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手将将要碰到他的衣衫,苏枕寄便一皱眉头,轻飘飘向后挪移了半步,反手拧住了这个小矮个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是骨头移位了。 小矮个凄惨的叫声刚刚出口,就被身后的大汉一把捂住。 大汉将这人挥开,说道:“我叫武鸣,今日是奉我们堂主的命令来请阁下。阁下两个月前接过游仙阁的一桩委托案子,事涉此次命案,不知道阁下还记不记得。” 苏枕寄正用手帕擦自己的手,颇为不耐烦道:“我不记得。让你的人不要随意上手,我下手没有轻重,要是拧断了他的胳膊,也就算你们倒霉。” 他说完便要关门,却被一只手臂挡住,门外是武鸣的半张脸:“两个月前,游仙阁挂了张秋牌,是寻一个铜制瑞兽香炉。” 苏枕寄好像有了些印象,回想了些许,还不等他回答,武鸣又说:“游仙阁既然挂了这张秋牌,那自然是有人托游仙阁发布。阁下当时摘了这张牌,也顺利完成了——我想问问阁下,那个香炉是在哪里找到的?” 苏枕寄从不摘冬牌,因为任务琐碎且钱少。秋牌也只是来了兴致偶尔摘走一块,他也不知道一个破香炉怎么牵扯上了人命案子。 但是游仙阁的任何委托都要保密,他便说:“不能说。你不知道游仙阁的规矩吗?” 武鸣咬咬牙道:“如果你不说,紫藤堂便会把你当作杀害二当家的凶手,你身手再好,躲得过我们日以继夜的追杀吗?” “好大的口气。”忽然一阵金声入耳,如空山撞金钟,唬得紫藤堂众人都向后退了半步。
第四十三章 怜悯 苏枕寄循声看去,叫了声:“师兄,你来得好早。” 晦明走到他身侧,看向挤在他房门前的那群人,说:“不早,来得刚好。” 武鸣见他僧侣打扮,刚刚已察觉他内力之深厚,自然以为是少林高人,忙收敛了张狂神色,拱手道:“原来苏公子是少林的俗家弟子,难怪身手不同凡俗。” 当今江湖以少林寺为尊,但并不是所有和尚都出自少林寺。只是武鸣一时被震慑,先入为主做了这个不太正确的判断。但是借一分少林寺的光并没有什么不好,晦明也并没有反驳。 武鸣见他们二人都不接话,一时有些尴尬,又直起腰板,态度却温和了许多:“并非是我等故意冒犯,事涉人命,只能麻烦苏公子帮帮忙。” 晦明说:“他的刀,你们哪里寻来的?” 武鸣说:“是尸体……” 苏枕寄瞥他一眼,说:“刚刚不是还在问我香炉的来处,难道不是你栽赃我,就是为了套我的话吧。” 因为平日很难听到苏枕寄说出对题的话,此时听他这么说,晦明的目光带着赞许,幽幽地落在了苏枕寄的脸上。 苏枕寄莫名奇妙地看了晦明一眼,不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武鸣说道:“香炉的事情,我们的确想要请教,但是这把刀的的确确贯穿了我们二当家的喉咙,酒铺的许多人都能作证,并非是我故意构陷。” 晦明看了苏枕寄一眼,说:“既然如此,过去见一见吧。” 苏枕寄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问道:“今天不是要回去见师父吗?” “今天若是走了,你的名声就要扫地了。”晦明淡淡道。 踏入紫藤堂的大门,入眼一片缟素。 武鸣一路引他们进了正厅,厅内停了一副油杉木黑漆棺材,厅前站着一肩宽臂长的男子,此人一身素衣,像是等待多时。 “大哥,这位就是苏公子……” 厅上所站之人名叫徐往利,听到武鸣引荐,神色也没见松快多少,连侠士之礼都不肯见,说道:“虽然是对你以礼相待,但你的刀出现在我二弟的尸体之上,昨日请仵作验过,那一刀是致命伤无疑,我希望苏公子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武鸣上前一步道:“大哥……” 但他话还未说出口,徐往利便重重看了他一眼:“你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了。” 武鸣拱手道是,回首又看了苏枕寄一眼,径直离开了。 苏枕寄看见棺材尚未封口,问道:“我能看一眼吗?” 徐往利让开身子,示意他进。 棺材里躺着的人身穿干净的白衣,脖颈处有明显的黑线缝合的痕迹。 苏枕寄绕看了一圈,说:“伤口如何,仵作记录在册了吗?” 他说完却自己哦了声,说:“你们三当家说了,你们的事不归官府管。但尸体何状,既无仵作记录,又无公堂唱报,如今伤口也已经缝合完毕,你们什么实证都不留下,怎么往我的头上记啊?” 徐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说:“那是官府的章程,我想杀人寻仇,可不需要章程。” 听他这么说,苏枕寄便手一摊,说道:“今天我来,是因为凶器是我的刀,我不想平白染上一桩人命。堂主又这样说,看来我清白还是不清白,只能凭借你们的一张嘴了。” 徐往利看他的眼神微妙的变了变,向他一伸手,说道:“苏公子,里面聊。” 苏枕寄看了眼静默站立许久的晦明,见晦明示意他进去,他便转回头,说道:“那请吧。” 待进入侧厅,徐往利给他让座,苏枕寄却摆手拒绝:“有话直说吧。” “武鸣应该说过,两个月前公子从游仙阁摘走的一张秋牌,委托人在寻找一只香炉。这只香炉与我二弟之死有莫大关联,所以不得已以这种方式请阁下一见。” 苏枕寄哦了声,说:“我的刀能还我了吗?” 徐往利一愣,说:“什么?” “我的刀啊,造起来很麻烦很贵,我先前丢了一把,是你们拿走的?” 徐往利吸了口气,说:“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是刀,现在也不能给你。” 