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风疾道:“不了,来壶竹叶青。” “好嘞。”小二答应着,余光瞅见门口又有位熟悉的客人走进来,忙连声吆喝,“客官回来啦,随便坐啊!” 等小二掀开后厨的帘子倒酒,嵇阙才抬起头来,同门口不苟言笑的青年对上目光。 骆长寄抿了抿嘴唇,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又在他们对面的“高矮胖瘦”上停留了半刻,却还是径直朝他们走来,身后跟着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扎着个小圆鬏,顶在脑袋上活像是萝卜缨子一样一甩一甩,他没忍住勾起了唇角。 阮风疾热心地替刚刚到达抚川的四位军器监的兄弟满上了竹叶青,转头发现嵇阙莫名对着半空露出些诡异的笑容,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师弟?…你还是我师弟吗?” 嵇阙有些无语地看向他:“不然呢?” 阮风疾松了口气:“哎哎,是我想太多,从前在梵陇时看见他们的祭司围着我跳大神给我看出阴影了,直到现在一有人对着半空笑我就以为他看见了脏东西……” 嵇阙收回笑容,接过酒杯淡声道:“只是想起来小念十几岁的时候的样子了。” 阮风疾反应了一会儿“小念”是指哪位,啊了一声:“原来是骆小兄弟啊。” 他偷眼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骆长寄,默默地道: “骆兄看上去便有少年老成的气派,想必十几岁时同现在也大差不差吧?” “才不是。”嵇阙难得很快地反驳了他,“你没看到不要瞎说。小念十三岁的时候,长得可爱到走在大街上都有人想把他抱起来亲。” 阮风疾:“?” 他道:“诚然我离十三岁已经很久远了,但我不是失忆了。你十三岁的时候都快比我个儿都高了吧?” 嵇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头扭了回去,阮风疾隐隐听见他咕哝了一句“你不懂”。 嵇阙确实认为阮风疾根本不懂。骆长寄少年时便不爱笑,常常耷拉着脸,一双朦朦胧胧的大眼睛也蔫儿嗒嗒地垂着,腮帮子上的脸颊肉浑圆白净,用手一弹还会晃悠两下…… 思及至此,嵇阙缓缓将眼睛闭上,试图消化一下来自回忆中的可爱暴击。 睁开眼时,他看到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走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不禁有些遗憾青年如今气质沉稳冷静了许多,倒是没有小时候那样一逗就眨巴大眼睛的可爱了。 他将目光转向了站在骆长寄身后的田小思,朝他挤了挤眼睛,玩笑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同哥哥们喝两杯?” 若是说骆长寄在田小思眼里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嵇阙大抵便是修了几百年的妖孽,眼角眉梢自带风流。 田小思哪见过这种阵仗,又将视线在其他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脚尖在地板上琢磨两圈,偷摸又快速地在骆长寄耳边说了句“我先走了神仙哥哥明日再来看你”便拎着他那包小果子,噔噔如小旋风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客栈门外。 安澜君少时常在邠州,在方圆十里孩子堆里向来是无往不利,从来没在小孩子身上栽过这么大跟头,叹了口长气。 “叹什么气呢。”骆长寄不动声色地拽了个小凳到他身边,见状问道。 “没什么。”嵇阙顿了顿道,“只是想起当年某人提着把有自己半截高的剑,累得气喘吁吁一个字儿都不肯说,每天都是先生长先生短,偏偏还学不会撒娇,委屈了就抱着剑往桃花树下表演长蹲。” 他又叹了口气,想到骆长寄现在已经成年许久,又对他如今和当年的变化格外在意,他忍了好久才没将最后一句“真是可爱”的感叹宣之于口。 听着嵇阙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放下脸上的沉重包袱跟自己回忆他的少年时,骆长寄有些恍惚,却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并没有感到生气,只是斜睨了嵇阙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再提,我便修书给商恪告诉他此刻安澜君身在何处了。” 嵇阙咳了一声,阮风疾见骆长寄已经坐了过来,便催促他二人道: “快快,别寒暄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军器监的兄弟。” 他指着“高矮胖瘦”中的“高”道:“这位是卢冶师,从前也是从我们邠州出去的,手艺可好,提拔到军器监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儿......” 等阮风疾絮絮叨叨将四位冶师一一介绍完毕,骆长寄实在忍不了这些废话,抢先一步问道: “在葳陵时,各位是不是已经跟同船的镖师们见过面了?” 卢冶师方才压根没看见骆长寄,闻言一惊,结巴了两句:“确实…有过,你怎么知道的?” 骆长寄对嵇阙解释道:“江湖上的老规矩了,没做买卖前先请帖下客把官私两面的朋友都请来亮亮镖。” 嵇阙颔首后也顿时明了了。如果这群镖师借着亮镖的机会见过军器监的众人,事先便了解他们性格软没主见,这才安心地将他们带上船。 可无论软弱还是强硬,只要见过那些人的面孔,他们都不会留冶师们生路。 骆长寄沉吟片刻后道:“常家水寨如今已然式微,他们寨中人自己都说少寨主但凡有何拿不定主意的都会往苍茕山上跑。 “我在想,兴许这群镖师乃至后来的刺客,并非出身常家水寨,而是出身于茕孑派。” 嵇阙心明眼亮,一听便知他心中所想,并未立刻否决,道: “去同茕孑派交手不是不行。” 骆长寄估摸着上次在匪寨中自己浑身浴血的模样嵇阙想必一时半刻难以忘记,便乖乖地坐着等他交代。 