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他上了马车,俞相濡回身看了他一眼,花醉无奈只能原路返回至下马的地方。 两人目光交汇,像是约好了一样,一个翻身上马,一个弯身掀帘,随着花醉拉扯缰绳,一声马鸣长啸,车夫挥鞭驱动马车。 大雪中,一左一右,背道而驰。 俞相濡将玉萧急忙藏入衣袖,还是被俞蓟看到,不禁摇头轻语“家里上好的玉数不胜数,要着腌臜物做什么!” 他低头没有应声,两衣袖口相接,小手在衣下一遍遍的摸着玉萧。 玉箫顶端有一个字,他摸了一路才知道是个“醉”字,马车里他噗呲一声笑了,指肚一遍一遍的摸索,百次不厌。 雪地里独留两行马车印,一阵风雪覆盖车印,几个时辰后一片平整,不留痕迹。 商和二十年,冬,太子商熠被废,常年在敌国做质子的二皇子商烨,继位,改号为商元。 商烨登基大典之后,整个大商就进入了真正的冬天,除了一直不停地漫天飞雪,就是那恼人的冷风,正如十年前的一场大雪一样整整下了大半个月。 喜人的是经这么一闹,宫中多年不开的红梅竟开的鲜艳无比,商烨一早听公公来报,不由乐从中来,即刻叫了大臣们一同游园赏梅。 大雪还没褪去,点点白色挂在枝头,梅花接着白雪衬得纯洁高贵,刚一入园眼前就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画卷。大臣们应声入园,无数对梅的赞美溢满梅园。 商烨一身黑锦金边的衣袍在前方走着,与大臣分道扬镳后,身边就跟着随从和薛子翁一人。 “朕不是请了各位大臣吗?怎么不见一墨前来?” 成年后的薛子翁殿试进了前三甲,几年来摸爬滚打的也算混了名头,目前在吏部做个五品郎中,虽然管制不高但好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除了平时朝堂君臣,私下也有幸论个情谊。 “来是来了,不过念着皇上的一品红,刚入宫就去了酒坊。” 商烨无奈至极,这个花一墨什么都好,相识多年就是嗜酒这一条,何时都戒不掉。“典客一职对他着实是大材小用了,传话给他,若是他愿入礼部侍郎一职,要多少一品红都给他。” “这个。。。”薛子翁有些难为“花典客不在京城逗留,少时就准备离京。” 商烨刀削的眉锋轻皱,说来他与花一墨也认识有八年时间了,那时自己还是外域的一个质子,一脉先生受邀做了大王的谋士,与花一墨就这么认识了,身处异国若不是有他宽慰解难,自己也不能平安回到大商,此人不要名禄,只要一张进入大商的文牒,为不惹人闲言,自己就将他推举成了典客。 花一墨完全学会了一脉先生的本事,典客做了一年内,不仅与父皇君臣间把酒言欢,几句薄语就能改变其决策,而且他才智过人,文书笔墨样样精通,乃是辅国之才,后来先帝崩逝,商烨继位,本以为有他相助无疑是如虎添翼,可欣喜之余花一墨竟打算离京。 “当初要通关文牒的是他,如今要走的也是他。” 花一墨要走薛子翁也很奇怪,当年大商不予番邦通关,除非拿到通关文牒时他曾托信让我想办法,可如今他终于来了,应该大展宏图才是,不过转念又想,或许他本就该仗剑江湖,而不是在这做什么典客,或者礼部侍郎。 被言论的主人翁正端坐在御书房,手边茶水未沾,但美酒倒是喝空了一壶又一壶,周边小宫女恭敬地站着,像是习惯了这位花典客的酒量,他不让人伺候,每次只是自斟自饮。 线条分明的手拿起酒杯,先是贴鼻贪嗅悠悠酒香,而后玄色宽大衣袖掩面喝下,眉墨轻点温润,眼中似醉半醒,高鼻□□下一个毫无笑意的薄唇,除了喝酒时会微微上扬,平时多不动作。 酒香不足以醉人,花一墨再喝几杯就品之无味,暗自苦叹一声,到底还是巷口的老酒好喝,入口苦涩但酒劲辣嗓,正是在这冰冷刺骨的冬天饮用,几杯下肚,酒到之处都暖意十足,就是躺在雪地里也是不怕的。 “皇上驾到——!”门外一声通报,随即商烨就踏步入内。 进门就是一股子酒气,罪魁祸首已经端正着姿势立在门内,一见商烨急忙弯身行礼“花典客叩见皇上。” 花一墨叩首从不像大臣们高喊,就如他说话一般,娓娓道来中带着几分恭敬疏离,但听的人却是悦耳至极。 “平身吧。” 商烨入门挥袖落座,紧跟的薛子翁与花一墨使了个眼色。 “赐座。” 花一墨接到眼色神态自若,玄衣衬着他的面色,不见温度。三人对立而坐,皆不发言,只等商烨先开口。 “宫里的一品红好喝吗?”商烨先和颜悦色的望着花一墨。 “宫中酒乃天下之最,其香迷足齿贝,添三盏两杯是好酒之人的心愿。”花一墨弯身细说,察觉不出语气,自然也没多少温度。 商烨对他的评价甚是满意,双眸慢转,由此引出下文“朕赠你一世此酒,你颔首为臣可值得?” 薛子翁一边听着,身子挺直规矩十分,他倒也希望花一墨留下,两人亭□□饮,总比他月下独醉的好。 “皇上抬举微臣了,好酒之人是指那些醉卧思酒,笔下文章三千的人,臣不过是贪杯过了头成了个酒君子。”花一墨说话滴水不漏,语调显出几分悦色,但并没有实在的高低波动。 酒君子是由瘾君子一说衍生而来,商烨听他以君子自称,不由打趣道“天下酒水谁有你喝得多?” “皇上谬赞,尚有穆珂将军的‘阿丑’还未喝过。