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这时候已经卸掉了离王扮相,变成了他此前那张寡淡非常的面孔,在梁昱衍身旁侍菜。 那离王这时候看到小九那张脸时,不由一愣,旋即叹了口气说道:“小侯爷,他平日里你就由着他这般,不戴面具不遮面吗?” 梁昱衍条件反射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遮的……”明明是这样普通至极的一张脸,可是话刚说到一半,梁昱衍才察觉到和他说话的是离王,于是停住了。 “他这般久了,便会以为自己是有脸的了。”离王出声道:“无骨刃不覆面时就要以面具相遮,这是规矩。” 话音刚落,只听今日状态异常沉默的梁孟惠突地轻咳了两声。 离王这时候意味深长地望了梁将军一眼:“外头传闻两大将军,对幼子疼爱有加,所言不假。” 梁孟惠显然是不想萧屹再多说,可是梁昱衍又不是傻子,他这时候已经察觉出离王对无骨刃非同一般的了解。 “难不成,王爷也买过?” 萧屹闻言一怔,而后失笑:“是如此,此前买过一把。”他那双如浅潭一般的眼睛,望着梁昱衍:“可是并不如小侯爷这把呢。” 酒过三巡,萧屹也像是终于露出了他的留府这场晚宴的真实目的。 “不知道梁小侯爷愿割爱,借本王一用?” 梁昱衍这时候脑子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却不由自主:“什么?他有什么用,他不行的……” 梁孟惠这时候也开口:“王爷,这把骨刃自小陪伴小儿生活,自是当寻常下人使唤的,只怕现下已经达不到王爷的标准。” 小九身上确实那些无骨刃特有的规矩行为习惯都消散了个彻底,只这一会,听着主子们的话,脸上竟是表情生动地露出来担忧,甚至还自以为不起眼地在揪梁昱衍的衣袖。 确实像是一个寻常与主子一同长大的下人了。 停顿打量片刻,离王却不顾这父子二人的阻拦,说道:“无事,年岁还小,还能再扳一扳。” “已十六七了,如何算小。”梁孟惠又道。 萧屹却不接话,只又望向梁昱衍:“既是你他主子,便该是你说的算。” 他笑起来可谓叫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人若是有心想要诱哄谁,那该是极其容易的。 梁昱衍的衣袖被小九扯得变了形,却在离王如此迤逦风光里,迷失了心神。 梁昱衍久未答话,萧屹此时又退一步:“本王也非抢人所好,只是这段时日过分繁忙,实在是分身乏术,因而才请梁小侯爷暂时舍爱,此事一毕,必有重礼相谢。”他补充道:“只是,稍借便还。” “而且跟着我一段时日,凭他的本事,便可多学……”萧屹望着红了脸的梁小侯爷,多有意味地收了尾音。 这实在是一个极有力的诱惑,而且萧屹已经屡次开口,梁昱衍调整了神色说道:“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既然王爷要用,便随时拿去用便是!” 话音落下,只听“哧啦”一声,小侯爷的袖子到底是不堪小九的折磨,被扯裂了一道口子。 若叫后来的梁昱衍来回忆,他对这次晚宴的记忆已记不真切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晃晃而知,这是他亲手将自己与小九之间推向万劫不复的开始。 是小九的万幸与万万不幸。 当夜,小九在梁昱衍屋里,摆着一张泫然若泣的脸。 “主子,为何要把小九送人?” 梁昱衍这时候已经一时逞能答应了下来,现下已无反悔的可能,他其实能找到好多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离王。 于私,他既叫离王撞破心思,芳心暗许离王,就算拿身边奴仆来讨离王欢心又如何? 于公离王今晚留宴的目的就是来借无骨刃,离王已开尊口,若是侯府不应,他爹已经在皇帝面前失了帝心,再开罪离王,那还如何了得? 虽然梁孟惠极力避免梁昱衍接触这些事情,但是身在诡异叵测的暗流之中,安乐窝的窗外梁昱衍也隐约似有所感什么。 可在这个夜晚,面对小九那张耷拉着的,皮相普通的脸,梁昱衍莫名地心生烦躁。 又故技重施地大喊大叫:“还不都是因为你剥葡萄太慢,若你把那碟葡萄早早剥完,我们早就进屋了,也不会被发现。” 他看着小九那被自己训斥后,不同以往那副姿态,却低着头带着哭腔哀声乞求起来:“别把我送走吧,我往后剥葡萄定快些剥。” 眼看小九如此,梁昱衍也是不知为何气闷起来,“你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他又端起来姿态,端起来架子说道:“王爷已经说了,只是借他用一段时日,不日便还,有什么可哭丧着脸的,能得离王重用,得他的指点,是你福分!” 小九听到这里,知道梁昱衍已经不可能回转态度,眼眶湿着,呆呆愣愣望着他不近人情的小主子,问出来自己最牵肠挂肚的事情:“那……那我的猫儿怎么办?” 那雪圆儿一直都是他喂养,若他离开了一段时日,那娇气的猫儿无人看照,该如何是好。 梁昱衍看他这个时候还记挂着那猫,又想到今日离王话里话外还点提过小九失了规矩的事,于是又训:“什么你的猫?你一个奴才在这侯府里,连你自己都是主子的,哪来的什么你的东西?”梁昱衍看着他,低哼一声:“你只管安心去吧,我会差人照料好我的猫儿的!” 小九被离王派来的人领走的那一天,没人送他。 梁昱衍也没有因此事挨罚,却在他夜里因没能睡在小九身侧不习惯而失眠的时候,出来看见他爹站在庭院的一棵树下,站了许久。 “来临我的字瞧瞧。” 