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旭尧笑道:“天都黑透了,这么着急?不如一起在府上吃了晚饭再走。” 慕容玉一摆手:“酒菜我已经让人备下了,兄弟们还在府外等候。”他看向柳昔亭,说:“公子不要耽搁,去晚了饭菜就要冷了。” 夜深如墨,明亮月色洒入烛火微晃的客栈室内,慕容玉自顾自倒了酒,看向已然坐定的柳昔亭,说:“公子看上去有话想说。” 柳昔亭说:“你知道了什么?” 慕容玉放下酒杯,胳膊肘搭在桌案上,看着他:“我助你离开穆府,你不先谢我?” 柳昔亭还没接话,慕容玉又说:“人人都知道穆旭尧有种怪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闭门养病,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我不知道。”柳昔亭紧紧抿着嘴唇,满脸戒备。 慕容玉说:“你应该还记得之前的生人祭吧,说来奇怪,那些新娘看似没什么关系,但是生辰都是八月。”他说着看向柳昔亭,问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柳昔亭眉头一皱,说:“你怀疑他?” 慕容玉一耸肩,说:“我可什么也没说。” 柳昔亭嗤笑道:“你在建宁时可不是这个模样。” “那还不是要谢你,”慕容玉冲他一笑,“谢你引我去查施恩寺。” 柳昔亭不语,说:“不只是这些吧。” 慕容玉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说:“我要查案,自然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我知道什么,比如穆旭尧想认你作义子,但是你好像并不愿意。” 柳昔亭抿紧了唇不说话,慕容玉仍然十分从容,说:“我对于你和他到底有什么纠葛,其实不大关心,我关心是是另一件事。” “什么?” “你师父,是青玄道长?”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慕容玉喝了口酒,“因为我认得周通。他的功夫很好,只是可惜,他是贼,我是捕快。” 今日周通的大闹让柳昔亭逃过一劫,他下意识替周通说了句话:“那是侠盗,不算是贼。” 慕容玉一耸肩,说:“管他呢,反正没人能抓得了他。” 柳昔亭觉得他的语气有些诡异:“你是神捕,抓不住他怎么还挺高兴?” “因为我欣赏他。”慕容玉一撂杯子,说,“不要扯这么远——你知道你师父出家前是什么人吗?” 柳昔亭摇头,“他从未提起过。” 慕容玉哦了声,说:“那好吧,看来你也不知道他其实还有个儿子了?” 柳昔亭愣住了,一个诡异的想法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愣怔地问道:“是谁?” “他今天可帮了你。” * 他们谈话结束时已至深夜,直到柳昔亭走前,慕容玉也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助他,只是在房门关上后,一道声音遥遥传来:“慕容大人,口风真紧。” 慕容玉没有回头,倒尽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正欲往口中送,手上却突然一空。未关紧的窗户还在微微摆动,钻窗而入的人正坐在他的对面,抢喝了最后一盏酒。 “你竟然真的去帮他。”那人放下杯子,脸庞迎着烛光,露出一张带着狡黠的俊脸。 慕容玉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放任他遭受这么多年的侮辱。” 坐在对面的那人正是被称为“鬼手侠盗”的周通,他哎了声,说:“所以我今天不是帮他了吗?之前不好出手,帮不上忙嘛。” 慕容玉冷笑道:“青玄道长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不认一个徒弟也不稀奇。” “慕容玉,你说话注意点。”周通说起话来没有半分威胁的味道,倒像是随口打趣,他继续说道,“穆旭尧假仁假义这么多年,他的信众遍布五湖四海,想要撼动他没有那么容易。” 慕容玉想起建宁案,不由得笑了一下:“如今也许能撼动些许了。” 他说罢看向没个坐相的周通,冲他微微颔首,礼貌道:“请回吧,不送。” * 苏枕寄初闻慕容玉的说辞自然也是欣喜的,想着这个该死的穆府根本不能呆,但是柳昔亭和慕容玉说话也说了太久,眼见马上就要过了子时,柳昔亭却还没有回来,他心内不免觉得着急。 正在团团转呢,房门便被叩响了。 打开门就瞧见柳昔亭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他什么还没问呢,柳昔亭先把门关上了,说:“刚刚瞧见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有人在卖炒栗子,闻着很香,我想你肯定在等我,怕你饿——你尝尝,是不是还热着的?” 苏枕寄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手拉住他的胳膊,说:“今天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看见你火烧火燎的——慕容玉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管起闲事了?” 柳昔亭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说:“他突然知道了很多事情,上次在建宁的时候还深受蒙骗,现在倒是什么都通透了。” 苏枕寄歪了歪头,说:“他怎么知道的?” “因为周通。” “因为周通?”苏枕寄很不可思议,说道,“一个官,一个盗的,他们能有什么交集?”苏枕寄想了一下,惊讶道:“难不成慕容玉把他抓了?” 柳昔亭低着头给他剥栗子,将栗子肉放到他手里。