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锦心绣口,能将他御书房里的史传文典背得七七八八,提笔便是辛夫人亲手教的端方小楷,诗书礼乐射御皆有模有样,性情也被养得活泼灵俏,乖巧黏人。 李舜城不禁想,他在芳华殿那些年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 虽说李择缨聪敏,几番劣势都应变自如化险为夷,却终还是敌不过李舜城心思缜密沉稳老练,最后被杀得片甲不留,只余一败涂地的残局和李择缨面面相觑。 李择缨看得眼发直,拿手锤了锤脑袋,神情好不挫败,骨碌碌转念一想,既然不能痴心妄想光明正大地赢,那就歪门邪路地耍赖撒娇好了:“父皇父皇,下一局能不能让让我?” 李舜城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棋盘黑白两边,将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捡进篓匣中,闻见小孩这话,眉边一挑,问:“想赢?” 李择缨点点头。李择缨殷切地拉着他的袖角,伸出了一根手指,向他央求:“就让一局好不好。” 李舜城伸掌包拢住他的手放下,笑了笑,扔了手边拣到一半的棋,看向方才一直在旁观棋的李誉,道:“李誉,过来拣棋,跟他下一局。” 李誉闻言一顿,移步上前来。 李择缨垮了脸,推开李舜城的手说:“不要不要!万一我下不赢他呢!” 李舜城抚摸他的头,说:“你且尽力一试。” 李誉默默拣好两篓棋,自己执了白子,让出黑子给李择缨,拱手道:“皇弟先请。” “谁要你让了!”李择缨从榻上起来朝他嚷。 李誉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换了黑子,把白子推过去,伸出右手,说:“请。” “你!”李择缨气得喉中一梗,却也无法,咬牙憋了回去。 李誉权当未睹面色沉稳,执子落在了棋盘星位。 当朝皇帝立储君时,前朝后宫纷纷揣测圣意:皇帝膝下,除了襁褓之中不会说话的,只三位皇子适龄。大皇子李誉为正宫皇后所出,怀瑾握瑜秉节持重,神华内敛不露锋芒,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二皇子李烈为沅夫人所出,性格乖张,品性顽野,一次秋宴上出言不逊,被贬去了边陲做世子;剩下一位就是冷宫那位辛夫人的三皇子,境遇可怜得甚至还不及那个被贬的世子。 芳华殿中也有人见过李择缨,知他咀英嚼华,腹内并非草莽,比那李烈要聪慧百倍。 此时便又有人嚼舌:你看他生的一副祸国殃民之相,怎配和大皇子争夺太子之位? 这话给蕙芸听了去,又回芳华殿学舌给李择缨逗趣玩儿。 李择缨那时已经瞧出蕙芸心悦李誉,视李誉如眼中刺,最恨别人拿他跟李誉比较,嗤笑一声,冷冷说:“我长得祸国殃民,你那太子哥哥就长得国泰民安了?” 蕙芸瞧了一眼身穿四爪蟒袍刚被册封为太子的李誉,掩着唇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李誉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李择缨上挑三分眉地讽嗤他,心想,那张脸确实是一张媚生惑众的脸。 即便此刻相对而坐与他棋弈,他仍旧如此认为。 朝华的光从斜窗照下来,将李择缨一张脸照得有如灯烛辉映下的殿中珍宝,浮在周身的纤尘也被照得金光闪烁,映得他眉清目亮,任何人望着那一双眼睫,都会目眩神迷,犹如危楼望星,百尺近月。 