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阳常日里守在府中,想必还不晓得那些人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他得赶紧去通知斛阳给安澜君去一封信去。 嵇阙前去抚川的前一夜,周燮还曾主动提出要由他或者斛阳假扮成安澜君的样貌在府中坐镇,哪怕有心之人前来也至少能给他们一个安澜君在府中寸步未出的假象。 他自认为这个办法虽说解不了燃眉之急,但好歹能抵挡一二,但嵇阙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后干脆地拒绝了,也并没有同他们解释缘由。 “吁——”他在柳条巷的入口处习惯性地勒马停下,忽闻前方有些令人不安的动静,似乎是一系列整装待发而来的脚步声,混杂着软甲和刀柄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铮鸣。 周燮瞳孔骤然一缩,连马都来不及拴到一旁,便连滚带爬地往安澜君府的方向冲去。 几步开外映入眼帘的是鲜艳到刺目的大红圆领织锦袍,袍角绣有麒麟脚踏祥云的图样。来者身份无需再提,赫然是宫中掌缉捕审问的天子近卫麒麟卫! 周燮默不做声地摁住了腰间佩剑,大步走上前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唷,麒麟卫的‘鹰爪’和‘狼蹄’怎得还有功夫到安澜君府来闲逛了?” 两名麒麟卫转身朝他看去,一个年纪三十上下面色黝黑,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站立的姿态格外轻盈,好像稳稳扎根于地面对他来说反而有些不习惯。此人必然就是一天可行百里,手段精巧刀刀见血,因此得名‘鹰爪’的麒麟卫白羽。 另一个年纪稍轻,额发束得一丝不乱,面如芝兰玉树,双眸含威不露,以老练狠辣的刀法以及苏氏祖传随风扫叶腿闻名于世,得名‘狼蹄’的麒麟卫苏峙,苏晏林。 白羽瞧见周燮后,不紧不慢地举起一面麒麟卫的腰牌,道:“周统领来得正好,我们在府外等候多时了。皇上口谕,闻货船爆炸一案同邠州相关,考虑到西境统帅阮风疾非传召不得入王都,遂请安澜君入宫一叙!” 白羽和苏晏林皆知晓,这道口谕的来由是因而刑部吕尚书言之凿凿地声称安澜君虽身在葳陵但同阮风疾向来结党,当日又刚好在码头,形迹可疑,应当严查。 然而麒麟卫持身中正,从不多嘴置喙同案件无关的细节,更没有多余的耐心主动告知。 周燮冷笑道:“皇上想同安澜君叙话大可派宫中内侍来,什么时候麒麟卫也兼掌传话的活计了?” 他瞥了眼白羽身后列队整齐身着麋服的麒麟卫小旗,“还带着这么一堆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府上窝藏了什么不得了的朝廷钦犯呢!” “大胆!”白羽两眼一瞪高声道,“陛下圣旨怎容你胡乱置疑,麒麟卫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周太和,你是想要抗旨不成?!” 周燮怒火蹭蹭往上冒,正要拔剑相向,却见一旁低垂着脑袋漠不关心的苏晏林突然抬眼直直地向他看来,然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吕谌向嵇晔献言构陷,不过是为了让朝堂上下再度将目光转向阮风疾和嵇阙之间看似分散实则密切的联系。只要阮嵇二人任何一方沉不住气都是正中下怀。 此时此刻,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 子时,炉明客栈内。 一只白鸽扑腾扑腾地飞入窗棂,随后优雅地降落在骆长寄的肩头。 骆长寄从他脚腕上取出裹成圆条的信笺,顺手把剥好的瓜子仁抛给白鸽享用,随后将信笺展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 他眉头轻皱,将信笺揉成一团扔在桌上,半阖着眼继续假寐。 寄信人除了商恪以外不作他想,无非又是令自己加快进度,最好即刻便让阮风疾入王都云云,口气成竹在胸,仿佛只要自己将阮风疾骗回葳陵,他们就能立刻让其罢官免职下一步直接将自己的亲信派往西境镇守边疆。 商家父子都是世人有目共睹的聪明人,但骆长寄却知道他们的聪明中夹杂了许多由自命不凡和异想天开的成分。 凡是聪明人会容易犯的蠢他们是一个都不会落下,这无疑为骆长寄在这段明面上的合作关系中掌握主权提供了很多机会。 骆长寄浅浅打了个呵欠,将袍间的腰带松开,行云流水地换上了寝衣,拿过床头的烛灯,轻轻呼了一口气,火苗瞬间熄灭,徒留一室静寂。 他钻进被褥,翻身面向墙壁,摆好了他固定的入睡姿势。 在一片昏沉睡意中,他脑海中偏生出个小小倒钩,待他好奇想要上前一探究竟时轻而易举地扎进了他柔软的心窝,带出了今夜一直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念想。 同他仅仅一墙之隔的嵇阙,现在在做什么呢? 骆长寄双眸紧闭,眼前的景象却比睁开眼时还要清晰。 嵇阙长袍曳地,自下而上裹得严实,偏生从胸口到锁骨一侧的衣带却不知为何松散开来,露出大片骆长寄曾经在云州的温泉中目睹过的紧实肌肤。 似乎是房中格外闷热,他嘴唇微张,一滴汗液从他的下颌角越过形状明显的喉结一路滑下,最终停留在光洁的胸膛上。 一片晶莹浸湿了雪白的衣领。 他似乎有些烦恼,修长的手指将衣领轻轻拽了拽,这下胸口以下的长袍也开了口,春光无两,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他倚在案几上,长睫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阴翳,平日里刻意敛起的眼角舒展开来,斜眼看着骆长寄,有种不自知的诱惑。 骆长寄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像个朝圣的信徒一样匍匐在他身上,努力地抬起头来,伸出舌头将那滴蜿蜒而下的汗滴舔掉了。 