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野没有理会他的问句,起身,将车帘拉开一截。 车窗两侧,奔腾的烈马并肩而行,马上乘着人,有几个面生,还有几人便是先前在客栈遇到的随侍。 风口从南,小路向日。 “这是去王都的路。”拓跋野看了片刻,沉声开口。 那头的麦拉斯也掀开帘,同样看见了人和路:“他们要去的地方和我们一样?” 他停了停,恍惚意识到什么:“您前几日打伤的人……” “是嬴丰王室。”麦拉斯的尾音未落,那日苏便打断了他。 “什么?!”麦拉斯猛地转身,有些难以置信,“小可汗你……” “行了。”那日苏皱眉,闭了闭眼:“大错已铸,多说无益。” “……你怎么还护上了。”麦拉斯神色淡下,低声咕囔了一句,感觉到晃动的马车慢慢停下,车轮擦地的声音缓缓消失,车帘被风拂过,隐约有要掀开的趋势。 他的嘴巴立时闭起,若有若无地将那日苏护在了身后。 车头调转,最终停留在一处,车外马匹闹出一些动静,随后是人下马的落地声。 三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车帘。 “诸位既醒,不若下车一聚?” 车帘浮动,最终被一柄长剑挑开,尉迟衮冷峻的脸就这般显露在外。
第三十六章 我们之间,算什么 车帘被掀开,人已在眼前,再回避便不切实际。 拓跋野与尉迟衮对视一眼,继而微抬下颌。 “有何可聚?”他的瞳孔墨色深深:“该说的话,我在先前已然表明,阁下还想做什么呢?” 尉迟衮微微扬眉,顿了几息,继而一笑,手指向他周身的车壁:“我等诚意已在,倘若真的错怪好人,也该摆宴驾席,赔罪一二。” “不必。”拓跋野依旧冷声回绝。 “需不需要,聚了再说。”尉迟衮接连两次被扫了兴致,声音凉了些:“奔波一天,诸位也有疲惫,且先下车休憩一夜……还请诸位不要让我等候太久。” 他说罢,收回长剑,车帘随着动作落回原处,带起一阵轻风,留下车内四人,相顾无言。 麦拉斯听他走出几米开外,转首看向拓跋野:“小可汗,我们要去吗?” 拓跋野看着那道波动的帘布,眉间微蹙,片刻后沉声:“去。” 他说完,掩下神色,视线移到身侧的江不闻。 “听得见我说话吗……?”他轻着声音,蹭上江不闻的面容:“江应?” 阿索那向来冷地出奇的小可汗当着面这般作态,即便麦拉斯已看见过好几次,还是一时难以接受,也不知自己在尴尬什么,赶紧把眼睛移向了那日苏。 本以为后者也与会自己一样的无措,未想那日苏只淡淡扫了一眼,便习以为常般,将视线移开。 麦拉斯:……? 他皱起眉,拉着那日苏便走出马车。 麦拉斯:“……你怎么没有感觉不自在?” 马车外,天空已暗下,却并不是在蹉跎林中一样地昏暗,而是时色的自然现象。 日落西沉,月还未上。 “习惯了。”那日苏简略答道。 “习惯了?”麦拉斯却显露出惊讶,心底忽然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怎么就习惯了?……小可汗和那个废将,究竟是什么关系?” 车前的马匹已经被拉去马棚吃料,那日苏被拉下车,第一时间打量起这块地方,闻言目光又从周身移到他的身上。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麦拉斯粗神经在阿索那是出了名的,平日中问些什么,必须要对方明确地将答案说出,才能弄得清楚。 而那日苏与他却截然相反。 那日苏精明,善于观察人心,有时真相刚刚浮出水面,他就能把水下的答案全部猜完,这也造就了他话留一半的性格,每每麦拉斯有什么疑问,他要么不说话,佯装不觉;要么就是那时心情好,会给几个线索,扔给他自己琢磨。 当然最多的,就是看他一眼,用一种反问的说辞,又把话头抛给麦拉斯。 倘若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麦拉斯这辈子,约莫都不会与这样敏感的人产生交集。 抛出的疑问被他掺着讶然的眼神堵地哑口无言,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他还没有看出来什么?应该看出来什么呢? 他怎么能摸清楚,小可汗带兵打仗的这五年里,和那个江不闻究竟发生了什么摄心动魄的事,能性情大变,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些思绪好像一团团杂乱的线,越来越乱,半晌后,麦拉斯自己都有些心虚地问:“……兄弟?” 那日苏观察周围的瞳孔一缩,被瘴毒余祟作凶的头更疼了。 好一个兄弟情! 他离麦拉斯远了些,怕他身上的傻气传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也感染上去。 背后传来一点声响,那日苏回头,便看见拓跋野将他放在心尖的“好兄弟”抱着下了马车。 “兄弟。”他嗤嗤笑了一声。 江不闻意识半醒着,却没有力气自行行走,他一身瘦骨,拓跋野抱着他并不费劲,索性与他一同走向栈内。 阿索那中,先前派来跟随他的眼线已都离开,他对江不闻的爱惜,也不必再避嫌。 这块地方明显比嬴丰的边境要繁华许多,晚间灯火照过长街,即便在后院,依旧可以窥见前处的璀璨。 始一进屋,便有随侍上前过来,这位随侍与先前跟在陆延俅后面的服饰都不一样,行为举止也更加有度,约莫是直系尉迟衮的亲属。 