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环顾一圈,说:“那个老四从不进入内院,大概在门外守着。” 苏枕寄前几日便从柳昔亭口中大致了解了穆府内的机巧处,本来说好寿辰当日虽然不能近处交谈,起码远远见上一面,但是日头渐盛,穆府内也越发热闹,他仍然没有看见柳昔亭的人影。 一个清瘦的青年人领着吹哀乐的队伍畅通无阻地闯进了内院之中,老管家晃悠悠地迎上来,面上挂着笑,说道:“周少爷,这又是闹哪出?” 那个“周少爷”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是我姑姑的祭日,我为姑姑守孝,有什么问题?” 他说罢继续领着一帮人往里头闯去,外客听了这话,不禁议论纷纷,有个身高体壮的长髯大汉说道:“周家?哪个周家?” 旁边一人接话道:“穆盟主的亡妻是姓周吧?不过听说周家只有穆夫人一个独生女,哪里来的侄子?” 灰袍男子说道:“据说当年的惠州首富周家早年间确实只有一女,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只是小儿子生来多病,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到了道观中修行。周家小儿子在二十多岁时回了家,就听闻父亲去世,为完成父亲遗愿,与定了娃娃亲的姑娘成了婚,生下一子,不久后姐姐也难产去了。” “这一子,便是眼前这个‘周少爷’?他是什么人?为何没听说穆家有这么一个亲戚?” 这桌坐了一个面戴面纱的白衣女子,极为冷淡地看了一眼,说道:“此人便是有‘鬼手侠盗’之称的周通。” 听闻此名,众人皆一片哗然,“原来鬼手侠盗竟然是穆盟主的侄子。” 八年前惠安王私通外敌,与倭寇使者私相授受,收受了许多倭国风物,那些东西却在一夜之间从府中消失殆尽,转而出现在了顺天府尹的衙门前。 一连数天,甚至连惠安王府与之的往来书信都被送到了顺天府尹的书案上。而这些被盗走的物什上都留下了一枚金色的“周”字印记。 有人又问:“周通造诣既然如此,他父亲怎么未曾听闻其名?” 白衣女子冷不丁道:“也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愿意博一个虚名。” 桌上众人冷了片刻,刚刚的灰袍人笑道:“姑娘说的有理,若说鬼手侠盗的父亲尚在世,如今大概与穆盟主差不多年岁,也该有五六十岁了。” “真是奇怪,周家既然还有一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竟然都没有几人知道他的名姓?” 灰袍男子慢悠悠道:“想来家门巨变,不愿面对吧。下山回家后便是父亲的葬礼,随后姐姐去世,没两年妻子也因病去了。据说这位周家小儿子将孩子送到‘断山手’齐明的门下学艺后,便重回道观,再也不曾下山。” 白衣女子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说道:“这位先生,倒是对周家之事清楚得很。” 那灰袍人一掸袖子,慢悠悠道:“爱凑热闹罢了。” 同桌之人好奇道:“那先生可知,这周家唯一的儿子现在何处?周家万贯家财,他怎么能说不争就不争了?” 这话一出,白衣女子便凉飕飕地看过去,唬的那人急急闭嘴,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灰袍男子哈了声,“有命争,也得有命花不是?” 他说完眼神往白衣女子身上扫了一个来回,貌似不经意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宝贝,鸿雁山庄都惊动了?” 那女子听得真切,却并不看他,看向刚刚走到人前来的穆旭尧。 热闹的庭院霎时安静下来,苏枕寄在忙着盯陈老二的身影,跟着他绕进了后院,恰好与往前院来的穆旭尧隔着一座假山错身而过。 今日穆府中客人很多,难免有走错了路而在院中兜圈子的,穆旭尧并没有太在意,只不经意地侧目一看,却突然怔在了原地。 引路的管家有些不解地也看过去,但是那个人影只是一闪而过,没能再让人看见第二眼。 前院的哀乐声愈演愈烈,在后院打转的苏枕寄终于有点着急了,跟丢了不说,自己还把来时的路忘光了。穆府的构造实在太过曲折,假山绕着小溪,抄手游廊外是一片人工辟出的荷花湖,顺着假山旁的小径一路走,发现越向后这造景就越复杂,他已经穿过了第三个月洞门,彻底不知道自己绕到哪里去了。 苏枕寄想着高处更能看清楚地势,正打算跃上假山的顶来一探究竟,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衣袖。他心内一惊,下意识地抽手向后一跳,转过身就瞧见了熟悉的脸孔。 苏枕寄顿时露出笑意,上前两步,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见柳昔亭紧张兮兮地拽着他躲进了屋内。 迷路得救的喜悦感让他一时有些忘形,苏枕寄忙问:“你怎么在这里?” 柳昔亭叹气道:“你怎么从前院绕到了西厢房来?” 也不等他回答,柳昔亭忙让他噤声,说:“你现在能告诉我,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吗?” 苏枕寄见他过分紧张,才发现他的穿着与往日不同,他从来不会穿颜色太过鲜艳的衣裳,今天这件倒像是中了状元。 苏枕寄握住了他的手,说:“陈家的几人……他们今天也在这里。” 柳昔亭想起他问自己穆府的关要处,顿时醒悟道:“你要在这里动手?” 苏枕寄摇摇头,说:“我们不打算亲自动手。” 柳昔亭看上去更紧张了,说道:“听我说,我给你找些别的趁手的暗器,你的春燕小刀轻易不要拿出来,明白吗?” 其实苏枕寄不太明白,但是见他如此神态,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苏枕寄看着他递来的许多普通的小刀,仍然忍不住发问:“穆旭尧已经到前面去了,你见到那位神医没有?” 柳昔亭的脸色非常难看,瞬间握紧了他的手,语气生涩道:“见到了……” 苏枕寄问道:“他……怎么说?” 