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柳昔亭身子向前倾,急切地追问道。 猎户大哥咬了一口羊肉,又痛饮了一杯热酒,才说:“刚刚你也看见了,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把那个老头赶走?你们公子哥都心肠软,你是没看见,他身上的肉都快烂光了。” 猎户夫妇还没说下文,家里的小孩子突然嚷嚷起来:“他们是妖怪!妖怪!要吃人肉的!” 猎户娘子用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手背,教训道:“不要在客人面前嚷嚷。” 小孩被教训后立刻捂住了嘴,仍然探过头来,小小声地说:“是真的,你可不要搭理他们。” 柳昔亭不明所以,猎户解释道:“这些人得了怪病,身上的肉烂光了,脸也烂光了,严重的都能看见骨头,怪恶心的。他们不敢出去见人,就躲在山里。你也知道,人到了绝境,就什么都信,什么都想试一试。” “几十年前,这里有个村子,遭了疫病……” 疫病发作起来,先是发热,随即会浑身瘙痒,时日长了,热度或许能下去——也有发热活活烧死的——身上的皮肉却越溃烂越厉害,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得了这种病,人也都快死光了。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病,只知道这种病像天花一样,会染给别人。 孙鳅是个农民户,家中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他那时胳膊上已露白骨,苍蝇日日围着他乱飞。这时却有客人敲门求碗水喝。 也许是人之将死,孙鳅这个满村闻名的土匪般的人物,隔着门嚷了声:“滚!不怕染病就赶紧滚!” 门外的人没了声息,却在片刻后推门而入。 那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高挑细长,一头乌发如墨。孙鳅甚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只是吃了她给的一颗药,病就好了?”柳昔亭听到此处,不可思议道。 猎户摇摇头,说:“哪有那么美的事,这药啊,那女子只给了一颗,说是很难得,但是若是只吃一次,过不了几个月这病又会复发。” 那女子虽然没有给孙鳅药丸,却给了他一张配药的方子。告诉他说,只要照着单子抓药,现在要三个月吃一次,待吃上一年,这药便可以三年吃一次。 柳昔亭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见效这么快,听起来不像是治病,像是解毒。” 一听他这么说,那猎户一拍桌子,说道:“让你说着了——不过孙鳅只按照药方抓了第二次药,人就死了。” “药方不对?” “不,他是被人杀死的。” 柳昔亭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猎户示意他喝酒,又说:“他的死因,也的确是因为那张药方。” 柳昔亭想起慕容玉来漳州时告诉他,被献祭的新娘有些蹊跷,她们的生辰似乎是同一个月。于是他小心地问道:“药方中,难道有什么不得了的药材?” “是药引。” “什么药引?” “人肉。” 柳昔亭心内一骇,追问道:“有什么说法?” 猎户哎了声:“首先,男子得病,最好要同月——最好是同日生辰的女子为药引,据说什么阴阳调和。据说是先取人心,然后……哪里的肉溃烂,就从药引子身上割……” 他话还没说完,家里的小孩啊地叫了一声,扑过去找他娘亲抱。猎户娘子将孩子抱起来,抱歉道:“我先带孩子去睡了,他胆子小。” 柳昔亭站起身送了送,说:“我们聊得入迷,忘记了小孩子听不得这个。” 猎户示意他坐:“别这么穷讲究,继续说。” 他又喝了一碗酒,说:“那个姓孙的,杀了人,但他要活命,就得继续找药引子。第二次药没做成,他就被仇家杀了。死时身上的肉都快烂光了,野狗都不吃他。” 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在柳昔亭脑子里东窜西窜,他又问道:“这药引子,除了生辰,还有什么讲究吗?” 猎户已喝得上头,兴致很高,想了些会儿,才说:“虽然说女孩最好,而且是年纪越小的越好……”他说着突然呸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当初的药方是怎么回事,据说是孙鳅临死改了些什么,反正传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 柳昔亭想起那个莫名失踪的“穆归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除此之外呢? 猎户哦了声,说:“还有啊,说是血亲最佳……若是血亲,就不必顾忌什么时辰、男女……” 柳昔亭手上一颤,酒碗啪地摔在了地上。这一声响将里屋的猎户娘子引了出来,她见柳昔亭神色怔怔,边收拾碎碗渣,边瞥了自己丈夫一眼:“来一个客人,你就吓一个客人。” 柳昔亭回过神,忙道歉,弯下身要与她一起收拾,却被猎户娘子拒绝了:“你啊,好好睡一觉,明日下山。别听他胡说八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哪那么多玄乎的事。” 猎户也不和她争辩,目送自己娘子离开,又说:“你刚刚有一个地方大概是猜对了。” “什么?” “当初的那个村子,好像真是让人下了毒。所以那个姑娘给的所谓药方,也许确有两味缓解毒性的药材,剩下的,估计都是诓人的。” 柳昔亭的手指颤个不停,只好两手紧紧交握,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孙鳅之前可是个恶霸,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没少做。据说啊……”猎户凑近了些,低声说,“他曾经抢过一个姑娘,那个村子里呢,光棍也不少……” 他说到这里没往下说,顿了顿,说了那个姑娘的结局:“那姑娘没多久就自杀了,随后那个村子就遭了灾。” 猎户啧了声:“谁知道是老天有眼,还是报仇雪恨呢。”
