而退?” 菩萨哼笑:“杀人犯戒之事,你还敢来问佛言?” 我皱了眉头,思忖了片刻又道:“菩萨此言差矣,我这一趟若斩死了王叔,便免去一场伤民之战,救下数万黎明百姓,难道算不得慈悲么?” 菩萨不说话,只是冷着眉眼,阴沉沉的笑了。 又一日入夜,向熹拿出从汉中买下的夜行服换上,纯黑无光的衣料,更衬的他面如冠玉,眸若寒星。 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如今偏要跟着我去犯险,我穿上了往日在王府中的织锦长衫,忍不住又劝了一句:“当真要去?” 向熹点了头,顺手将我素日用的蛟枪提在了手里,我叹了口气,亦将在汉中买的一把长剑配在腰间。 窗外明月被一团乌云遮住,我站在窗边看着这番天象,没忍住笑出了声,果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快马夜奔三十里,我走明路马蹄声止云平客栈,向熹暗中飞奔,始终隐匿于无人处。 我在客栈门口拴好了马,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头动静,发觉里头一丝人声也无时,便笑了。 看来我这王叔,是将事情都想通透了。 他知道不论他老人家躲在哪里,只要还活在这个世上,总归会被我找到,并不因为我神通广大,只因天下之土,莫非王土。 如今王叔将闲杂人等都腾走,敞开了门迎我,算是给足了我这个侄儿脸面。 我迈着步跨过了客栈门,从堂中向着二楼走去,二楼只一间上房,亦是敞着门的。 我这厢将将跨进房门,便见玛瑙眼珠的云南王叔端坐四方桌后,捏着茶盏一笑。 “贤侄可算来了,叫本王好等” 我亦笑,拱手见礼,又向前走了几步将腰间佩剑搁在桌上。 “王叔莫怪,子戎自小惫懒,也是父皇训过的毛病,可惜父皇仙去太早,若是子戎再得父皇几年教诲,说不定就能改了这拖沓的毛病” 王叔闻言一笑:“子欲养而亲不待,先皇有舐犊之举,你亦有孝念在心,只可怜本王的合燕,年幼时便进了深宫,一别十年,竟无一刻团圆” “十年不得团圆,便换来王叔屯兵十七万剑指皇城,如此想来,王叔也算反的有因有果” 王叔将桌上宝剑拿了起来,明明是个独臂的老人,眼中却精光四射,单手脱了剑鞘,于空中挽出一个剑花。 “子戎,你知我为先帝断臂,知我为幺女瞎眼,便更该知我为盛家江山尽瘁至此,却仍要被挟女为质是何等的心寒!如今你替你皇兄来杀我,明知我身边高手环伺,却还是不惜以命来博,你猜猜王叔我的今日,会不会是你盛子戎的来日?” 王叔说的激愤,眼中皆是宏图霸业覆手间的豪气,我听在心里,颇有些凄凉之感。 王叔这话,对也不对。 我清了清嗓子,只道:“子戎同王叔不大一样” 王叔回身紧盯着我:“有何不同?” “侄儿断袖,生不出质子” “你!” 我掀了四方桌,提手在王叔腕子上劈了个空心掌,便从他手中夺了剑,屋中暗处所藏的高手倾巢而出,团团将我围住。 王叔站在一众护卫身后,笑道:“既劝你不动,本王也不再费这些口舌,早年合燕在家书中说,颇中意你这个表哥,如今看来你也是个愚人,罢,罢,盛家的子子孙孙,本王杀一个是一个!杀一双是一双!” 六七个护卫闻令而动,其中一个持双刀的攻势最猛,头一个杀到了我身前,我抽身险险避过一刀,第二刀便又急速杀来。 我挥剑挡下,背上却挨了一刀,当即见了血,老祖宗说双拳难敌四手,着实诚不欺我,如今眼前少说也有十几只手,实在有些难缠。 好在幼时母妃逼我习武逼的极狠,将我基功练的十分扎实,不过鏖战而已,战吧。 你要杀人,就得容得下人杀你,是不是? 这一场困斗持续了许久,七位高手被我弄死了六个,余下那个持双刀的,也被我刺中了肩胛。
第20章 ● 我身上自然也不大好看,脸上挂了些彩,除却背上那一刀,腰上也挨了一鞭。 左臂方才被这护卫头头狠命踢了一脚,钝痛难消,想来是断了。 我体力已经耗去八九成,眼前的护卫头头也在剧烈的喘着气,云南王站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 “好我的贤侄儿,从前没发觉,你竟有这身功夫” 我抹去嘴角的血水,亦看着他:“那叔叔今日便看好了,侄儿是怎么手刃叛贼的” 我飞身而起,剑指云南王,那护卫也发了狠,手中双刀打出刀旋儿,直逼我咽喉而来。 我不得已停了攻势,抽剑挡刀,云南王见自己的侍卫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这一个大抵也熬不住我的纠缠。 急急往后退了两步贴近窗边,趁我不察便从窗口飞身而去,我看着他衣袍擦过的窗橼,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 可那侍卫杀招频出,我来不及细想,只能全力迎战,又是数个回合,那侍卫竟摆出了死斗的架势。 我皱着眉不由问出:“你家主人都跑了,你何苦同我不死不休?” 那侍卫不说话,眸中尽是凶光,显见是杀红了眼。 我无话,深知再耗下去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只得用了个阴毒的招子,从袖间摸出一支角镖,在避他刀锋时,弹指飞出,一镖正中眉心。 侍卫应声倒地,我看着屋中满地横陈的尸体,终是支持不住,以剑撑地跪了下去。 额际有滴水落下,不知是血还是汗,身后脚步声响起,我没有动,因为我知道,那是向熹的脚步声。 他此刻的脚步声,比之往日沉重许多,我没有回头,心里荒芜丛生,因为我也知道,向熹的脚步之所以沉重。 是因为他肩上扛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王叔的尸体。 向熹丢了尸体走到我身边:“楼上楼下,都没有活人了” 我平复了喘息,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汗:“好” 向熹将剑器从我手中抽离,见我已经力竭,便拦腰将我抱起,一边向着客栈外走一边问道:“伤到哪儿了?” 我摇摇头:“断了个膀子,余下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行出客栈那一刻,恰逢一场夜雨来。 天色迟迟不亮,雨势却越来越大。 我被雨点子砸的睁不开眼睛,向熹将我拥在怀里,与我同乘一骑,马蹄声破开雨幕,我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客栈。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向熹不语,只甩响马鞭带着我在夜雨中奔袭,我收回了目光,背靠着向熹的胸膛,这个胸膛似乎格外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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