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于青自是应好。 陆家因着陆云停的生辰,在陆家传下来的那家医馆外义诊半个月。陆家本就是采集草药发家,这些年族中虽有了别的营生,那家医馆却一直开了下来,在江洲城内颇有些名气。 陆家医馆外队伍排得长,两个少年相携着往前探看,当中一个年长些,另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往前走时,才看出年纪小的那个腿是瘸着的,约莫得了风寒,不住的咳嗽。 二人排了好些时间,才轮着他们,看了诊,大夫开了方子。虽说不用花问诊费,陆家有几味常见的药材也是送的,可当中有两味却需要花钱买,虽只花了半两银子,还是让二人一阵肉疼。 年纪小的那个咳嗽了好几声,道:“二哥,我忍忍便好了,用不着费这个钱……” 年长些的道:“你都咳了几天了,这天一天天的见冷,你身子不好起来,万一更严重——” 年纪小的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小声道:“都怪我,我若不跟着出来……” 那年长些的少年道:“你也是想多挣些钱。”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年纪小的抬起头看着自己二哥,问道:“二哥,你说茶馆里那些人说的江于青……是不是三哥?” 年长的少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江于青是读过书的人,还中了秀才,老三被贵人带走的时候字儿都不识几个呢。” 年纪小的道:“可万一呢……万一他是三哥……” 年纪长的少年道:“就算他是,也和咱们没关系了。” 于青71 江洲入了秋,天气渐凉,枝头碧绿的叶子也被秋意催红。 江于青坐在回南苑别庄的马车上,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色,秋去冬来,很快就又是一年了。今年的岁考在即,书院内的学子都紧张起来,抱书苦读,生怕考个末等,在高学政眼前“挂上名”。 “江少爷,到家了。”马车外元宝叫了声。 江于青回过神应了声,他推开车门,钻了出来,见元宝伸手要去拿他手中的书,道:“没事儿,我自己拿。” 元宝:“哎。” 守庄的门房眼尖,将马车牵了过去,还没走,就听江于青问道:“少爷从城里回来了吗?” 门房笑道:“没呢,少爷托人回来带话,道是今夜估摸是回不来了,让您早些歇息,不用等他。” 少爷这是又忙上了,江于青道:“我知道了。” 已经是十月中旬了,陆云停手中的事情更多了,生意上的事情繁琐,陆云停有时要回城内谈生意。城中有宵禁,若是晚了,便出不了城,陆云停被绊住回不来,就会提前让人告诉江于青。 江于青抬腿走入庄内,临过庄门时,江于青察觉好似有人在看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眼,元宝问道:“江少爷,怎么了?” 庄外空无一人,江于青道:“没什么。” 兴许是昨日看书看得太晚,有些恍惚了,不知怎的,这两日回家时都好像有人在看他,可他去看,又什么人都没见着。他摇了摇头,心想看来今晚不能再看书看太晚了。 没想到,他将要换寝衣就寝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是陆刀,“江少爷,您歇了吗?” 江于青当即起身过去将门打开了,道:“陆大哥,有事吗?” 陆刀板正地行了一礼,开口道:“今夜田庄里的佃农发觉一个人在庄外鬼鬼祟祟的,又是个生面孔,就把人绑了送来了庄子里。” “闹贼了?”江于青问。 陆刀看了江于青一眼,道:“我本想将他送官,可他嚷着要见您。” 陆刀负责守卫南苑别庄,陆云停又不在,他只能将这事拿来请示江于青。 江于青愣了下,道:“见我?” 陆刀说:“是,他说……他姓江,是您的兄弟。” 江于青呆住了,过了许久,他道:“人呢?” 陆刀说:“柴房。” 江于青思索了片刻,对陆刀道:“陆大哥,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 陆刀自是应是,他是陆家的家生子,自然知道江于青的身份。若是寻常贼子,嚷出什么,陆刀也不会让江于青去见他,说不定自己就送官抑或打上一顿丢出去了。可那个小贼——眉眼之间,的确是和江于青有几分想象。 陆刀眼前浮现那个小贼抱着他的大腿,着急忙慌地喊道:“大人,我不是贼,我真不是贼!我是来找人的!” 陆刀不耐烦,抬脚就要将他踢开,却听他道:“我找江于青!” 陆刀动作顿了顿,垂下眼睛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又瘦弱的年轻男人,他对上陆刀审视而犀利的眼神,咽了咽,大着胆子道:“我找江于青……江家村的江于青,我……我是他二哥。” 陆刀不知江于青是陆家二老从何处带出来的,可他细细看着面前的人眉眼,确实和江于青有几分相似。他面上不为所动,一脚将他踢开,道:“陆家只有江少爷,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小贼”登时脸色惨白,见陆刀转身便走,顾不得其他,仓惶地爬了几步,道:“大人,我求您,让我见一见他,若是见不着他……我弟弟就要死了,我求求您!” 他哭喊得凄惨,陆刀迈过了门槛,柴房门也关了起来。 陆刀思忖着这人所说的真假,依规矩,江少爷入了陆家,就是陆家人,过往和他都没有关系了。可这人若是真的是江少爷的兄弟,一旦将来江少爷知道了,心生芥蒂,甚至怨恨于他—— 二人穿过回廊,绕去了柴房,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重重的拍门声,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叫着,声音里夹杂着焦急绝望,“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江于青!”“三娃子!” 江于青脚步一顿,面上闪过几分茫然,这声音听着很是陌生,可“三娃子”几个字,却如自蒙着厚厚灰尘的匣中飞了出来,唤醒了江于青早已经忘却的记忆。 