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娘卖了你得了五十两,你的这些被留下的兄弟姊妹,再是良善,也是受益的,”陆云停冷酷道。 江于青呆了呆,看着陆云停,陆云停语气又是一缓,道:“江于青,你记着,你不亏欠江家任人。你可以怨恨,也可以原谅,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自苦,也无需自苦。” 75 陆云停一番开解,着实让江于青心情纾解不少,他一宿未睡,又劳心劳神的,闻着屋中清淡的安神香,抱着陆云停,心中安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半日。 再醒时,江于青一身颓丧气去了个七八成,又精神抖擞起来。江于青好就好在心大,难过的情绪留不久,顶能自我开解,更遑论身边还有个陆云停。 少爷说的对,二哥也好,小安也罢,他并不欠他们。 小安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心中很感动,当年被家人舍弃而留下的阴霾都淡了不少——有人还惦记着他,他并不曾被所有人抛弃,但他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有愧于小安。江于青心中不再抗拒江家村的往事,假以时日,他便能慢慢释怀此事。这世上缘深缘浅说不清,有人缘分深,合该走在一处,有人便只有浅浅一道,稍不留神就随风而逝。 他们这段亲缘或许也是如此。 江于青在江于行和江于安面前也坦然了许多。 江于安不知和江于行说了什么,兄弟几人再相见时,他二人眼睛都是红的,江于安却不再说着要将他赎回去,这让江于青松了口气。 江于安赤子心性,若有选择,江于青并不愿意伤他心。 后来江于行对江于青说,他已经把话和江于安说清楚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不会教他难做。江于青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二哥,说实话,他和江于行并不亲厚。江于行性子野,脑子也聪明,不耐地里的活计,终日就和村中的一些年岁相仿的少年进山下河,时常惹得他爹娘抄起棍子逮着他揍。 江于行虽顽劣,却更得他爹娘喜欢。 相较之下,只会闷头干活,沉默怯懦的江于青,就很不招人喜欢了。 江于行和江于青虽是兄弟,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可性子不相投,感情也淡薄。可再淡薄,那也是亲兄弟,江于行自诩为兄长,那时业已懂事,哪里能看着弟弟就这么被卖了? 江于行也曾抗议过,可也仅止于此了。 如果不是此番来江洲,听见江于青的名字,他都不曾想过他们还再见。现在看到江于青有这番际遇,心中不是不高兴的,也舒了口长气,这样再好不过,他们也能放心了。平心而论,江于行不是没动过别的念头,他在外做工,见多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尤其是到了陆家的别庄,见江于青又得陆家重视,心中自也想歪过。可念头一动,又霎时清醒,无论陆家如何,也和江于青无关。江于青是被他们家卖出去,被陆家买下的,江于青自己尚且要小心行事,他们哪里还能这样不知廉耻? 江于行虽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大是大非心里自有一杆秤。 不该是他的,半点儿都不去贪。想通了此间关节,兄弟三人心中亮堂堂,相处起来无形中竟多了几分默契和自如。 江于青说:“二哥,谢谢。” 江于行挠挠脑袋,道:“说什么谢,是我们该谢你才是,”他看着江于青,轻声说,“谢你收留我们。” 江于青摇摇头,笑了,江于行看他笑,便也笑了,很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江家兄弟将话说开了,陆云停却记着那小的想“拐走”江于青一事,心里防得紧,一连数日都待在庄子里,江洲城也不回了,账簿公事都在庄中解决。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养得这么白嫩可人的童养媳,眼见着就要丰收了,还没啃上一口,先有人想拔了抱走,陆少爷能忍?这人要不是江于青的弟弟,陆云停一准儿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出现在江洲。 江家人别的不说,于人的喜恶却是一脉相承的敏锐。别看陆云停待二人周到客气,不显半点少爷脾气,可江于行和江于安还是对陆云停有几分惧意,旋即又想江于青日日都要照顾这位陆少爷,便悲从中来,生出几分欲拯救自家哥哥(弟弟)而不能的无力来。 看来富贵也不是这般好受用的。 江于青对他们之间的这点平静之下的涌动毫无觉察,心定了,他每日往返于书院别庄之内,课业忙碌至极。 这一日,江于行起得早,见江于青自房中出来,脸色便有几分古怪。在这别庄里也住了几日,江于行发觉江于青竟每日和那位陆少爷同吃同住,二人甚至同睡一榻,有一回他还见陆云停伸手摸江于青的脖子,动作很是暧昧狎昵,给江于行都看愣了,反应过来之后先是大惊,又是恼怒。 镇上的赵员外有百亩良田,江于行曾跟着村中的青壮去他庄子里做工,就听闻那赵员外老爷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喜爱年少俊俏的少年郎。 庄子里的人说起时神情下流,道那赵员外就爱走旱道,江于行年纪小,听得一知半解,张嘴就笑问,旱道,什么旱道? 那几人粗声笑起来,当中一人两手抱圆做了分桃的手势,道,干男人屁股,可不就是旱道? 