来到离王身边的第七日,在离王府的书房里,戴回面具的小九默默走到了桌前,握起了桌上的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临离王的字。 小九的模仿能力其实很强,无骨刃都这样,观察与模仿是他们的必备修行。 可那明明很相似的字还是能被离王挑出来毛病。 萧屹这时候来到他身后,胳膊往前伸,手握住小九的手,亲自来教:“这般才是神行兼具了,只死板地一笔一画照搬可不行。” 离王字迹有种与他周身气质不符的磅礴大气,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行诗临完,笔被放下,离王却没有松开小九的手。 他的手握着小九骨骼软嫩的手,另一只手也盖在了小九放在桌案上的左手上。 小九有几分不安地动了动,但是离王并未用力,好似没有什么威胁感。 离王顺着小九的手指骨节细摸至掌心,片刻后,他出声道:“不错。”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情色意味,像是只在赞一个品相上乘做工精妙的物件。 萧屹在小九右手的虎口还有指腹处摸到细细一层薄茧,“还练过剑?” 临渊营从不教无骨刃练剑,因此小九有些迟疑的,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以为离王是对此不满。 却没有想到离王又说:“甚好。” “小九是吗?我听你们大统领提起过你。”离王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你出营之前校考一直是第一,你此前一直未能被卖出,是我有意叫人提了你的价,压了你的号,只那一日疏漏,因为你已经年满十四就要挂牌,没曾想到梁家会去亲自挑选,这才将你买走。” “那梁小侯爷,最会暴殄天物,这等利器放在身边,却只知享乐拿来谈情说爱。”纵使那语调极轻,小九也是能够听出几分轻蔑。 “那梁昱衍恶名在外,是个难伺候的主子,我知九必是吃了不少苦头,若小九愿意前来跟我,往后必是亏待不得。” 恍若一只自以为伪装的温柔无害的毒蛇,吐着蛇信子,循循善诱着什么。 可小九其实从见到离王萧屹的第一眼起,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许是自小从临渊营出来的本能还有留存,对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和警惕,他感觉离王看似亲切随和,实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他与梁昱衍这种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的人还不同,更善于伪装,也更加心思难测。 离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彰显着他本与临渊营关系匪浅,如此不加掩饰地与小九说这些,只能说是笃定了什么。 笃定了什么呢,小九呼吸都在这一瞬间止住,浑身都戒备的绷紧了身体。 “王爷可以选旁的无骨刃。” 萧屹闻言摇了摇头:“他们都不行,一两日便罢了,时日常了便要露馅儿。”萧屹对小九说道:“他们都不如你,更像人。” 萧屹低声细语又在小九脑海里砸下一记重锤:“小九,我把临渊营交给你如何?” “不,我不要!”小九恍若一只身子弓起汗毛直立的猫,他朝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他身后的萧屹的肩膀。 他这时候身子还没长成,还比萧屹矮那么一头。 尽管如此,萧屹对还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撞退了两步,两人的距离拉开些。 原来临渊营背后的人就是离王,可是离王到底是为何要将这等秘密告与他。 小九此前在临渊营里,年纪太小,心性被冰冷森严的秩序磨得没半点儿人气,在营里除了那些张一摸一样的脸,一排数字,和大统领之外,他并不知其他。 “我什么时候能回侯府?”小九声音哑涩,强压着恐惧问出声。 “怎么这般胆小?”萧屹看着小九心惊胆战,警惕地望着自己的样子,突得粲然一笑,故意拖长了语调:“啊,你的小主子把你送给我了,你还不知道吗?” 下一瞬间,小九身子一颤,像是被电打了一下那样。 尽管隔着面具,萧屹也能想象那面具之下会是一张怎样惨无血色的脸。 眼看小九真的信了,他才慢慢悠悠,戏耍一样说道:“骗你的,怎么还真信了。” 说完,萧屹又叹:“都说梁小侯爷性子跋扈非常,却没有想到能把你养成这副模样。” “什么都好,就是太胆小了些,可是还没杀过人?”萧屹看着已经退到书房角落里的小九,抽出来巾帕擦了擦沾了墨汁的手:“先回临渊营领功堂挂牌做两趟活再说吧,字就先别练了。” “过年前会将你送还回去,毕竟梁孟惠的面子还是要给。” 离王落下这句话,便留缩进书房角落里的小九一人待在那里,他推门离开了。 来到离王身边之后,小九很快捡回了从前在临渊营的那些规矩。 谁也没有想到,稍借便还四个字的背后是长达三月半的时间。 小九回到侯府那时,离王亲自送回。 人原头原尾地送回,而且还随了重礼。 而且离王为谢梁昱衍慷慨,还相邀梁昱衍于京城的寻斋芳的上等包间。 那天晚上梁昱衍回来之时浑身酒气,亢奋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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