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忘我:“我见此前还老爱跟在你身前的那几个,唉,啧啧,可惜了,终究是不中用的。” 下一刻,钟都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随着劲风袭来的一记上勾拳狠狠地搭在了他下颌,紧接着又是一脚直击他裆部,力道半分也没留情,他捂着嘴在青石板路上滚了一路,方才捂着被打掉的牙吐了一口血水出来,迷糊不清地叫骂道:“纪明则我操你妈——” 可他甚至没有机会骂完,就又被一脚干翻在地,纪明则面无表情地踩在他脸上,听着脚下鼻骨碎裂的声音,冷冷地道: “我昔日看在太守的面上才多给了你几分脸面,不是容你两次三番骑到老子头上来作威作福的!” 第41章 次日清晨,嵇阙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时,发现自己的门前静静地躺着一支娇艳欲滴的桃花花枝。 花枝雨水都尚未掸净,就这样无声地在他脚下的木板上盛放着。 他俯身轻轻将花枝捻起,不由得想起昨日他在街头瞧见一棵开花的桃花树时惊讶地同身边人道: “如今已经入秋,竟然还会有桃花盛开,真是奇迹。” 那时身边人闷头站在一旁,像是并不打算对此奇迹发表评价,二人也尚有事在身,嵇阙之后便没有再想起那棵越季盛放的桃花树。 嵇阙用手指轻抚了一下娇弱的花瓣,不由得微微一笑。 某些人看上去对自己说的话漠不关心,但似乎每次都会默不作声地记在心头。 骆长寄下楼用早餐的时候,嵇阙已经一如既往地坐在他们的老座位上等着他了。与往日不同的,大概是他胸前盛放的那朵妃色桃花。 骆长寄脸一红,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嵇阙的对面,眼睛却时不时地朝那朵桃花上瞟一眼。 他这几日心神不定,醒的甚至要比平日里还要早上半个时辰。漫漫长夜无事可做,便索性趁着天边尚有鱼肚白的时候去寂静的长街上默默地散一会儿步,让初秋清晨的冷风好好吹一吹他那大约是色迷了心窍的脑子。 前日的那个堪称秽乱的梦境令他分外羞恼,就连第二日都不敢多看嵇阙,生怕自己再想到梦境中的一丝一毫。 若说嵇阙从未入他梦那是骗人的,但他梦中的嵇阙,或是言语嘲讽,或是姿态冷漠,偶尔也会有片刻温柔,但从未有像那夜一样,那样,那样…… 骆长寄根本不敢回想梦中嵇阙的勾人神态,有时光是想想,都容易起些令他羞愧欲死的反应。若是同嵇阙面对面时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被嵇阙发现他的反应,骆长寄能想到的最克制的办法就是跑到渡口旁跳河自尽! 五年前同嵇阙朝夕相处时,嵇阙授他诗书武艺。后来他被神医接回漱锋阁,神医亦将毕生所学皆授与他,但不知是因他年纪尚小还是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想到那茬,骆长寄在面对自己身体起的一些不可控反应时,竟体会到了同他阔别已久的慌乱无措。 让他去街头巷尾找画本学习一二是不可能的,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等待反应过去,过程可以说是极为难熬。 嵇阙见骆长寄又在发呆,不禁有些奇怪。骆长寄这几日似乎都有些浑浑噩噩,哪怕自己同他说话都不一定能立刻答复。 他耐心地等了片刻后,又叫了一声:“小念。” 骆长寄这才好像如梦初醒一般抬眼看他,但并没有同他对视多久便低头喝了口粥。 嵇阙微微皱眉。 若不是……他和阮风疾的对话,被骆长寄晓得了? 不,不会的。嵇阙很快将这个想法打回了脑海深处。 若是骆长寄得知了他们的计划,不说拼死反对也会勃然大怒,绝无可能还坐在他对面文文静静地喝粥。 此时骆长寄正偷眼朝嵇阙胸前的桃花望去,凝视良久后又将目光平移到嵇阙的脸上,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桃花颜色花形皆艳若好女,就连诗中也常有“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之句。若是平常的容貌,想必带这花便有些不堪配了。 但嵇阙嘴唇偏薄,天生的红润透粉,瞳色较中原人偏浅,眼皮褶皱很深,眼睛的线条从下往上形成了一个饱满的圆弧,让他无论长到多少岁,都自始至终带有一些少年人的狡黠淘气。 骆长寄手下的暗卫早便打听到,安澜君自小便有盛名,深得众皇亲喜爱,频繁出入皇宫。可哪怕是宫中见识颇广的女官,也时常抵挡不住他专注的眼神。每当他浓密的睫毛低垂露出沉静神色时,他们又会忍不住噤声,生怕自己唐突了美人。 这样的花配这样的美人,骆长寄以为,只有花配不上人,却不可能人被花压去颜色。 看着那朵花,骆长寄不禁想到了现在还贴身放在自己胸前的兜里的那枚小小的芙蓉玉指环。 在他一时冲动将那枚指环买下后,他便一直没能找到理由将其送出,甚至很嘴硬地想着,自己买下它也并非是非要送给嵇阙,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那日他看见那枚指环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从前站在桃花树下的人而已。 骆长寄闭了闭眼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全部赶回脑后,抬头时面色平常地回归了正题: “昨日我本打算再去见一面冯韵台,但他似乎态度有些反常,没说几句话便推脱着要回去,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嵇阙嗯了一声道:“阮风疾昨日有派人去偷偷打听,那人似乎并不知晓具体情况,只是说有位都头因残害同僚大闹县衙的缘故被撤职禁足了。” 