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赫连清宥视线始终落在那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冲裴永诚略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后来那人不知为何忽然放了臣回来,但只将臣带到了木筣山的一座山洞里,并放出消息引九殿下前来。小叔…云将军不放心九殿下独自前往,跟了过来。对方要求他们只能有一人上山,云将军便独自上了山。他们确实遵守承诺放了臣,可是臣与云将军才走出几里便被人袭击,然后,就成这样了…” 裴永诚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自从扶着云锦澈下了山,回绍城的这一路上,他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山上的那一幕。 对方足有五十余人,他本欲拔剑相迎,却被云锦澈拦下了。 云锦澈左手背在后腰处,攥着他的手,将他护在了身后。山风裹挟着热浪吹过,暖化了云锦澈微冷的语调。 “诚儿,小叔来晚了。” 他还记得有一年冬天,皇城下了场好大的雪,云府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起了个大早,和云司澜跑到后院打雪仗,小叔披着斗篷踏雪而来,蹲下身给他和云司澜暖手。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裴永诚对云锦澈的印象仍是玉带抹额,青衣飘袂。幼时在云府小住时,每每见到那道青色身影,都让人双眼发直。那人一颦一笑,皆若谪仙下凡。 只是如今再见,小叔却坏了眼睛,也没了那勾人心魄的笑。云锦澈站在他身前,挥出腰间长鞭,沾了满身血腥,只为带他平安回家。 赫连清宥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云锦澈裹了好几圈麻布的手。 这些年在宫中虽不免与裴永诚见面,却也未曾过多上心。直到前几日云锦澈来信提及此事,才恍觉过去了那么多年。 他记忆中的裴永诚,还是那个把蹴鞠踢到假山上拿不下来的小孩。 明临杞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刺眼,俯身略行了一礼:“赫连兄,没有其他事,本王先带永诚回去歇息了。” 赫连清宥抬眸望了他一眼,颔首应允。 裴永诚正要行礼告退,辅一抬头,对上赫连清宥冷冽的神色,忽然心头剧震。 这个角度,这张脸…… 他终于明白当时的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那银面男子露出的下半张脸,此刻就在他眼前,与赫连清宥的脸渐渐重合。 那人竟是摄政王?! 可是,怎么会? 他记得小时候,小叔有好几年都不在云府,似乎是住到了摄政王的府邸里去。摄政王既与小叔关系匪浅,听了他受伤又这般火急火燎的赶来,怎会舍得让人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永诚?” 裴永诚回过神来,发现明临杞已走出几步,正回头看他。他起身冲赫连清宥飞快地行了一礼,跟着明临杞离开了。 出了营帐,明临杞顿住脚步,看向魂不守舍的裴永诚:“你怎么了?” 裴永诚紧抿着唇,不知该不该说。 明临杞见状宽慰他道:“但说无妨。” “臣觉得……劫军粮之人,似乎是摄政王。” 入夜。 赫连清宥不放心云锦澈,直接在他的帐中住了下来,亲自照看他。只是云锦澈烧得厉害,药喂不进去,于是赫连清宥以口渡药,总算是让他喝了些。 云锦澈身上到处是伤,为了换药,只给他穿了件寝衣和亵裤。赫连清宥吹熄蜡烛,侧身上榻,轻轻拥住了他。 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给身侧的人,赫连清宥连续赶了几日的路过来,却毫无睡意,时不时抬手探探云锦澈的额头。 他解开了云锦澈眼上的红绸,借着帐帘外渗进来的月光,细细描摹着这张清冷漂亮的脸。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云锦澈忽然侧过了身面向他。赫连清宥怕他无知无觉压到伤口,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却听到一声呢喃呓语。 “师父…”
第90章 梦呓 云锦澈烧的脑子犯糊涂,不知今夕何夕,抱着赫连清宥哼哼唧唧地撒娇。赫连清宥克制地轻吻了下他的额角:“澈儿乖,明日就不难受了。” 然而云锦澈似乎没听见,搭在他腰间的手搂得更紧:“师父,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我长得不如轻尘,也没有佩绾公主贤惠,可是,” 半梦半醒半迷糊的云锦澈忽然委屈起来,眼角挤出两滴眼泪:“可是我真的好爱你啊…” 赫连清宥呼吸一滞,心疼的几乎快要死过去。 云锦澈还在自说自话,哭的越发厉害:“你为什么要烧死我爹娘,还连累我姐姐也丢了性命…师父,我真的好爱你,好想你,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替云家原谅你。” 他梦中呓语声音并不大,说得也很慢。赫连清宥靠近他唇边,耐心地听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胡话。 “我好讨厌现在的自己,满手鲜血,杀人如麻,他们都觉得我厉害,可我也知道,他们都怕我。”云锦澈钻进他怀里,眼泪蹭他胸前衣襟上,“师父也很讨厌现在的我,对吧?” 赫连清宥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那睡梦中的人喃喃道:“不对,师父一直都很讨厌我…” 他似乎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的师父一如九年前那般面冷心狠,弃他于不顾。 赫连清宥抬手抚在他脑后,轻轻揉了揉:“傻瓜,我怎么会讨厌你。” 明明喜欢都来不及。 云锦澈身上难受睡不安稳,滚烫的身体在赫连清宥身上蹭来蹭去,只为寻得一处清凉。