苏枕寄想了想,说道:“你们直接去问游仙阁不就好了?事涉人命,也许你们多给些金银,他们会帮你的。” “试过了。他们主人家出远门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苏枕寄仍然说:“但是游仙阁有游仙阁的规矩,我若是坏了人家的规矩,到时候不准我摘牌了,我的名声也一样受损,那我何必帮你。” 徐往利说:“此事我绝不会告诉旁人……” 苏枕寄说:“香炉和二当家的死有什么关联?你总要告诉我吧。” 徐往利一皱眉:“这是我们堂内私事……”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枕寄转身就走,徐往利忙叫住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让我失信于游仙阁,却不肯拿出诚意,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吧。”苏枕寄头也不回,抬腿就出了侧厅。 * 柳昔亭背上的烫伤刚刚结疤,岑书白正在帮他穿上衣,突然说:“苏州的信应该已经到了。” “徐成无的死讯?” “是。紫藤堂和春风堂这两年为了海面上的生意本就打得不可开交,徐往利又最心疼自己这个弟弟,如今这般惨状,他肯定要来信告冤的。” 柳昔亭穿好了中衣,便摆摆手不让他动,自己去套外衫:“春风堂来信了吗?” “我们到漳州之前就来信了,痛斥紫藤堂强抢他们的西洋生意,砸了货物,还绑了他们的兄弟。更何况冯全的幼子惨死,被人塞在香炉之中沉水,也是深仇大恨。” 岑书白看他穿戴整齐,走近了想为他正冠,但是柳昔亭摆手让他退到一边,对着铜镜整理束发,说道:“紫藤堂应该已经知道香炉不见了吧。” “是。他们按照游仙阁发布的委托,已经找到苏公子那里去了。” 柳昔亭的手一顿,回头看他:“谁?” 岑书白一愣,说:“徐往利……他在找……” “找到谁那里去了?” 岑书白说道:“苏公子,上次那张秋牌是他摘走的。公子,你忘记了?” 说起来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柳昔亭还没有太过留意他,如今刻意回想,竟也不记得是他摘走了那张秋牌。 柳昔亭就这么沉思一会儿,才说:“他……若是想帮,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房门笃笃响了两声,便听见丫鬟的声音:“公子,老爷叫您一起去用早膳。” 柳昔亭应了声,随即叹气道:“走吧。” 岑书白看他一眼,说:“应该只是说苏州的事情,大清早的,不会再给你难堪吧。” 柳昔亭不作声。 到了饭厅,穆旭尧已经坐在主位,寻桃就坐在他身侧,战战兢兢的,看见他来才露出点笑意。 柳昔亭莫名有些紧张,拱手行礼道:“主人。” 看神色,穆旭尧不像是不高兴,还笑眯眯地招手让他坐,说道:“你们许久没有回来,早该坐在我身侧,好好吃顿饭。” 柳昔亭刚刚坐罢,还没摸到勺子,就听见他问:“你到苏州几年了?” “三年了。” “这三年来,你的差事办得好,我也很少管束你,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有些不上心了。” 柳昔亭忙起身到一旁跪下了,还不等他说话,穆旭尧又道:“苏州的两个堂口如今乱成一锅粥,他们本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叫你去制衡一二,结果他们却自相残杀,你是怎么制衡的?” 一旁的寻桃吓得僵在原地,拿勺子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连放下来都忘了。 很快,穆旭尧又缓和了神色,说:“我知道你辛苦,这次你回去,替我解决干净,杀上几个不老实的,我都不怪你,但你再让我收到他们左一封告冤,右一封请愿的信,你就不要怪我严苛,又罚你了。” 柳昔亭垂头道:“是。” “起来吧,该吃饭吃饭,总跪着,别人要以为我苛待你。” 柳昔亭站起身,坐回了原位。这番斥责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寻桃不该在这里。柳昔亭心内七上八下,总觉得穆旭尧有话没有说完。 这顿早饭几个人吃得各怀心思,待饭食撤下,穆旭尧招招手让他们跟来了侧厅。 往常穆旭尧跟他议事,他都是不准坐的,最初甚至让他跪着听,侍女小厮可以侍立,他却站都不许。 穆旭尧是个心狠手辣的驯兽师,他知道烈性兽的脾性不是几天就能消磨干净的。待柳昔亭习惯了跪着听训,于是连罚他都要逼他跪在院子里,脱掉上衣,让旁人看着长鞭棍棒是怎么在他后背上留下痕迹的。 在柳家教诲下,柳昔亭自小便知道衣衫不整是为无礼,但他如今却不能在人前齐整衣冠。他被驯化了这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头,但最畏惧的仍然是在人前去衣,这比任何实际的惩罚都更让他疼痛。 进入侧厅,穆府的老管家亲自过来伺候茶水,寻桃站在柳昔亭身后,两个人都各自紧张着。 穆旭尧坐下慢饮了一口热茶,说道:“你明日便启程回苏州,今天就不用管旁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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