第九十八章 可惜 夜色昏沉,山间凉风掠过,引得层层深林簌簌作响。黑云几乎压在头顶,夜枭匆匆飞过,只可听见翅膀的扇鸣声。 一女子脸戴面纱,一身黑色轻装,悄无声息地跃过崎岖不平的山路。她身形轻巧如雀,却在几息之间听到了另一人的动静。她脚步微顿,突然转身一跃,人已落在身侧的高大乔木之上,半蹲着身子,看向追随她的脚步,刚刚追上来的人。 那人也在此处停住了,是个男子身形。他似乎四处看了一圈,才开口道:“你躲起来有什么用,你甩不掉我。” 这人话刚落地,就伸手一抓,有什么东西试图偷袭他,此处实在黑暗,他只能用手掌摩挲,随即笑道:“送我松果干什么?” 女子的声音冷冷传来:“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此时便可寻声找人了,男子仰首一望,说:“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姓穆的养了成千上万的毒虫蛇鼠,虽然他功力几乎尽失,但是身边不少高手,你去了……” 女子从树上一跃而下,此时夜风吹拂,明月的光辉自乌云后显现。林中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稍稍散去,男子的模样便清晰显现出来。 此人正是卓青泓,他的眼前刚刚明亮一些,只能瞧见眼前人的半张脸,但是仅靠这半张脸,他说:“为什么换成这张脸?” 那女子是易容后的苏和婉,她的容颜由明艳、俏丽,变得更加美艳、妩媚,鼻尖一颗红痣掩藏在面纱之下。但卓青泓的重点却并不在于这张脸的容貌如何,而在于这张脸她曾经用过。 苏和婉冷淡道:“我愿意。” “你这张脸显露在他面前,他……” “那又怎么样?”苏和婉突然打断他,怒道,“你少管我的事情,他害我们害得还不够吗?” 苏和婉静了半刻,缓声说:“他现在疯了似的到处找药引子,那张药方被人篡改了,我从未写过阴阳调和之说,我本意是想让孙鳅等恶徒自相残杀……” 卓青泓看着她,说:“鸿雁山庄知道这件事吗?” 苏和婉抬起眼,说:“她们手眼通天,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师父要我追杀阿宁,说她背叛师门,但师父并不是真心要我杀她。阿宁的武功早就被废了,何须我来杀,有的是人能杀她。她们只是在警告我而已。” “那你离开山庄,隐居起来。如今新人辈出,她们何苦揪着你不放?” 她顿了顿,“当年我和阿姐流落街头,她们只收我,不肯收下我阿姐,说她年岁大了,已经不适合习武了,但她那个时候也就十二岁……虽然山庄要我杀人,也要我杀自己的同门,可我也算蒙了她们的恩德,没有落得我阿姐那样的下场。” 苏和婉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我只是想替阿宁报仇,姓穆的不知检点,活该中招,他苟活这么多年,已是命大。我却没想到,他还真的能下手杀了自己的血亲!” 卓青泓随她快步向山上行去,不解道:“他不是只有穆绍祺一个儿子吗?还有什么血亲?” 苏和婉突然莫名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说:“穆绍祺不是他的儿子,那个已经没了踪迹的穆归云才是他的儿子。周家小姐难产而死,胎儿死在腹中,他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随便抱来了一个。” “那穆归云?” “这淫贼四处留情,欺辱良家女子,哪里不能留种。”苏和婉的语气越来越重,“他将穆归云寻回,也不过是为了用血亲的肉骨下药。为了自救,人伦也不顾了。” 卓青泓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说:“他将阿寄骗来……” 话还未说完,一柄尖刀就横在了他的喉咙处,苏和婉盯着他,说:“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卓青泓的脸色也变得灰白,反应了许久才握住了她的手腕,肃然道:“没事,穆旭尧很快就会死,没人会知道。” * 苏枕寄已来到了信上所说的地方,周遭尽是荒草,没有一丝活物的声响,他也没有看到什么能供人谈话的处所。 他本来就心内紧张,在看见猝然出现的人影时下意识就要出手,那人却开口了:“苏公子,请往这边走。” 约莫走了半刻钟,终于看见了一座院落。与他想象中不同,这座院子看起来十分寻常,进了大门一直向里走,走到尽头可见一间半掩着门的房间。屋外放置了数只水缸,却不见睡莲荷花之类,倒显得莫名诡异。 苏枕寄满怀忐忑地踏进了房间,只见厅内主位上坐了一个人,那人脊背有些佝偻,不复往日风光,但是那张脸苏枕寄却是认得的。 “穆盟主?”苏枕寄开口道,“那只簪子是你送来的?” 穆旭尧笑了两声,话语间也不甚有气力:“自然是我送去的。” “你为什么会有这支簪子?” 穆旭尧装作不懂,慢悠悠地向后靠稳了,故意问道:“怎么?这支簪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苏枕寄觉得此时不应该多说话,于是他反问道:“你让人给我送簪子,有没有意义还要问我?”
96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