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红梅 赫连清宥在西疆一待就是半年。五月末云锦澈带兵突围鄞城，总算将鄞城关夺了回来，又派了一支驻军镇守绍城关外通往栎汕的那条商路。 敌军被打的落花流水，狼狈退回滗翎屿。眨眼间入了冬，他们养精蓄锐了半年，最近竟又有蠢蠢欲动之势。 云锦澈前月里跟着楚彦回了趟北藩阳，闻讯立刻赶了回来，生怕西疆这边有什么异动。回来的那天他怀里抱着捧盛放的红梅，别扭地放进了赫连清宥房里。 自从夺回鄞城，明临析在鄞城批了一处临时的府邸让他们住下。因着是与叶君亦和楚彦他们共住，云锦澈说什么也不肯让赫连清宥跟他睡一间房，便是睡外间的软榻也不成，推三阻四地把人请到了隔壁卧房。好在他不再在赫连清宥面前自称“末将”，偶尔争论些你啊我啊的，倒也亲近不少。 西疆这边天气古怪得很，一到深秋便常常黄沙漫天，直到初春才能有所缓和，更不要奢望寒冬腊月的能看见什么花草。这捧红梅是他从楚彦府中花园折来的，离开北藩阳时还是一树花苞，到西疆已全开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云锦澈站在房中，摘了覆眼红绸，缓缓睁开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屋子里的一切。 赫连清宥许是去总兵府找凤楷议事去了，并不在房中，屋里没有点蜡烛。云锦澈眯着眼睛，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清冷月光，依稀可辨书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瓶。 许医正在西疆一带寻药，明临杞也派人跟着一起找，倒是很快便寻到了药引。吃了半年的药，他体内的风不渡竟真的解了。虽还有余毒未清，但身体还是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 只是他眼疾尚在，依然不可在光下视物，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许医正为他看过，说这种眼翳在民间很常见，只是疗程长，平民百姓鲜少有愿意花那个功夫和银钱去治的，渐渐的人们便以为此疾无法医治了。 云锦澈自然等得起。 而他现在只想把这捧红梅放进白瓷瓶里去。这白瓷瓶是赫连清宥几个月前上街时买来的，虽一看就是无良商家拿来哄骗人的西贝货，但赫连清宥非觉得好看，便买回来摆着了。 云锦澈伸手去够那白瓷瓶，房中光线晦暗，他又不甚看得清，竟一时失手，将那瓷瓶碰到了地下。 “啪——” 白瓷瓶瞬间四分五裂，摔了个粉碎。云锦澈正要俯身去捡，房门忽被人一脚踹开了：“谁在里面？！” 云锦澈怔愣在原地，听出是赫连清宥的声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 “澈儿？” 澹台影就提着灯笼跟在他后面，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自己房里的人，快步走了过去：“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吓到你了吗？” 说罢，他又双眸晶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让我去接你。” “才回来。”云锦澈指了指地上的碎片，“抱歉，打碎了你的花瓶…” 看见他怀里抱着舍不得放下的那一捧红梅，赫连清宥什么都明白了，笑着接过花：“送我的？” 云锦澈点点头，又要蹲下身去捡那碎片。赫连清宥忙拉住他：“让下人进来收拾了就是，你仔细划到手。” 云锦澈摸了摸自己指尖被剑柄和长鞭磨出来的茧子，小声反驳：“我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容易划到。” 澹台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正要吹亮了去点蜡烛，云锦澈瞥见那一抹火光，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先别点灯——” 赫连清宥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澈儿…你能看见了？” 确认澹台影没有点起蜡烛。云锦澈放下手，眨了眨眼睛：“许医正为我解了毒，光暗处可看见一些，但还是不能见光，也看不清…不然我也不会打碎了你的花瓶。” 赫连清宥挥挥手示意澹台影出去，澹台影利落地退下了，还不忘叫人进来把那堆碎瓷片收拾干净。 “一个花瓶而已，不必在意。” 赫连清宥也不顾他愿不愿意，直接将他抱到了窗边的矮榻上，显然难掩激动。 这样的月光，却已是云锦澈所能承受的最大程度。云锦澈坐在他面前，隐约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兰香：“殿下，我还是看不清你的脸。” “无妨。”赫连清宥忍不住倾身吻了吻他的唇角，“你知道我在这里就好。” 云锦澈不禁失笑：“我一直都知道。” 赫连清宥没有在意他的揶揄，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低下头来贴着他的唇瓣，将吻未吻：“澈儿，今晚别赶我走了，我想留下来。” 云锦澈喉结轻滚，有些动摇。 其实在他回北藩阳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一日不想念赫连清宥。有时夜半无眠，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当初走的那般决绝，时至今日还是半点也割舍不下。 即使逃的再远，他也还是得承认，他爱赫连清宥。 云锦澈在心里叹了口气。等他哪日不幸战死沙场，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姐姐？ 赫连清宥见他走神，张口轻咬了下他的唇瓣：“云锦澈，回答我。” 他离的实在太近，云锦澈抬眼便能望进那双幽邃的眸子里。即使眼前一片朦胧，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眼中滚烫炽热的情绪。 以前的赫连清宥从未这样看过他。好像九年前他亲手断送的师徒名分，打破了束缚在赫连清宥身上的某种枷锁。 云锦澈犹豫着抬起手臂，缓缓搭在了他肩颈处。 赫连清宥忍不住低笑一声：“叫我留下来说就是了，做什么勾我？” 云锦澈好生冤枉，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我没有。” “跑了五日的马，给我带一捧红梅回来。”赫连清宥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愈发低沉，“云将军，你怎的这样会撩人？” 云锦澈撇撇嘴：“堂堂摄政王，在这边陲之地待久了，竟也稀罕几朵梅花。” ……