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笑一下,但是他此刻有些笑不出来,说道:“你今天应该听到了,周家原来还有个小儿子,也就是周通的父亲,后来避世出家去了。” 苏枕寄把栗子攥在手里,没有急着吃,认真地看着他,微微嗯了一声。 柳昔亭又剥了递过去,头也不抬,说:“周通的爹,就是我师父。” 苏枕寄啊了声,脑子很快地转起来,问道:“据说周家老爷和周家小姐的死都和穆旭尧有关,那他岂不是与穆旭尧有很大的仇恨?” 柳昔亭又嗯了一声,什么话也不说了,很木讷地给他剥栗子。但是苏枕寄一时也没有心情吃,一只手都握不下了,才拿出一个空茶碗,将栗子放进去,握住了他的手腕,说:“好了。” 柳昔亭深深吐息了一会儿,才说:“可能师父一开始收下我,本就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所以不了解我在做什么。不然……他明明知道穆旭尧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同意我将寻桃带进去?” 苏枕寄也有些说不出话,他乍闻这个消息,心内想的是,青玄道长为什么不阻止他进入穆府,反而任由他遭受这么多年的屈辱和折磨。但苏枕寄没有想到,柳昔亭仍然将愧疚放在了自怜之前。 “师父今日来看我,我求他救我,”柳昔亭沉默片刻,继续说,“我一直不敢向他求救,他不救我也没什么,我只是怕他厌恶我。我怕他说,我父亲如何,而我又如何。” 柳昔亭说完一段话就要安静一会儿,才能接着说下去:“今天他的模样,应该不是厌恶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苏枕寄握住他的手,问道:“你之前,有向他求助过吗?” 柳昔亭摇头:“寻桃去求过,但是师父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如今泥潭深陷,外人难救。”他说着扯了扯嘴角,“可他今天救了我。” 此时此刻苏枕寄实在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说两者都有。于是苏枕寄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说:“看来青玄道长之前只是太懒了。昔亭,你有难处,也要学会求人,也许你早一点去和师父哭一哭,他心疼你,就不会放任你待在穆府这么多年了。” 柳昔亭抿了抿唇,说:“我已经很难堪了,我不想变得更难堪。” 苏枕寄就说:“那你有事求我的话,你可以跟我哭,我不觉得你难堪。” 柳昔亭对他露出笑脸,说:“你吃吧,不吃都凉了。” 他看着苏枕寄吃栗子,问道:“听说陈家另外几个人失踪了,跟你有关系吗?” 苏枕寄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栗子,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昔亭却又想起他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和尚师兄,一想到苏枕寄跟自己待了一整天,那位师兄估计要看自己更不顺眼了。柳昔亭战战兢兢地问道:“你去见过师兄没有?” 苏枕寄莫名其妙:“今天上午已经见过了。” 柳昔亭问:“你受伤他知道吗?在那之后见他了吗?” “没有啊,我明天去见也没关系。”苏枕寄看着他,“你紧张什么?” “我怕你师兄觉得我霸着你,会更讨厌我。”柳昔亭有些忧心忡忡。 苏枕寄却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乐出了声:“你知道我还在哪里听到过这种话吗?”他乐道:“之前我在柳府时,婉姨也是这么说我的。” 柳昔亭愣了愣,问道:“说你什么?” “说我成天霸着你,柳大侠柳夫人会不会对我有意见。” 柳昔亭也笑了笑,说:“是我喜欢找你说话,怎么能怪你。” 苏枕寄往他身上一倒,说:“这下好了,出了穆府我就不担心了。慕容玉还是有点用的,明天我提一壶酒去谢谢他。” 柳昔亭乐道:“上次喝了他的酒,也该还回去。” 苏枕寄不赞同:“他的酒那么难喝,我们替他喝了他应该表示感谢。” 此时的穆府仍然亮着烛火,穆旭尧是睡不着的,招来逐流询问:“陈家那几人还是找不到吗?” 逐流答道:“还没有。” 穆旭尧眼睛耷拉着,面露狠色:“也不知道慕容玉搞什么鬼,跑来跟我要人。”他说着突然一顿,说:“逐流,替我把那个锦盒拿来。” 这锦盒以上好的檀木制成,用丝绸绢布层层包裹起来,长久藏于暗格之中,却无霉味,反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锦盒中卧着一支珠玉发簪,穆旭尧将发簪拿起,仔细观看半晌,说道:“义子没了,总要找条退路。不然所有人都要知道我的病了。” 逐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穆旭尧说:“想说什么就说。” 逐流拱手道:“主人,那个药方……用了这么多年也不太见成效,不如换个大夫看看。” “谁说没有成效?”穆旭尧瞪他一眼,说道,“那些人,都不是最好的药引子,我只是需要更好的药引子。” 穆旭尧再次拿起发簪,看了许久,又眯上眼睛细细闻了闻,露出享受的表情,说道:“也不知道他见到这个发簪,会不会想起什么人。”
第九十五章 锦盒 这日下了一天的大雨,湿热的漳州散发着凉意,草叶的味道钻入室内。风声呼啸,雨水肆虐,只听得噼啪作响之声。 柳昔亭撑伞立于客店之外,面前的人坐在马车上,掀帘看着他。柳昔亭说:“师父,你要回去了吗?” 车内的人正是青玄道长,极为缓慢地回应他:“你早些离开漳州,有事给我写信。”他怀中仍然抱着那个约三尺长的绸布包裹着的东西,他似乎犹疑了片刻,才说:“昔亭,你还想回到穆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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