江于青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走了过去。 “江少爷,”门外守着的下人朝他见了礼,江于青点点头,目光却仍看着这扇门,道:“有劳,把门打开吧。” 下人将目光看向陆刀,见陆刀点头,才拿出钥匙,锁一开,门也被从里头哗的一下拽开了。 门里门外的人对了个正着。 出现在江于青眼前的是一个瘦削狼狈的布衣青年,他头发乱了,衣裳也脏兮兮的,打着补丁,瞧着和庄子里的佃农似的。 可江于青却一眼认出了,面前人是他的二哥,江于行。 江于青认出了江于行,江于行却没有认出江于青,反而叫面前叫这白皙俊秀的少年镇住了。 离得远时尚且不觉得,凑近了,面前这个和他弟弟有几分像的人就让江于行不敢认了——这和他记忆里的江于青全不一样。江家孩子多,他顶上有个大哥,江于青行三,底下还有个老四江于安,外加两个姐妹。 江于青并不如何起眼。 江家穷,他们打小就要想办法给家里添口吃的,江于行脑子活,跟着别的孩子爬树下河的时候,江于青就要担着家里的活儿。家里总吃不饱,平日里说的话也就少了,他大哥憨厚老实,老四乖巧听话,相比之下,老三江于青就显得有些木讷沉闷了。 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衫,肤色白,一双眼睛黑亮灵动,有几分内秀的沉静,俨然哪家富养出的小少爷,读书郎。 江于行舌头好像被猫叼走了,没来由的,竟然生出几分局促不安。他抓紧了自己的衣袖,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说:“二哥,好久不见。”
第25章 72 72 屋子点了灯,元宝奉上一盅热汤,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了江家兄弟二人。 江于青说:“二哥,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饭要一会儿才能好。” 江于行局促地应了声,却迟迟没有动作,自打见了江于青他就莫名的紧张,出了那柴房,跟着江于青进入暖阁里越发拘束。说来他们已经三年未见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二人间却如同隔了鸿沟,让人望而失措。 桌上是三碟精致的糕点,比江于行在江洲做工时,路过点心铺子门口见过的点心还要精巧,花儿似的,一看就精贵。热汤里腾起丝丝缕缕的香味儿,不住地往他鼻尖钻,仔细算来,江于行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今日更是出门前吃了一个干硬的饼子,当真是又饿又渴。 江于行下意识地搓着自己的裤腿,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叫了声,“三儿——”这个称呼刚叫出口,目光对上江于青,又鬼使神差地顿住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称他才好。 那大人说,府上只有江少爷。 江少爷。 江于青自然也看出了江于行的局促不安,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江于青竟也不知要如何和他相处,轻声道:“先吃东西吧,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哎,”江于行说,干巴巴地应道,“好。” 他盯着那几碟点心咽了咽,紧了紧拳头,才伸手拿住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点心甜而不腻,江于行自小到大,还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即便是当初江于青离家之后,他娘因着手头宽裕,特意在镇上买的用作他大哥成婚之用的点心也不如面前的好吃。 糕点小而巧,一块入腹根本不解饿,反而勾得肚子里闹起来,下意识地拿起了第二块。吃上东西,就顾不得紧张了,江于行堪称狼吞虎咽,还险些将自己噎着了,江于青及时将热汤推了过去,江于行当即捧住灌了好几口。 汤是厨房里烹的羊肉汤,煨在炉上,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热乎了起来。 江于行怔怔地看着这盅热汤,被饥饿压下去的窘迫无措又漫了上来,就在这时,他听江于青问道:“二哥,你怎么来江洲了?” “……啊,”江于行回过神,看着江于青,“做工,”他补充道,“想找点儿活干。” 说到此处,江于行猛地想起了江于安,登时站了起来,面上浮现几分焦急,“小安病了,三儿,小安病得很严重,我想求你,帮帮他。” 江于青呆了呆,道:“小安?” 江于安小了他三岁,在他印象里,江于安是那个瘦瘦小小跟在他身后的孩子。真要说起来,在所有兄弟里,他和江于安最是亲近——江于安小时候是他照顾的。 他爹娘忙碌,江于安就交予了他和妹妹照顾。江于安还不知事时,总是像跟小尾巴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三哥,他若忙碌时,小小的江于安就坐在一旁自个人拨泥巴玩。 江于青眉毛皱了起来,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江于行顾不得其他,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小安做活时伤了腿,身子一直不大好,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吃了药也不见好,前日夜里,他突然发了热,我想找大夫但是……我们手上的钱都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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