第92章 回朝 云锦澈一觉睡到了近午时才醒。穿好衣裳起身，便听见外头有人来了。 澹台影端着饭菜敲了敲门：“云将军，您起了吗？” 云锦澈去开了门，澹台影忙把手里的食案递过去：“这些是爷吩咐厨房做的，说将军大病初愈，该尝些有味道的。” 毒发的这几个月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感官是如何逐渐消退的，吃的饭也越来越没味道，味同嚼蜡。 云锦澈接过食案，闻着饭菜的香味，心里一暖：“有劳殿下了。” “那鱼汤里的鱼肉都是爷亲自剔了刺的，还说让云将军千万记得多喝点汤，对身体好。” 澹台影说了半天，总算把他家王爷交代的事情都说完了：“我们爷跟叶将军一同去屿海附近巡船了，晚些便回，请云将军不必担心。” 云锦澈用过午膳，去院子里叫来澹台影比试过招。只是他昨夜睡的晚，又浑身酸软，打了半个时辰便没了力气。 澹台影心知肚明，怕他累着，拉他在院子里坐下来喝茶。云锦澈刚想揉腰，一只手已先一步抚上了他后背，轻轻按揉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澹台影立刻起身行礼：“九王爷。” 明临杞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云锦澈一下子烧红了脸，身子前倾不着痕迹地避开明临杞的手：“九殿下，您怎么来了？” “方才远远瞧着先生与澹台将军切磋，见先生似乎身子不适，便前来探望一番。” 明临杞靠近一步，手掌再次贴了上来。像是怕他再挣脱似的，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肩头：“临近年关，先生下月该准备回朝了。杞儿离宫已久，到时杞儿与先生一道回去可好？” 云锦澈被他这样似搂非搂着，实在是别扭，遂起身行了一礼：“末将回朝只为述职，一路快马颠簸，恐不便带九殿下同行。且宫中事务繁多，九殿下不妨先行回宫，路上时间也宽裕些。” 明临杞似是没想到他会拒绝，有些意外：“先生是在赶杞儿走吗？” “末将不敢。” 他说着将身子伏的更低了些，不慎露出衣领下一抹淡红色。明临杞瞳孔一颤，顿时如遭雷击。 摄政王多年未娶，民间早就有不少闲言，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未接触过什么欢爱之事，即便先生与摄政王当真是那种关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 而眼下看到他心中冰清玉洁的先生身上出现这种痕迹，他不免觉得，这分明就是一种玷污。 明临杞周身怒意难掩，云锦澈不明为何，只当他是闹小孩子脾气。还欲再劝，双肩忽地一沉，淡淡的兰香将他裹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知道披个斗篷，冻病了怎么办？” 赫连清宥的声音温柔又宠溺，还带着点无奈，低头将自己的狐皮大氅严严实实地给他穿好。云锦澈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与他亲密过，红着脸羞的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对明临杞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口不择言道：“赫连兄不觉得此举不妥吗？” 赫连清宥将云锦澈揽过来，一手扶在他腰后轻轻按揉：“有何不妥？” 方才还柔情万分的赫连清宥瞬间变了模样，语气冰冷如坠寒潭，双眸阴鸷地盯着对面的人。明临杞丝毫不退让，怒火中烧：“赫连兄只顾自己舒坦顺心，可曾想过旁人如何看待先生？你身为皇室中人，既不能明媒正娶，又何必纠缠。那些市井流言，赫连兄就当真不在乎吗？” 云锦澈没想到明临杞竟会不管不顾地说出这些话，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赫连清宥察觉到，低头紧紧拉住了他的手，随即冷笑一声：“本王做不到，九王你便能做得到了吗？” 明临杞被戳破心事，愤怒更甚：“你！” “能不能明媒正娶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本王娶不了，那本王嫁他便是，轮不到九王来置喙。” 话落，赫连清宥拉着云锦澈离开了院子。明临杞盯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觉得方才赫连清宥说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不禁咬牙切齿：“这摄政王真是好不要脸…” 行了一礼也准备离开的澹台影：“………” 一路被赫连清宥拉回了房里，云锦澈还是羞着的，脸红的能烫熟鸡蛋。 赫连清宥拉着他在窗边坐下，一边给他暖手一边笑话他：“多大的人了，怎么一说这个就害臊？” 云锦澈没好气地抽回手不让他碰：“谁要娶你。” 赫连清宥笑着倾身过来，将云锦澈压在了桌边：“我觉得将军夫人比摄政王好听，你觉得呢？” 云锦澈抬手推他：“少胡说八道了。” “澈儿，从前你真心想当我的王妃，如今我亦是真心。”赫连清宥抓住他推拒的手，拉至唇边轻吻，“我不在乎身份名位，只要往后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无名无分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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