他带着四人绕过长廊,走到一处屋中,打点好恭敬道:“这间和隔廊的一间都是安排给四位的房间,四位先好好地休息片刻,服用好膳食,稍后我家主人会前来会晤。” 他说罢,退后离开,替他们关好房门。 客栈的格局比先前的要大,同样整洁,菜式也精致无比。 麦拉斯看得食欲大开,想动筷,又有几分犹豫,好在那日苏很快察觉到他的担心,率先动筷夹食放进了自己嘴里。 “吃吧,他还想找我们要谈话,不会有毒。” 麦拉斯听罢,也拿起筷子动起手来。 那一边,拓跋野备好碗,盛了一些膳食,走到床榻边,将汤吹凉,慢慢喂进了江不闻的口中。 江不闻受了风,中了毒,昏迷许久,一天没有进水,碰到汤后,嘴唇终于浸润一些。 拓跋野喂了他几口,又给了他一点普食,江不闻没办法视物,拓跋野的手多少有些偏差,喂饭的时候几粒米蹭上了唇角,他自然地弯曲指节,擦了上去。 “噗……咳咳咳!”麦拉斯灌进汤的喉咙忽然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没人跟你抢,你急什么?”那日苏皱起眉,看他的狼狈模样,嫌弃地说道,手上的手帕却已递到面前。 麦拉斯接过帕子擦着嘴,摇头解释不清,只睁着眼睛,偷偷指向拓跋野。 “你看见了吗?他……你看见……”他又点上了自己的嘴角,眉飞色舞,表情一时生动不行。 麦拉斯口齿不清,拓跋野和江不闻就在一旁,他破有些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最后“哎”了一声,索性闷头扒饭。 “你快吃,我们等会儿回房说……就是……算了,你快些吃!” 那日苏皱着眉,嫌弃的表情一直没有淡下,麦拉斯便也不管他了,习惯性地给他夹肉夹菜,囫囵吞枣片刻,放下碗筷,紧紧盯着慢慢吃着的那日苏。 他们二人之间,麦拉斯总是迁就的一方,那日苏做事总喜欢从容不迫,慢慢悠悠,即便是麦拉斯一直催着,他也没有因此加快一些动作。 这些年里,麦拉斯显然摸清了他的脾性,吃完之后就撑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金发碧眼,是纯正的阿索那人,长得俊美又张扬,目光如炬,即便与他相处许久,那日苏还是没有忍住,很快被盯得不自在起来。 “把脸别过去。”他吃饭的头越来越低,过了一会儿,脸几乎要埋进碗里,语气带着不耐。 麦拉斯如愿催促道:“那你快些啊。” 这目光太炙热,那日苏没吃多少,却感觉脸红心跳,已经再进食不下,最后喝了一口汤,宣布告终,与他一同回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关上,拓跋野与江不闻被隔绝在外,麦拉斯憋在心里的气终于得以释放,迫不及待地倒着苦水。 “就是那个废将……小可汗不是喂他吃饭吗?然后……”他指着唇角:“然后就有米粒沾了上去。” 麦拉斯的唇红润干净,长相是和拓跋野一样,不同于中原的异域风,那日苏刚才的后劲还没有缓过来,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视线正好落在他的嘴巴上,忙又假意看着别处。 “然后呢。”他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然后,小可汗直接上手了,替他擦干净了!”麦拉斯眼底满是惊讶,“但是他喜洁啊,当初我进他王帐有事,就碰了一下他那把长弓,都受了一记眼刀……况且,那动作也……” “……也什么?”那日苏眼神飘忽,佯装随口追问。 麦拉斯声音小了点:“也太……亲昵了些。” 那日苏心下微微慢了一拍,遮掩情绪地走向床榻。 “亲昵吗……?”他低声反问。 麦拉斯眼神坚定:“是啊,谁家兄弟这样啊?” 空气忽然静了静,那日苏回避的眼神终于折回,看向了他的眼睛:“我十三岁生病那次,同样的动作,你也替我做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和我,也是这样。” 若干年前,被淡出脑海的记忆加深重回,麦拉斯激昂的情绪忽而被冻住,想起了以往当初。 “……这,不算。”他半晌后,才磨出一句答话。 那日苏紧追不舍:“怎么不算?” 麦拉斯从未觉得他如此咄咄逼人过,脑中的思路骤然便浑浊起来,长线缠成一团,不知道哪里跟哪里。 “那我们,”他磨到最后,眼睛亮了些,似乎找到了一个好理由:“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谁有我们更亲近对方?再者,我一直把你当做弟弟……但小可汗和他江不闻才认识多久、相处多久?况且他们两个所处阵营不同,应当是敌手,怎么可以如此亲近?” 他越说越觉得所言在理,脑中立时豁然开朗起来。 “对……就是这样,你按我的说法来,这问题是不是就说得通了?”麦拉斯得意一笑,弯眉看向那日苏,却见后者表情愣在原地,一双眼睛映在火光中,隐隐有些闪烁。 他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两步上前碰上了他的肩。 “那日苏?”麦拉斯蹙眉唤了一声,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放在肩上的手有力沉稳,隔着布料传来热度,虽入晚间,海拔也变低,身上的衣物足够御寒,那日苏却觉得周边发冷,鼻尖有了酸意。
6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