嵇阙将筷子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晃悠了个来回,方才开口,语气极为郑重:“这次交手,最重要的并非抢占先机,而是厚积薄发。” * 彼时,王都葳陵。 一个满脸写满了愁云惨淡的青年一身赤红官袍,眼下青黑一片,双目血丝爬遍,手里捧着一沓文书无精打采地往宫门外走。此人正是经过云州炭场一案后在嵇晔眼里正是炙手可热的奉遥奉少卿。 嵇晔对自己的赏识已然超过了他从前所预想的地步,甚至大理寺卿褚玉近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话里话外也是阴阳怪气。 从前去找褚玉说公事时,褚玉哪怕不认同也会装模作样地同他交代两句“为官之道”,可现在他拿着卷宗一筹莫展时,褚玉路过了也只会说: “眼下陛下这样看重于你,何不直接去宫中同陛下一同探讨此案呢?” 奉遥一阵头皮发麻,这几日都不敢总是在大理寺中呆着,三不五时就往漕运司跑。七日前的码头爆炸案震惊朝野,嵇晔朱笔钦定了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司会审。 褚玉袖手旁观,将烂摊子通通抛给了奉遥,奉遥将卷宗拿到手复审时果不其然发现了矛盾之处。 刑部尚书吕谌一口咬定,既然这艘货船是从邠州返航,那便应该同邠州讨个说法,而不是一直在葳陵打转。 然而奉遥始终觉得此事比先前桂三通一案更加疑点重重,证人一个都没留下来也就罢了,吕谌明里暗里暗示着可能是阮风疾将军有何不满云云,可货船分明在葳陵的码头相撞,阮风疾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该算得上这一出。 但奉遥同样不认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奉遥一心烦便走路看天不看路,一不留神撞上他人的臂膀,瞬间将他从神游天外拉回到现实,抱着卷宗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便先鞠躬道歉: “抱歉,冲撞阁下,是奉某之过,改日必定登门——” “无事,不必在意。” 那人匆匆丢下一句话便同他擦肩而过,转眼间便迈开大步同奉遥拉出好长一段距离,奉遥掏出兜里的琉璃镜仔细看了看他的背影,那人身形高大神威,体格健硕,除了王都的禁军大统领谈壑以外不作他想。 思及至此,他小心地将琉璃镜放回胸前,却莫名嗅到了什么,将自己三天没洗的官袍提溜起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喃喃: “晚香玉?” 奉遥记得今年这批新进供的晚香玉分量极少,嵇晔又不喜熏香,便全书赏给了中书令霍柏龄。 他又转头看向谈壑的背影,心中疑惑:在他印象中,禁军向来同霍党水火不容,什么时候已经是可以分享御赐香料的关系了? 禁军统领谈壑出身江州谈氏,是江州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江州乃岭南地区最大的州郡,奉遥努力回忆了一下,但分明记得,朝中跟谈壑同样出身江州的,应当只有吕谌才对。 既如此,这股晚香玉的气息,谈壑又是从何沾染上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笑发财了 嵇阙:你们真的不懂(叹气) 阮风疾(抬眼对上了小念冷冰冰的眼神)你让我怎么懂?! 第38章 奉遥乘马车回府的路上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曾开口说话。 此时,马车似乎碰上了什么路坎儿,一个趔趄险些翻倒,才将奉遥从思绪中拽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掀开帏帘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将缰绳紧紧地勒在手心,抹了把汗津津的脸,结结巴巴: “恕,恕小人大意,一不留神撞到了这位大人的车驾……” 奉遥松了口气,既然是同僚,若当真撞坏了马车还能私下商榷赔偿,他抬起头努力摆出了一个最为和煦的笑来:“十分抱歉惊扰阁下,阁下可有受——” 最后一个伤字在他看清对方是谁时被咽了回去。 他的马车惊扰并非是真正的车驾,而是一匹精壮剽悍的骏马,上头坐着个面容潇洒俊朗的玄衣青年,此时正以同样诧异的眼神看着他,正是安澜君嫡系下属周燮。 哦,准确的说,应该是兵部的周统领。 周燮见马车主人是奉遥,便道:“只是意外,奉大人不必在意。” 奉遥方才还乱得像一团糨糊的思路奇迹般地归了位。若是说如今朝中真的有既不属于霍党,又不同胡伸一脉藕断丝连的,想必只有一年之中大多赋闲的安澜君了。 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倒可以同安澜君商讨一二。 思及至此,他客气地同周燮道:“好说好说,其实我此行正是想去安澜君府拜访安澜君,周统领可要与我同去?” 嵇阙走时特意交代周燮不要同朝中人员披露自己已经不在葳陵的事实,周燮犹豫片刻道: “安澜君此刻不在府中,奉大人若是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奉遥并非一定要见到安澜君不可,周燮愿意替他转达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与了周燮,最后忧心忡忡地道: “虽说此事也没个确切证据,但我见谈大统领并不是从往常禁军的训练场回来,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提前防范为好。” 周燮面沉如水,奉遥话音刚落他便匆匆道了一句“多谢大人告知”,随后一夹马肚如离弦之箭般飞跃过两家水果摊的店面,直直朝安澜君府所在的柳条街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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