李择缨撑着下颔思索沉吟,白玉的棋子捻在他指间,衬得指甲格外莹润。棋落楸枰,一声接连一声,似是珠落玉盘。 李誉凝望得正出神,忽见他红润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的是:你、输、了。 待李誉恍悟过来,再看案上的棋盘,已踏错一子,满盘皆输。 可惜那一子行错得太明显,李择缨不禁有些失望:“父皇是不是叫李誉故意让我了。” 李舜城笑着拍拍他的头,说:“朕可没让他放水。” 李择缨挑眉看着对面正在拣棋收拾残局的李誉:“哦?那就是他自作主张让我的了?” “这就要问他了。” 李舜城神情淡了下来。 宫中耳目探听来报,说那日噼断锁链进了芳华殿的人是太子李誉。太子一向循规蹈矩,为何要闯芳华殿。 “你有没有自作主张?” 李舜城眼神肃冷如箭,盯着李誉像是审问犯人。 君王的视线太过威摄,闻见此言李誉更是一悚,后背不住发颤,跪下来道:“儿臣不敢,确实是儿臣轻忽大意,技不如人。” 李择缨见这样严冷的李舜城,冻如三尺冰锋,也不由噤声讷语。 李舜城扫了一眼地上的李誉,从榻上起来,背过身,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李誉撩起衣摆起身,躬身缓缓退下。 空旷的室内静了一会儿,李舜城手边忽然一暖,回过身看,是被身后的李择缨握住了手。 小孩双目盈盈望着他,梨花映秋水似的,很轻的声音问:“我赢了棋,父皇不高兴吗?” 李舜城心头一软,牵着手携了他坐回榻上,摸着他的头,说:“自然不是。” 李择缨缠上他的膝,手扒着不放,摇了摇他的膝盖:“那父皇别赶我走。” 李舜城叹了口气,将他轻轻抱了起来,他的孩子被养得很瘦弱,手脚纤细得像个女孩儿,轻易就能拦腰抱起揣进怀里。 李舜城搂着他,翻开案上的文书,笑说:“你要留下来陪朕,就好好地陪,别又无聊睡着了,到头来还得朕把你抱到床上去。” 李择缨小猫似的拱着身子去他怀里,靠在他胸前咕哝:“上次是父皇你看的书太无聊了,这次我一定不打瞌睡。”探了探头去看李舜城手中。 纸上是一封千字檄文,口讨笔伐的是皇后之兄吕邈贪污受贿挪用军饷,底下十几本折子全是为此陈情的奏章,笔杆子的仗打来打去,看得李择缨眼皮直打架,没撑过一会儿,就趴在李舜城肩上睡着了。 李舜城温柔端详着他的睡脸,眉目纤长,唇若桃瓣,雪白的颈间萦着淡淡的柔香,李舜城轻轻撩起他一缕发,发丝褪了些微墨色,躺在他手心透出细闪的金光。 李舜城俯首亲了亲手中那缕发,下榻将他抱去帐中,掖了掖被角才离开。 待李择缨醒来,殿中只剩他一人。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呆呆坐起身,宫女进来伺候,才回过神来,问:“父皇呢?” “回殿下,今日皇后娘娘生辰,陛下往栖梧宫赴家宴了。” 李择缨的心仿佛一下跌了空。
第十二章 李择缨丢魂失魄地回了芳华殿。 没揽书弄墨,也没折花钓鱼,一个木头桩子似的人影竖在中庭。 侍女两个转头对眼相觑,走开了,又回来。 一个把树下的小桌迁过来,铺了画毡摆了臂搁,将李舜城上回赏的玉杆鎏金的皖香羊毫笔奉上。一个把李择缨昨日未读完,合在书案上的《典论论文》孤本寻了过来。 李择缨都摇了摇头,兴致缺缺。 殿中樱树如火如荼,却也敌不过四月倒春寒,李择缨站在中庭吹风,冷得仿佛周身飘着雪。 侍女问他,他什么也不想说,胸中像是沉了一块石。 