江于行登时反应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说,疯了吗?那儿——那儿怎么能—— 那个字他说不出来。 几人嘿嘿笑起来,末了,有人道,人家有钱人,就爱玩儿点不一样的,要说起来前朝还有娶男人的呢。 江于行耳边似乎浮现了那些人下流的笑声,面色愈发古怪,拉住江于青的衣袖将他拽到一处,江于青不明所以,问道:“二哥,怎么了?” 江于行说:“你和陆少爷睡……睡一张床?” 江于青点头道:“对啊,少爷怕冷,身子凉,要人暖着床。” 江于行心里稍稍一松,又埋怨起这少爷毛病也忒多,睡觉还要大活人暖床,又问道:“就只是暖床?” “于青,陆少爷,陆少爷没有欺负你吧?” 他问得吞吞吐吐,江于青更奇怪了,道:“少爷对我很好,怎么会欺负我?” “哎——”江于行也不知怎么说,他已过弱冠之年,换了别的男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走了,他虽未娶妻,可到底在村中时常和那些半大的小子厮混,该懂的都懂了。可懂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还是说给自己的读书人弟弟,他犹豫道,“就是——怎么说呢,”他努力想将话说得斯文一些,可到底不曾读过书,干脆问他,“陆少爷怎么没有娶妻啊?” 提及娶妻,江于青神色顿了顿,道:“少爷从前身子不好,想来是无心女色。” 江于行灵光一闪,问道:“那男色呢?” 江于青:“……啊?” 江于行严肃地盯着江于青,可下一瞬,他的脸色就变了,他在江于青脖子里发觉了两处红痕。这时节,总不能是蚊子咬的,更不像江于青自己挠的,他瞪圆来了眼睛,指着江于青的脖子,道:“这……这,这是什么?” 江于青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耳朵先是一红,眼神闪躲,“二哥……” 江于行咬牙切齿道:“是不是那姓陆的弄的?” 江于青:“二哥——” “就这还没欺负你?”江于行气得差点跳起来,“这欺负大了,这是将你当什么呢!” 江于青看着江于行暴跳如雷的模样,有些诧异,却道:“二哥,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这能不生气吗?他都那什么你了!”江于行气得两眼通红,似乎要去和陆云停拼命,江于青将那两字补全了,“欢好?” 江于行呆住,“你说什么?” 江于青不紧不慢问道:“二哥是因着少爷和我欢好生气?” 江于行:“……啊。” 江于青奇怪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江于行:“……” 江于青道:“二哥,你知道陆家为什么要买我吗?” 江于行已经麻木了,直直地看着江于青,江于青说:“陆家买我,是来给少爷冲喜的。” “换而言之,我是少爷的童养媳,”江于青说,“我是少爷的人。” 江于行:“……”他艰难道,“我以为你只是被买来做奴仆的——” 江于青笑了,道:“二哥,买奴仆何必大老远去江家村。” 江于行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才抬起眼睛看着江于青,说:“也就是说,你以后,要嫁给陆少爷?” 这回换江于青沉默了。 江于行皱着眉毛,道:“你和陆少爷,你们会成亲吗?” 江于青叹了口气,说:“不会吧。” 江于行:“??” 江于青道:“依着陆家的门第,哪有娶一个男人做妻的,那岂不是让人嗤笑?” 江于行想说这有什么可笑的,可心里也明白,时下农户尚且不娶男妻,这些富贵人家,更是如此,就如那赵员外,便是喜欢男孩儿也不过是养着玩玩,府里还有正儿八经的夫人和姨娘。这么一想,一团火蹭的一下又冒了出来,说:“那他不想和你成亲,还这么对你?!” 江于青轻声道:“我也不能和少爷成亲,陆家和少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陆家蒙羞,让少爷抬不起头。” 江于行似懂非懂,道:“那你们还这样——是不是他强逼你?” 他大有江于青说个是,就要豁出去也要和陆云停搏个你死我活,江于青摇头道:“少爷没有逼我。” 他说:“是我愿意的。” 江于行倒抽了一口冷气,直勾勾地盯着江于青,说:“为什么啊?你喜欢他?” 江于青思索须臾,点头道:“应当是喜欢的,我见着少爷就欢喜——”这话听得江于行牙酸,又有些恨铁不成钢,更怨怪陆云停将江于青带坏了,他好好的弟弟,小时候老实得要命,哪里懂这些花花东西。定是那陆云停诱拐了江于青,如今可好,将人弄上邪道,就不管了。 江于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发愁地抓了抓脑袋,道:“那怎么办?” 江于青笑笑,道:“等少爷寻得佳妇,成了亲,我那时若是已经中举,便是不能榜上有名,或可去京城国子监读书,若是侥幸得中,我朝三甲入翰林,二甲也自有去处。要是少爷成婚得再早些,我便搬去书院苦读,也没什么不好。” 江于青这番话听得江于行脑中发懵,可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毛就拧了起来,道:“既然陆少爷早晚都要成亲,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干脆不如早点断了,这对你和陆少爷都好。你想想,陆家就算是想要你冲喜,现在他不是没事了吗?陆家这样的人家,肯定还是想要他娶个姑娘的,你再和他这样——要是被陆家老爷知道了,还指不定要怪你,到时落个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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