若皇上能赠一生‘阿丑’酒,微臣一定。。。。” 话锋一转,花一墨将事情扯出了谈论范畴,他知道自己强硬不过商烨,若他开口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必要之时,需的拿出穆珂将军救场。 薛子翁险些笑了出来,花一墨的这番话醉翁之意不在‘阿丑’,而是穆珂将军。 大商经十几年太平盛世,喜好男风也是日渐流行,不说别的,京中富贵人家的公子,房中藏男也都不是秘密,虽名声不好,但不可否认,有些男子比女子还要得宠。 而商烨就是中了一种叫穆珂的毒,中毒已有五年,就在穆珂奉命接质子回朝之时,他不敢叫人把脉,亦不知毒性深浅,只知每每提及都牵动肺腑。恨不能舍了这高高在上的身份,委身于他,酣畅淋漓的奢靡一晚。 若此情得一说法,他也算就此无遗憾。
第四章 一别十年再遇 当天的话就这样无疾而终,薛子翁与花一墨披衣踏雪而回,走至宫门,一同上了花一墨的马车。 “你方才说的狠了些,明知皇上忌讳这个,你还拿刀子扎他的心。”刚上马车,薛子翁俯身搅腾着微微火星的炭盆。 不理它还好,死气沉沉的透着红煋,使火矸子这么一倒腾,一串火星子直窜上车顶,迸溅出来的花苗险些点了薛子翁的裘衣。 加了几块碎碳,差不多能燃到花一墨的酒君阁。 “穆珂将军何时回来?”花一墨就着星火伸出手,热烘烘的炭盆烤着手面,不一会就开始灼烫。 “不知,皇上登基时他都一字未写,只派人传了口信,说是关外不可松懈,寥寥几句恭贺新帝,也就没下文了!” 花一墨轻笑,扯下车壁脑袋处的一个酒袋,打开口塞,猛饮一口。 隔着一肩的距离,薛子翁就闻到了酒中辛辣,也不知又是何处打的街酒“我也有日子不坐你这马车了,每次看到你喝着混酒,总能想起你以前叫花醉的时候。” “青丝黑衣,一酒一萧,几乎是你的基本装束,若你哪日换了衣色我还不习惯呢。” 提及往昔,花一墨星眸微展,花醉曾是他的名字,如今知道的人,除了薛子翁也就只有他了。 薛子翁眼眸未抬,烤着手自顾自的感慨道“不知何时玉萧没了,再见时你换了白衣,也更了名讳。” 花一墨默声不语,回首过往,不觉已经十年了。 十年来他过的顺利非常,没有因儿女情长肝肠寸断,没有因斗米穷困潦倒,也如大多男子涉足官场,生活的也算游刃有余,日子如常人一样过,但却索然无味,所以姑且只用顺利来形容吧。 “依我之见,你不如留在朝中,典客一职本就归属于礼部主客司,若你做了礼部侍郎也算是升了官阶。再者新帝登基哪个不是张皇失措,朝堂上总有当初拥护太子的势力,皇上早已经焦头烂额。礼部尚书已有六十,大抵明年就要告老,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马车停在一处酒君阁的住宅,薛子翁打颤的与花一墨跳下马车。 这是花一墨的住处,作为礼部接待外宾的典客,他本该住在礼部,但是先皇宠爱十分,大多都让人住在宫里,如今先帝走了,他就自己买了处宅子。 翌日清早,天还没亮,没化的雪就这么隔夜冻在地上,路面结冰靴子若一个踩的不稳,就容易摔倒在地,礼部的后院主事房中,偏东门的一个房间“吱——!”的一声被打开,男子只穿了一见里衣,站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 俞相濡转身回房穿了官袍,忘关的门被冷风肆意进入。 再出来时他一身暗红的扎袖衣袍,这是各司主事的常服,细嫩的皮肉一遇冷气就变得通红,他小跑到墙角处拿起扫雪的工具,用铁锨铲去路面的冰渣。 眼看太阳就出来,东边的云泛着红光,急忙洗漱后走出主事院。 从主事院到仪制司足足绕三个大殿,一路上他暗自盘算时辰,到司设时连司务都还没到。 仪制司掌管的是嘉礼、军礼、学务和科举考试,眼下乡(秋)试刚过,只等来年开春就是会试,俞相濡看着举人及解元的名册,眉眼不由得苦笑,他也曾是举人,只是会试的路竟走了好多年。 “俞主事,尚书大人说各司都过去,他有事吩咐。” “唉,这就来。” 老尚书已经打算隐退,这几年身体是越发不济,先皇不在他硬撑着也是无益,新帝虽然是刚刚登基,但是身边能人才俊不少,并不需要他这老朽。 很快尚书院就站满了人,上至郎中下至各院司务,礼部是满编,每个司的人都是一样,衣着鲜明整齐,管职高低排列而立,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少了谁。 礼部除皇亲大事很少四司都聚在一处,老尚书坐在青木椅上,天气寒凉纵使屋有炭盆,他依然弱体不禁,时不时掩嘴轻咳。 “今日集齐四司,并非是本官的意思,而是礼部多年不曾整顿,年号已改一切从新,皇上指了新的礼部侍郎,不日就走马上任。” 此话一出底下议论纷纷,尤其是最前排的各司郎中,更是交头接耳议论,其中一位更是直言道“不知是哪位官员?” “这个你们倒也熟悉,他本就是咱们礼部的人,正是花典客。”
2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