赫连清宥身上体温刚好,云锦澈便抬腿缠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赫连清宥被他蹭的头皮发麻,试图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云锦澈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甜气息实在太诱人,他想了这么多年,如今单是闻着这体香便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 奈何云锦澈抱的太紧,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话落,浸湿半个枕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直到被他哄着睡熟了,手上力道才松了些。 赫连清宥兀自冷静了一会儿,才又去看躺在身边的小徒弟。 云锦澈睡相向来乖巧,赫连清宥擦去他眼侧洇湿的泪痕,心软的一塌糊涂。 算起来,云锦澈也只是比他小了四岁而已。从前他满心大计,只觉得云锦澈耽于儿女情长,实在幼稚可笑。 可是现在,云锦澈心怀天下,为了守这一方疆土连命都不在乎,他却觉得心痛。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不该如此。云锦澈应该一辈子当他的云小爷,被云家娇宠也好,在王府任性也罢,总之是该享乐的命。 难怪云姝妍死前那样恨他。 西疆天气恶劣,不过初夏的夜晚便已暑热难消。但赫连清宥却舍不得放开云锦澈一丝一毫,将他搂在怀里,爱怜地在云锦澈颊边吻了又吻。 云锦澈睡了两日才醒,烧的浑身泛酸。才从榻上起来,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不待他问,来人先出了声:“醒了?你伤还没好,快躺下。” 云锦澈愣了一瞬:“殿下?” “嗯,我在。”赫连清宥端着药碗在床边坐下,“来,先把药喝了。” 云锦澈伸手摸索着要接过碗,赫连清宥指尖拨开他的手:“我喂你。” 云锦澈这才发现自己两只手上都缠着麻布,便也乖了,任由赫连清宥喂他喝苦药汁:“殿下怎的忽然来了绍城?” “看到你的信就来了,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不料才到了半日就见你一身伤地回来。” 这话说的严肃,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怪他的意思,反倒是心疼多些。云锦澈心里一暖,笑了笑:“殿下莫气,末将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将诚儿救回来了不是么?” 他味觉也已消退了许多,这么一碗苦药被他喝的像喝水似的,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赫连清宥喂完了药,拿出手帕给他擦嘴:“连霜儿都改口唤我父亲了,你还要同我这般生分吗?” 云锦澈脸上笑意微敛:“煜儿和霜儿得殿下器重,承蒙殿下收养,是他们有福气。” 赫连清宥眸光暗了暗。他知道,从前云锦澈是真心实意想要给他做王妃的,只是那时他不愿娶。如今纵使他万般情愿,云锦澈乃平西将军,镇守晟颐西北疆土,绝不会被困囿于一方宅院。 只是他不甘心,总还想再试一试。万一云锦澈答应了呢? 赫连清宥这样想着,拉住了他的手:“我来之前特意去平西将军府看了一眼,礼部的人动作还算快,已基本建成了。只是我瞧着纱幔床帐之类的颜色都太暗了些,便嘱咐他们换了青色。” 云锦澈并不甚在意,反正他也看不见,但还是道:“有劳殿下费心了。” 赫连清宥对他的客气置若罔闻,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等这一战结束,便回皇城住吧。到时候我让人把暖阁的茉莉都给你搬去,若你不嫌弃,我也一起跟着搬去,王府就留给煜儿。” 云锦澈想转移话题,无意问道:“那霜儿呢?” 赫连清宥动作一顿。 这几日只顾着云锦澈,他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云锦澈觉出不对,当即皱起了眉,神色紧张:“霜儿怎么了?” 赫连清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没那么烫了,才将明临析下旨的事告诉了他。 云锦澈听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由于过度用力,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在他手心里晕开一片殷红。 赫连清宥心疼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拆下那染了血的麻布:“是我没有保护好霜儿,对不起。” 然而云锦澈并没有怪他,还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只是那颤抖的声线,让赫连清宥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皇命难违,谁也无可奈何。”云锦澈指尖微微发抖,“那荣嘉公主,殿下可见过?” 赫连清宥应道:“见过几面。荣嘉公主乃当今皇后所出嫡长公主,比霜儿大两岁,生性温婉,应当是个好相与的。” 云锦澈似放下心来,点点头又问:“皇后娘娘…可是吏部尚书宋家的千金?” “正是。” 当年明临析成亲时,云锦澈还曾随赫连清宥一同去观礼。那时候他才入王府不久,去观礼时处处端着,生怕丢了师父的面子,好不自在,因此对婚礼并无太多印象。而那时的明临析又不得先帝器重,只娶了一个尚书家嫡出的小姐,婚礼自然没有多隆重。 不过明临析当真重情重义,继位后并未另娶高官之女为后。即便年年有比宋皇后出身高贵的女子选秀入宫,却个个都屈居她之下,便是连宠爱也分不走。至今膝下只有两儿一女,皆是宋皇后所出。 云锦澈幡然醒悟。 这宋皇后,可不就是宋烽的亲姐姐吗? 难怪宋烽在顾平孟被处置之后就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他身为同谋却并未被宸阳帝降罪,想来是当时已成了太子的明临析念着发妻的情面将他保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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