骆长寄半夜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下半身较平常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浑身的精气都在那里集中,他试探性地伸手一摸,果然精神抖擞。 待他意识回笼后,整张脸都不由得红得肿胀起来,近乎挫败地闭上眼,却又不禁回味了一下方才那个细节满满的春梦。 下半身渐渐又有动向,他羞耻地用被褥裹紧身子,将滚烫的面颊顶在了墙壁上,意图靠自己冷静让下面渐渐消退下去。 彼时安澜君的厢房内,嵇阙仍着白日的里衣,外面披了件室内的披风,坐在烛火前不发一语。 厢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个人,阮风疾大马金刀地岔着腿。有些憋屈地坐在房中唯一的圆凳上,脸上没有丝毫醉态,完全不像白日里还饮过一坛酒的样子。 他一手撑着脑袋皱眉道:“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棘手啊。” 嵇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演技太差。” 阮风疾立刻瞪眼:“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随后又认栽地道,“行吧,我知道因为常一得不配合调查就过去同他打架这场戏稍微刻意了点儿,但常家水寨这些年一向依附着茕孑派,我还以为常家小儿吃了败仗就会立刻去抱他们的大腿哭呢。” 嵇阙道:“他爹刚死不久,他迫不及待地要在寨里立威,没到要紧时候不会去找他们的。” 阮风疾把手肘放下来,又觉得房中实在狭小,只能倚靠在自己的大腿上,轻哼一声: “真是讽刺,常家在茕孑派面前低声下气甘愿给人当刀使,而茕孑派又何尝不是冯韵台手里的一把刀。” 二人语调熟稔,好像对抚川的状况早已了如指掌,全无白日里的探究神态。 “他还太年轻,这把刀用不趁手,还未伤人便会伤己。”房中的烛灯将灭未灭,嵇阙取来燃烧的蜡烛,将烛灯重新点燃,淡淡道。 阮风疾问道:“你已经见过冯韵台了?” 嵇阙点头,垂下眼眸慢慢地总结:“没什么能堪大任的脑子,在绣花枕头里勉强能拔头筹。” 阮风疾沉默了下:“那这么看来,还真是彭怀远的手笔。” 彭怀远如今任门下侍郎一职,但他年轻时还曾任都察院佥事并以此扬名,手段不可谓不高绝。但奈何岁月催人老,如今的彭怀远也不过在没落的门下省领个闲职,实际上在议论政事时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年岁老了,但脑子可不一定锈了。”嵇阙道,“茕孑派哪怕一时堪用,也未必能长久,彭怀远出身葳陵,对江湖人素来是看不上眼的。” 阮风疾低声道:“也是,他们当年……唉,罢了,多说无益,你继续吧。” 嵇阙颔首,不紧不慢地道:“之前在冯韵台府里打听过,抚川县衙的构成并不复杂,不过茕孑派时常从中打点。其中快班捕班分庭抗礼,快班都是良民,捕班则都是些招安进来的江湖客。 “捕班的首领捕头你大抵也听说过,叫纪明则。” 阮风疾反应了一下,瞪大眼睛:“纪明则?有‘江苇飞渡’之称的纪明则?” 嵇阙点头称是,阮风疾讷讷地靠在几上,半晌后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那轻功天下闻名,多少专主暗杀的门派想招他进门啊,他竟然甘心在此地做一个小小捕快?” 他思索片刻又自我反驳似地喃喃,“不,他却不一定甘心。” 嵇阙从枕头下面取出数十张信笺,凝视许久后,随意抽出一张,在烛边将其点燃,氤氲的火光照亮了他颜色偏浅的瞳孔: “只有借纪大侠的这手东风,我们的计划才会更有把握。”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似地补了一句:“还有,小念身边的人手不多,他又素来不爱带护卫出门,多一个纪明则,日后也能多一分依仗。” 他余光瞥见阮风疾脸色瞬间塌了下来,又不客气地叮嘱:“你都那么大人了,别跟小孩抢人。” 阮风疾莫名又被攻击年龄,嘴巴一撇,思及军中好用之人也不是没有,未必非要多一个纪明则不可,于是也就勉强不再追究纪明则的去处。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我有句话得跟你说,你别嫌我多嘴。” 嵇阙挑了挑眉,示意他但说无妨。 阮风疾道:“我素来相信你的判断,但这孩子心思极重世间少有,更别提他背后也是有人的。虽说他此刻同你开诚布公冰释前嫌,日后却指不定会捅你一刀。商恪那人我知道,心机狡诈,能同他做交易,必然是许了他常人不得见的好处。” 屋内静谧了片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后,嵇阙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将一条腿跷了起来,抬眼看向阮风疾,有些奚落地道: “这么些年,你究竟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婆婆妈妈的样子的?” 还没等阮风疾跳起来反驳,嵇阙又道:“你觉得他阴险狡诈,只因你不了解他。” 阮风疾嗤之以鼻:“你了解?你都五年没见他了吧。五年呢,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嵇阙闻言面庞朝天,轻声道:“是啊,五年呢,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阮风疾看着比自己小将近一轮的师弟此刻的神色,一时间也忘记了还嘴陷入了沉默。
17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