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拉斯先前扎入胸膛的银针已经拔下,好在当初拓跋野稍稍拉了他一把,让针错了一些位,避过了要紧的地方,只不过还是痛……撕心裂肺的痛。 “现在怎么办呢?”麦拉斯声音沙哑,有些嘲讽似的问道。 微微侧首,就见拓跋野深沉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操练的大队,身上散出的寒意,好像要将人冻伤一般。 他忽然觉得二人均有些可怜,想来要不是当日那日苏突然出现,自己的失控拖延了时间,按照拓跋野察觉出的异常,应当早已赶回营帐中,江不闻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掳走。 麦拉斯该是有些自责在里面的,却不太能说得出口。 ……毕竟,他自己也整整一夜未眠,刚从如今难以置信,荒唐至极的场面中,接受了一点。 “那日苏的身份,你知道多少?”沉冷当中,他忽然听见拓跋野开口。 这问题下意识有些无端而起,在须臾后,麦拉斯便听懂了,不假思索便出声道:“他不可能背叛!” 这一吼有些大声和失控,拓跋野在几息后,视线扫上了他的身上,麦拉斯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失态。 他们都记得,在昨天夜里,那日苏靠近时说出的那句话:大朝第十九代王子,玄霖木,奉命剿贼。 这句话炸听无从端倪,细思之下,便多少能将前因后果猜出大概。 ……那日苏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这两个月里从未见其露面,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何事? 拓跋野想到的,麦拉斯很快想到,但他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猜想,也从未有过怀疑那日苏的念头。 “信鸽呢?”游神之际,他忽然听见了身侧人问道。 一时未反应过来,转头便对上拓跋野认真狠意的眼神。 阿索那小可汗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手掌摊开,就看见几片残余的花瓣。 “发往嬴丰王都的信鸽,回来了么?”
第六十八章 反转 那日苏和江不闻被看守并未过多长时间,门口便悉悉索索发出了一些声响,不远处悠悠传来鸣鼓声,由缓到急,一阵接着一阵,是非常熟悉的战曲。 他的心跳便随着鼓声而动,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想要拉住江不闻,帐外却发出声音。 “小将军,随我等,出征罢!” 那道声音苍老,里面的激昂有些格格不入,在场的所有人都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振奋,这是即将要结束战争、一决胜负的振奋。 那日苏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在说话,手刚刚碰到江不闻的衣袖,却被躲开,紧跟着身侧的人便站起,牵线木偶般跟随了出去。 “江不闻!”那日苏咬着牙喊了一声,然而对方却闻所未闻,“你们放下他!” 乌恩的眼底露出了一点失望,很快又被浑浊代替:“王子殿下,您真是被驯化了许多年……现已认不出,谁才是您的母族了。” 他说着,眼神示意士兵,后者立时懂了他的意思,上前按压住那日苏。 那日苏便觉得自己被人推着前进,就跟随在乌恩身后。 “罢了,就让您亲眼看着,大朝是如何收服阿索那……” 乌恩说着,随着领兵大将,带着两人,迎着擂擂战鼓,翻身上马。 大朝的旗帜在此刻扬帆而起,高挂在马前,呼啸的长风吹过,照射在艳阳之下,鲜艳而夺目……这是一场完美的战役,昭示着毫无悬念的胜利! 乌恩遥遥向后望了一眼,那一眼穿过重重阻挠,最终落到了一处帐中。 那是紧挨着挺拔吉达的一处营帐,里面关押的人同样瘦削不堪,苍老而深沉,此刻听闻战鼓,也抬起头,似乎相隔千里,与乌恩对视上。 “兄长,很快,俯首称臣的就是你了……” 马背之上,乌恩喃喃一句,随后猛然高喝,下令声起,众将士们怒吼着向前冲去,直抵阿索那营寨。 他们一身斗志昂然,用了比平时更快的时间抵达敌巢,遥遥便见狼烟升起,却业已不及。 “听得见风吗?”这时候,乌恩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是对着江不闻在说。 那日苏面色焦灼,随着他的目光映射到了江不闻的脸上,只见那人微微侧首,便接过了乌恩递过来的弓箭。 “射下那张旗帜。”乌恩冷声开口。 下一刻,江不闻便缓缓拉弓,以一个绝对标准的姿势,将箭对上了阿索那的锦旗。 飘扬的白布被风吹的剧烈晃动,忽然绑在他后方的带子一送,白布便随着他的万千青丝一同撒下。 眼前恍惚间闪过光亮,江不闻本已听风感受好的准头忽然间歪了一点,似乎受到什么触动,箭离弦上,一瞬发出—— 弓箭最后落到了旗边的台中,没有射中。 江不闻眨了一下眼睛。 这一次的失误,让乌恩短暂静默了一些,很快出声安抚:“没有听准么?……小将军,再来一次吧。” 江不闻那滞愣快速地消失掉,乖顺地听着他的话,重新张开弓箭。 这一次,他凝神静气,指尖一晃,箭便射出,精准无误地射中了旗杆。木制的旗杆应声而断,象征着阿索那的大旗立时倒下。 士气在瞬间大振,乌恩的眼中闪过激昂,怒吼一声:“进攻!!” 在这刹那间,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冲进阿索那的营寨当中,轻易便将最外处的防卫兵攻陷,随后一路向前,推兵如同顺水潮涌,未几便攻到了大营当中。 大营之中,拓跋野和麦拉斯坐于战马之上,在看到同样驾马的江不闻时,显然地愣了一下,紧跟着,乌恩便感到对面人身上一股浓重的冷气和杀意向着他们扑卷而来。 