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点点头,仍然脸色难看。青玄看着他这副模样,说:“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你与他们有仇,我与穆府也并非无怨。且不说我与你父亲曾是故交,如今你是我的徒儿,虽然往日不甚管你,现在这个时候,我怎么会丢下你。” 柳昔亭强撑着的冷静霎时瓦解,他膝行至青玄身旁,手指扶上他的膝盖,忍了许久的眼泪立刻落下来,额头搁在自己的手背上,哽咽道:“师父,救救我。” * 按照定好的章程,穆旭尧与众位英雄寒暄几句便要向大家介绍自己的义子了,但是周通一直不依不饶,哀乐声总是将他未出口的话尽数打断。 座中有人突然站起身,指着周通骂道:“小子,懂不懂长幼尊卑?你要祭奠,大可等到寿宴结束?为何非要一味裹乱。” 周通抬掌一挥,震耳的哀乐声戛然而止。他大步走到穆旭尧身侧,说道:“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只是昨夜姑姑托梦给我,说她独自一人在地下孤苦无依,总是受其他恶鬼欺负,家中无人为她烧香供奉,她实在苦不堪言,才托梦求我这个侄子帮忙。” 那人冷笑道:“小子满嘴胡言乱语,若真是如此,穆夫人有丈夫有儿子,怎么托梦托到你的身上去?” 周通故作惊讶道:“说的也是,许是丈夫忙着办寿宴,儿子又不把她放在心上,只好来找我述苦了。” “你可不要乱说话,穆盟主每年都会祭奠夫人,整个漳州都知道的。”有人说。 “听说夫人老家并不在漳州啊,当年的首富周家,祖宅都在惠州吧。况且夫人本就是在惠州逝世,难道不该回惠州祭奠吗?” 穆旭尧默然听了一会儿,逐渐感觉到不对,笑眯眯地解释道:“小儿已经回惠州祭奠他母亲了,至于我穆某人,承蒙各位英雄抬爱,怎么能独自离开。”他说着看向周通,“你既然要祭拜姑姑,怎么不随你堂兄往惠州周宅去?反而跑到这里来惹大家笑话。” 周通哦了声,“堂兄回惠州是祭拜姑姑吗?我听说方不问大侠的女儿最近在比武招亲,刚好也在惠州,堂兄不是到比武场上一试身手去了吗?” 这话一出,更是一片唏嘘声。以祭奠母亲为由去了惠州,竟然是在筹谋迎娶美娇娘。穆旭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说道:“还有这种事?我还未曾得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周通说道:“因为我也想去周宅祭拜,但没想到周宅破败至此。盟主当年受到我祖父救济,娶了我姑姑。只是可惜啊,没几年我祖父病逝,姑姑也难产去了。我父亲伤心欲绝,再也不肯出山。”他说着故意一顿,面向正聚精会神听他述说往事的众人说道,“说来也奇,我学成下山后便想查明我父亲踪迹,然而周府上下,竟然找不出一个故人。” 他说罢悠然转过身去,看向穆旭尧有些阴沉的脸色。面向江湖豪杰,就算此时穆旭尧恨得牙痒痒,也绝不敢在众人面前动他,但若是离开这里…… 周通又说:“我也不知道我父亲去了哪里,周府的一针一线我们都未曾动过。我担心我今天离开这里后,会不会也要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刚刚第一个起身骂他胡言乱语的大汉又嚷道:“小子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觉得穆盟主会因为你的一席话而置你于死地吗?” 那大汉站起身来,说:“你尽管放心,穆盟主是什么人物,岂会和你计较?大丈夫尚有落难之时,就算一时不济,入赘富豪之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嘛!” 他这话一说出口,整个庭院中的气氛都有些凝固。这人却恍然不觉,举杯向穆旭尧敬酒道:“今日是盟主大寿,诸位何必为了些陈年旧事坏了胃口。我先饮一杯!” 当着众人的面,穆旭尧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该先否认自己入赘,还是先肯定自己的大度量。但是那些话都已说出口,穆旭尧只好举杯回敬道:“请各位尽兴,我自会料理我的家事。” 周通收了那些哀乐,说道:“莫说家事了,盟主这些年来压根没有打算认我这个侄儿,我也不敢上门找没趣。希望堂兄的惠州之行,能抱得美人归——哦对了,堂兄似乎早有婚配,方不问大侠的女儿,大概不愿意给他做小吧。” 他说罢大笑几声,大摇大摆地带着乐班穿过了庭院。 院内凝固的气氛还未恢复,忽然嘭的一声,最靠近穆旭尧的那一桌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砸了个稀烂,桌边的客人纷纷站起后退几步。 铺了红绸的木桌倾倒在一旁,满桌菜碟酒壶碎了一地,靠后的客人不明所以,只听见有人说:“死人了。” 从天而降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院中骚动不止,穆旭尧让人上前查看,侍从很快回报:“是陈家老二。” 陈家老二嘴角溢出血迹,脖子被人几乎割断,死相十分可怖。 猫腰立于屋檐之上的人静静看了片刻,便轻巧地跃入了茂盛的槐树枝叶间。