他看着骆长寄道:“此人名叫纪明则,你熟悉吗?” 骆长寄皱了皱眉。他确实听说过纪明则的大名,但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时距今也有将近十年。不少出自名门正派的弟子都对这个半路出家的独行侠却享有轻功第一的名号感到十分不满,希望能将他打败后取代他在江湖上的名望,但似乎没有一个真的成功过。 原因无他,只因纪明则行踪隐秘,近年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连人都找不到,更别提挑战他打败他,因此江湖众人都对此人心有戚戚焉,乃至流言甚至传到了骆长寄的耳中。 “听说过,不熟悉。怎么?”骆长寄将面前的粥推到一旁,夹起一个豆沙包。 嵇阙道:“我让阮风疾的人打听了一下,纪都头所辖制的捕班已经有半个月未曾见踪影,而昨日有人看见纪都头失魂落魄地从西郊回来,像是经受了不小的打击,连那人同他搭话都一概没听见。” 骆长寄怔愣片刻,半个月?货船爆炸距今大约过了有十日左右,而若要策划这一起爆炸想必还要更早。 半个月时间不长不短,嵇阙提及此人,定然是已经对他所管辖的捕班有所怀疑。 他道:“如果此事由他们主办,大概会花比半个月更久的时间,似乎同轮船爆炸的时间对不上。” 嵇阙颔首:“确实,策划这样一起惊天大案,还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想也知道不会交给这样一批江湖出身的小捕快。” 不会交给他们来进行策划,那也就是说…… 骆长寄猛地抬起头,嵇阙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道: “是的。还记得李钟所言,翻遍了货船也没有找到这艘船以及相关军器转移的文书档案吗?” 原本他们猜测是背后之人利用常家水寨抑或是茕孑派的人手,因江湖中人武功高绝者众多,利用起来毫不费力,事成之后便可随意处理掉也不会引起朝中人的怀疑。 因为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相比起将他们看作同样活在这世上的人,葳陵中人更喜欢把他们看作一把锋利的刀。 一把好用的刀杀了人以后便应该尽早扔掉,若是留在身边引人怀疑,将自己的前途折进去,那才是因小失大,愚不可及。 骆长寄先前的思路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却忽略了冯韵台和茕孑派之间看似两不相扰实则密不可分的关系。 茕孑派乃抚川第一大派,在抚川扎根的时间远胜于冯韵台,只要冯韵台想要当好这个父母官,他就不可能不向茕孑派伸出求助的手。 看似求助,实则施恩,冯韵台祈求茕孑派的援手,茕孑派又未尝不在寻求官府的庇护。 因此冯韵台才会对常家水寨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茕孑派也会借机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官府中,多半就是纪明则所在的“捕班”。 思及至此,骆长寄低声道:“这样说来,我们在船上发现的尸体是常家水寨的人,但负责销毁船上文书的却并不是他们,而是——” “虽说隶属官衙,但毕竟他们都出身江湖,没有背景,又是茕孑派默许递给冯韵台用的一把好刀,他们是最适合的人选。” 骆长寄道:“这样说来,货船爆炸中冯韵台负责提供人手,但为何非要是抚川?又为何非要在葳陵爆炸不可?” 嵇阙沉默半晌,道:“至于这些,想必就得在救出纪大侠后,才能见分晓了。” 骆长寄站起身来:“我现在去县衙。” “等等。”嵇阙叫住了他,有些无奈地道,“县衙对他想必管控森严,纪明则轻功卓绝都未曾脱身,想必有些复杂。还是先找人打听他现在被关押在何处的好。” 骆长寄此行并未带多余人手,正在他蹙眉犹豫时,嵇阙又微笑道: “你前几日遇见的那个小孩倒是不错,人也机灵,若是他的话,混进县衙的伙房之类的地方大约不会让人怀疑。” 骆长寄没作声。 嵇阙静静看着他,突然开口:“你待他格外宽厚,是因想到了云州的那个——” “两码事。”骆长寄短促地打断了他,又道,“那孩子没被训练过,又不通武艺,难堪大用。换一张脸混进府衙对我来说也并非难事。” 嵇阙挑起眉梢,倒也没有强求。 骆长寄上楼后没过多久后,走下来的便是一个小眼厚唇的少年,面容平庸,丢在人群中也很难令人察觉。 一张最高级的假脸便是能让伪装者泯然于众人,虽说骆长寄一直坚持自己火候不到位,但在嵇阙看来他做假脸的手艺已然十分精湛。 他避开其他人的目光以后走到嵇阙身边。虽说换了一张面皮大概是透不出他脸红,但他依旧不太敢直视嵇阙的眼睛。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后,骆长寄简短地说了句:“我先走了。” 嵇阙道:“等等。” 他从兜中摸出一块金制令牌,拉开骆长寄的衣领塞进他兜里。 骆长寄摁住胸口前的令牌,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我的私印。”嵇阙道,“留着吧,往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见骆长寄难得乖巧,嵇阙又叮嘱他:“要小心些,若是被发现了,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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