他承认,当年蛰伏阿索那时,跟随大可汗多年,对拓拔扎那的这位儿子了解许多……拓跋野身上,有比扎那更高更深的王者风范,倘若不是他们现在孤立无援,败局已定,乌恩在面对这样凶悍的对手时,还是会忌惮三分的。 只不过,如今的局面,兜兜转转,只能绕出那么一点:拓跋野等人任君威压,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小可汗还想要负隅顽抗么?”远处,乌恩缓缓出声,面带笑容。 他的声音传到对方的耳中,却并未激起一分波澜。 拓跋野自江不闻出现后,目光便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容,与昨夜的麦拉斯看那日苏相比,只有过之而不及。 乌恩根本没有抱着什么他会回应自己的话,反倒正是因为这点,他的心中笃定更甚,饶有兴致地看着单方面对视的两人。 “阿野……”他苍老的声音响了一声:“不过一夜未见,便这么想他了?” 他这句里的“他”是谁,无需多说,不言而喻。 拓跋野的眼神终于从江不闻的身上移开了一点,眼底暗红,发着寒光,他的脸上有浅淡的胡渣,明显忧愁而没有休息好的样貌。 “你想如何?”拓跋野声音低沉沙哑。 “缴械投降。”乌恩一字一顿道。 麦拉斯便在拓跋野的身后,厉声吼道:“叛贼真乃痴人说梦!” 乌恩不变的神情终于晃动了一瞬,似乎被他口中的哪两个字触动,只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轻轻拍了拍马,马蹄便动了动。 只是并没有向着前方而来,而是向左侧边,电光火石间,一把短刀毫无预兆地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下一刻,刀锋移上江不闻的脖颈。 “乌恩!”拓跋野倏而抓紧缰绳,冷厉怒吼一声。 “别急……”乌恩另一只手脱马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随后凑到江不闻的耳边,嘴唇嗫嚅:“小将军,你想说什么,在这时便放心说罢。” 战马之上,江不闻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失去白布后显露出来的眼睛看向了那一头的拓跋野。 他的眼睛在这些天的照料下,周围的脓化和伤口均已被清除,只不过除却在换药的时候,几乎都被蒙着布,此刻布被吹开,便能瞧见那双剑眉星目,如同宝石一般地镶嵌在眼眶中。 即便是两颗有些黯淡的宝石…… 这是时隔许久许久,拓跋野和江不闻隔着沙场,再次两两相望……此情此景,恍如当年。 拓跋野竟是失神了片刻。 “你拿什么来还我呢。”再回神,便听那人说。 江不闻的话是那样平静,掺着漠然,看向他如同一个陌生人。 你拿什么来还我呢?我曾经璀璨的双目。 拓跋野勒住缰绳的手几乎要被磨出血痕,青筋爆出,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听完这句话后,将身形维持在马背上。 “江应,你不是说……”他先前镇定的面容仿佛在一刹那崩坏,声音隐约颤抖。 你不是说,等我弥补好你,我们就重新开始么? “你要怎么弥补呢?”江不闻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所想,无神的瞳孔遥遥与他破碎的眼神对视。 拓跋野倏而胸膛起伏,有些难以喘息。 身后,麦拉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同时看向了江不闻后方、妄图挣扎却被捂住口唇的那日苏。 这一刻,他仿佛懂了什么,猛然拽动了拓跋野一把,高声喝道:“小可汗,那不是真的江不闻!” 他这一拽,将马背上的人推晃了一阵,却并没有将人喊醒。 拓跋野依旧僵着身体,面色崩碎……这是麦拉斯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他在这一瞬间心中炸响,仿佛已经看见了这场战役的结局。 “既然无法弥补,便用你这条命来还罢。”那一头,江不闻再次冷漠出声,他的面容好似冬夜寒冰一样冷凉,让人触即生寒。 下一刻,麦拉斯便看见他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弓箭,那正是先前对准旗帜的长弓,此时正精准地对着拓跋野的心脏。 他几乎是刹那疯狂,想要拽动拓跋野,像前夜拓跋野拽动自己一样,然而生力时却受到了阻隔——那是来自拓跋野自己的阻隔,让他挺立在马上的姿势没有丝毫的偏差,利箭刺入身体,瞬时崩出一大片血花。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马背上的人便直直地从马上甩下,鲜血在刹那糊了一片沙地。 周边浮现出死一样的沉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这是一方将领、最高将领的陨落,麦拉斯脸上露出了崩溃,身后的嬴丰军全部都死气沉沉,一瞬之间丧失了所有斗志。 乌恩在几息的平静之后,忽然狂声大笑,听着身后那日苏的痛呼,仿佛高兴到了极致,身下的马退后两步,撤离了江不闻的身边。 他激动地左右笑着,从前的沉稳似乎一瞬之间消失不见,举止都透着癫狂。 “小将军,小将军!您可真是大朝的功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野倒下了,倒在血泊当中…… 他的计谋实现了,这么轻而易举,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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