柳昔亭似乎全凭抓着他的手才能勉强站立,许久才说:“我见到他时,被穆家的人发现了。宗……宗先生后悔了,他拒绝替寻桃看诊。” “被发现”的后果是什么,苏枕寄不清楚,但是从他的神态中大概能猜出来,宗施於此次参加寿宴,定然有自己的目的,他又厌恶穆家至此,若是知道他与穆旭尧的关系,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苏枕寄说不出哪里不对,许久才迟疑地问出口:“他是刚刚才知道你和穆府……” “我求他解百花凋之毒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苏枕寄不解:“那他为什么?” 柳昔亭神色十分痛苦,声音几乎颤抖道:“阿寄,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前院的穆旭尧刚刚顶着哀乐声向给位武林好汉们表达完谢意,整个人却似乎心不在焉。他静悄悄地招来逐流,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府内来客众多,逐流问道:“主人指的是什么人?” 穆旭尧眼神阴沉,喃喃道:“赤毒花,我好像看见赤毒花了。”
第九十章 纷乱 苏枕寄从后窗悄悄跳出去的时候,寻桃敲响了柳昔亭的房门。 寻桃站在他的房门口,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话中含泪道:“你真要……” 柳昔亭一只手还握在门框上,指节惨白。许久他才说:“宗先生应该还没走,你独自去见他,他有个女儿,若是活着,想来年纪和你差不多,你去求一求他。宗先生并非铁石心肠,说不定……” 寻桃近了一步,说:“我不是说这件事!” “别说了。”柳昔亭别过脸,说,“你何必这么介意,只要能活下去……” 寻桃硬是挤进房来,嘭地关上了房门,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你够了吧,谁活下去?你只想让我活下去,你也不问我愿不愿意这么活着!” 柳昔亭侧过身不看她,说:“是我把你带进了这里,我必须要让你好好的出去。” 他的手臂突然被抓住,他听见寻桃声音哽咽道:“哥哥,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们不是亲人吗?你替我做决定,就不能问过我吗?” 柳昔亭不肯回头看她,自顾自说道:“我等会儿……怕没有时间,现在我陪你再去见他。” 寻桃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跟他走,嚷道:“你到底听没有听我说话啊!我不去!” 柳昔亭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寻桃几乎被他拽着向外走。寻桃被他气坏了,很用力地要挣开他的手,“你若是被他逼着认父,那我宁愿不活着!” 柳昔亭仍旧不看她,只是固执地抓着她的手腕,好半天才说:“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看着你一次次毒发吗?”他终于转过身来,蹲在寻桃面前,说:“你去见一见宗先生,他若是救你,我这就脱下这身衣裳离开。” 寻桃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你现在就把这身衣裳脱掉,我不信你的话。” 柳昔亭盯着她看,突然把她腰间的短刀抽了出来,硬塞在她的手中,握住她的手腕将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要是真的不想活了,你就连我也杀了,让我死在受辱前,我们再也不用因为这种事争执了。” 他说这席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寻桃被他吓坏了,想丢掉刀却被他紧紧握住手,怎么都挣脱不掉。寻桃跌坐下去,哭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你放开我!” 忽听一声叹息,有人说:“你们干什么吵成这样?” 两个人顿时安静下来,寻桃循声看过去,立刻推开了柳昔亭,快步跑到那人身侧,扑通一声跪下了,喊了声“师父”。 坐在一侧的男人身穿黑白道袍,须发皆白,发上束着八卦道冠,正是久不下山的青玄道长。他低头看了看满面泪水的寻桃,又问了句:“你们吵什么?” 柳昔亭似乎有些蹲不稳,跪坐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 寻桃抓住师父的衣袖,哭述道:“师父,您快点让他离开,再晚,他就要……” “我知道了。”青玄声音冷淡,“你先去寻那位神医,按你哥哥说的做,至于他,我会安排的。” 寻桃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问道:“师父,你刚刚才到吗?” 青玄看着一直沉默的柳昔亭,说:“昨晚就到了。” 寻桃站起身,两边都看了看,似乎仍有疑问,但是师父这么说了,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推门离开了。 待屋内重归寂静,柳昔亭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师父。 自从他拜师后,这是青玄第一次下山。青玄手边有个绸包,包得很严实,长约三尺。青玄的手指搭在绸布上,眼睛盯着他,问道:“昨天教你的,记住了吗?” 昨晚青玄突然造访,在这个高手密布的穆府,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柳昔亭的房中。 柳昔亭记得昨夜师父教他的掌法,仍然有些不解,只是时间紧急,他匆忙学下,没能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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