第九十一章 止痛 陈老二死在穆府内,守在府外的陈老四似乎仍然不知。穆府乱成了一锅粥,与陈老二同时进府的陈家另外两人却不知去向。 众人围着陈老二的尸体查看许久,试图从伤口处分析出凶手所用的武器。但是这伤口极其野蛮,似乎全凭蛮力割掉了此人的半截脖子。 有人说道:“这伤口细看极窄,应该是薄刃兵器——据我所知,‘蝶娘子’的合掌刀,‘重门李’的削骨刺,还有‘探云手’的金钱镖,都是极薄的兵刃,再看伤口情势,下手之人必然有沉厚的内门功夫,否则很难将人的脑袋生生割下。” 被指名道姓的几位登时不满,“重门李”李见阳冷哼道:“谁知道他是因割首而死,还是死后被人割首?下手之人多此一举,恐怕就是为了将嫌疑引到我们几人身上吧。” 那人顿时怒道:“李大侠慧眼如炬,不如帮穆盟主抓住凶手,而不是在这里逞口舌之能!” 穆旭尧看过陈老二的尸体后神色微妙地变了变,待离开人前,穆旭尧招来逐流,问道:“他进密室了?” 逐流应道:“这人一路向密室闯去,恐怕还是为了他陈家的秘笈而来。” 穆旭尧皱眉道:“他不该知道通往密室的路。”他思忖片刻,问道:“越隐杨呢?” 躲在暗处的侍卫说道:“说是病了,在屋内休息。”穆旭尧哼道:“他倒是病的是时候。”侍卫又说:“主人说过不许他离开院子,他一直在院内待着。” 穆旭尧说道:“现在没空理他——陈家另外几人还在府内吗?”侍卫答道:“属下还在找。”穆旭尧神色冷了冷:“当初诓他们去替我杀了赤毒花,他们没找到秘籍肯定不会死心,以防万一,再见到他们就做得干净点,怎么能给我捅到人前来。” 侍卫忙应下,又说:“陈老二在密室前就中了暗器,属下怕弄出动静,没有下死手,谁知他还是死了……” 穆旭尧不知想到了什么,挥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了逐流,眼神沉沉道:“那小子是不是也在这里?” 逐流没有多问,便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一早就进了府,身旁有个和尚。” “果然是他。”穆旭尧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说,“他……太像赤毒花了,我以为赤毒花不会留下他,没想到他竟然能活到今天。” 逐流看了看他,说:“认子之事,看来今日是办不成了。” 穆旭尧说道:“先处理另一个逆子——把穆绍祺叫回来,他若是在惠州兴风作浪,我就让他也死在周府。” 柳昔亭听到外间动静时便脱力般颓然坐下,他自知逃过一劫,后背冷汗涔涔,看向一动不动的青玄道长,问道:“师父,今天……” 青玄闭眼假寐道:“放心,他一时半会不会找你的麻烦。”说着话他突然睁开眼睛,向头顶看了一眼,说:“你有客人来了,师父晚些来看你,不要怕。” 柳昔亭被他抚摸了一下头顶,觉得一颗心落定了。这么多年来,他知道自己选了一条险路,也自觉有辱师父颜面,从来不敢向青玄求助,生怕师父生气,不肯再认他。他这般战战兢兢,今时今日却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多思多虑,骤然松下一口气,竟然瘫坐半天站不起身。 青玄所说的“客人”在片刻后翻窗而入,柳昔亭刚从头晕目眩中缓过神,先看见了一袭黑色披风。他还未曾看清来人面容,却直觉般地认出了对方是谁。 柳昔亭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快步行至他身侧,见他贴墙而坐便上前去抚摸他的肩膀,叫了声“阿寄”。 苏枕寄终于抬起脸,脸色有些苍白,说:“昔亭,我受伤了。” 柳昔亭吓了一跳,忙去看他,说:“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苏枕寄借他的力站起来,露出包裹在披风下正在流血的左臂,却不着急前行,还转过头去看窗边,柳昔亭见他不挪步,问道:“怎么了?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苏枕寄轻飘飘地抓住他的手,说:“我怕有血弄在你的窗户上,会被发现。” 柳昔亭见他衣袖下的伤口十分可怖,已是心疼不已,但听他这么说,又有些好笑。便扶着他先让他坐下,回身去拿了湿帕子过来,蹲在他身前,见他白色的外衫上尽被血弄脏了,就抬眼看他,说:“我把你的袖子剪下来,方便上药,待会穿我的衣裳。” 苏枕寄点点头,擦拭伤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嘶嘶个不停,柳昔亭尽可能轻一点,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穆老头搞了那么多机关,本来我们是想拿去算计姓陈的,结果我也着了他的道。”苏枕寄看着他上药,痛得差点跳起来,手指立刻想往后缩,却被柳昔亭紧紧握住。 柳昔亭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说:“忍一下,马上就好。”说罢他又叹口气,“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穆府上下尽是机关暗器,有的地方我都不敢随意乱闯。” 柳昔亭给他包扎好,看着他裸露在外的半截白晃晃的胳膊,自觉这种注视似乎有些无礼,忙抬头去看他的脸,说:“你把外衫脱掉,我给你重新找一件。” 苏枕寄嗯了声,看他转身去寻衣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可是你剪坏了我好几件。” 柳昔亭拿衣裳的手一顿,头也没回道:“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苏枕寄就闭了嘴,很安静地看着他走回来,顺理成章地穿上了柳公子亲自伺候的外衫。他小臂上的伤口不浅,没多会儿就能看见纱布上的血迹,柳昔亭将他的宽袖卷起来,用细丝带绑在他的手臂上,已经准备着等会儿再给他重新换药。 但是苏枕寄看他这个阵势就将手往后缩,说:“它一直流血,难道你要不停地给我换药?你要痛死我?” 柳昔亭看他这种畏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最多再换一次,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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