直到被冷风吹得嵴背打颤,李择缨才缩了缩鼻子说冷,想喝酒。 两女本想,李择缨只不过是沾点箸尖儿就倒的酒量,等小殿下自己喝醉了,她们也好服侍他早些就寝歇息。 可今日的李择缨越喝越醉、越醉越喝,醉眼朦胧地趴在阑干上,一斟一饮快一壶了,就是不倒下,仿佛盼着谁来。 两女灵慧,明晓其中款曲,立马密信禀告。 李舜城在宴上酌了几杯才过来的。 抱在怀里摸了摸小孩酡红的脸,两颊发热,应是酒力蒸的,身上透着凉,淋了夜露秋霜似的。 李择缨在庭中等了他许久,起了水雾的眼瞳映出他的脸,终于清醒了一点儿,软软地唤:“父皇。” 李舜城没有丝毫醉意,此刻却忍不住很想亲他。他的唇碰了碰小孩的额头,轻轻将他抱起,回了寝殿。 李择缨醉了不吵不闹,一路上安安静静搂着李舜城,觉得裹着锦被似的舒服又暖和,最好能在他怀里躺一个冬天。 李舜城抱他进帐中,李择缨头发墨一般流淌在枕上,李舜城将他长长的发尾撩去枕后,抚了抚斜乱的鬓发。 李择缨捉住他的手贴在脸侧,眼睛湿蒙蒙地看着他,“我好像有点儿发烧了,你再摸摸我的脸。” 李择缨睡觉时翻来滚去,将李舜城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踢走大半,回来又在院子里吹风,现下喝醉了酒,一时也分不清是酒热灼脸还是病热发烧。 李舜城担心地去摸他的脖颈锁骨,玉一般的肌肤浮了细汗,像是冰面下涌动着一股潮热的炎泉,融化成点滴雪水。 确实是发烧了。 李舜城扶起他娇软无力的身子,单手解开他的衣领,撷了巾帕探进衣服擦拭,李择缨乖乖任他摆布。 “父皇待择缨真好,父皇会永远对择缨这么好吗?” 李舜城听见小孩伏在他肩头轻喃,他自问从未待一个人如此细心备至,可只要换成李择缨,这些琐碎的服侍便都成了顺理成章心甘情愿。 李舜城亲了亲他眉边,说:“自然,你是我的孩子。” 谁知李择缨竟圈着他的脖颈吻了上来,那一双唇沾着潋滟水光,触感湿软凉润,像是夹竹桃瓣滑落进一涧潭水,从唇间渡过来一股清醇的甜香。老锕 銕缒¿更七"医菱舞8ˋ8舞酒菱 李舜城很清醒地尝出来小孩嘴里的是桃花酿。 李择缨的唇张得小,吻人吻得很绵软,两三下就喘不过气,轻阖眼皮软在李舜城怀里。 李舜城幽幽望着他,两指抵着李择缨双唇送了进去,小孩很听话,牙齿全收起了起来,温软小巧的舌头裹着手指舔舐,如同口欲期的婴儿。李舜城眸色一暗,按着他的头并拢手指捅进去,李择缨微张的唇舌含不住,喉咙不停吞吐干呕,唇角淌出丝缕透明的涎水,李舜城抽出手时,李择缨还似是委屈地呜了一声。 临走前李舜城拿巾帕擦拭了手指,看了一眼床上尚昏醉的李择缨,想,他的孩子记性很差,连恨到要刺杀他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遑论醉了酒发了烧,明日醒来想必是一件都记不得了。
第十三章 皇后贤淑持俭,生辰之日仅在栖梧宫摆了一桌家宴,皇帝姗姗赴宴,太子陪侍一旁,殿内外层层围围全是等候已久的宫婢。 才酌几杯,李舜城便离了席,皇后吕冯蓝脸上未表任何难堪神色,殿内静默了一会儿,吕后命人撤掉桌上微冷的饭菜。 李誉看了看桌上菜色齐全没怎么动过的膳食,抬手制止了宫婢,叫她们全退下。 桌前只剩母子二人对坐。 李誉安慰吕后:“母后别伤心,父皇只是生气舅舅贪墨军饷一事,过几日便会气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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