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必装傻,我就问一句,承安可还能活?” 萧坻似乎很是疑惑:“怎么忽然问这个?战场一切生死难料,这个问题朕如何有法子给你承诺?” “他做诱饵身犯险境,是否舅父之授意?” “这是说的什么话?朕远在京都,主将战术如何安排,朕又岂能干涉?” 陆明齐磕了个响头:“舅父,求求您放过他吧,此时下令,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坻笑了笑:“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也是早朝后军报到才得知,你便也知道了?” 陆明齐坚定地望着他:“不必诈我了,承安手下亲信,不可能有此等泄露军情之人,否则我不至于连他是死是活,到了哪里,都得靠往来于将军府得知。这条消息既能送到我这,定是受您嘱托。我不知道您此意为何,只问一句,您要如何才能放过他?” 萧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道理你应该懂的,我如何有法子干预前线将领行事?” 陆明齐咬牙:“那便是出发前您就安排好了?此战要让他有去无回?” 萧坻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明齐:“齐儿如今却是牙尖嘴利,无从前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儿了。你倒是说说,朕为何要这么做?” 陆明齐嘴角不自觉有些抽搐,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声音也颤了颤:“所以,您不否认,是么?舅父,您果真怀疑我?您也相信了外界说的,我有不臣之心?相信他们说的,我借着宋家的权势,胆敢参与立储之事?” 萧坻没有回答,反问道:“宋家威望不小,在百姓眼里,是备受信赖的开国元勋之后,在百官心中,是饱负盛名忠坚爱国的武学世家,在军营上下,更是将士们无条件跟随的领袖。明齐,你并非懒拙之人,却背负禁仕令,心中压抑不甘,在遇到这种机会时,当真没有一丝心动吗?” 陆明齐沉默了,朝萧坻咧了咧嘴,眼底却染上了红,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殿内的侍卫都有些紧张,握着剑柄警惕起来。 陆明齐笑够了,才问:“所以,圣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吗?你要斩草除根,不好对外甥直接下手,便要断了这所谓‘我的机会’,是吗?” 陆明齐把那四个字咬得极重,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圣上可知,我多年隐忍情绪并非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对您一再推拒更并非心有不甘怀恨在心。” 陆明齐苦笑,直勾勾地盯着萧坻:“我只是不想您为难,怕您因为怜惜我,再次破了规矩罢了。您对母亲的好,天下人有目共睹,我也知百官中曾经为父亲之事颇有微词,所以我尽力想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萧坻眉头不自觉跳动了一下,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他还没说什么,陆明齐又低下头去,带着哭腔:“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您听到外面的传言会怎么想?曾经也有人劝我制止承安上战场,可我觉得,在外人眼里惨礉少恩的天子,却是从小疼我、迁就我的舅父,任凭外界怎么说,您如何会不相信我呢?更何况那是承安身上背负的使命,他一心为民,我不忍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浇灭他的报国之心。” “外头多少人说宋家功高震主,可他们不知,宋家此行送了多少人上战场。若宋家只为搏一个好名声,让几名大将军参战即可,他们有阅历有经验,更能自保,归来还可晋升获封,岂不更优?”陆明齐伸出指头,一个个地数给萧坻听,“可事实上,光是宋老将军一脉,便有宋正青将军父子四人,宋正苍将军父子三人,宋正雪夫人嫡子三人。此外,宋老将军有兄弟姊妹共五人,此番开战,其后代除去稚子幼女,共计三十七名子孙,上至德高望重的大将军,下至初入军营的二八兵卒,没有一人退缩。” “若为美名,何须将这些少不更事的无名小兵也派出去?这一切只因为宋家子弟,自幼习武,以家国安定为己任,随时准备好要为大稜献出生命。且不论旁支,若出意外,承安家中便只剩一应女眷与年幼的三个庶弟妹,您还觉得,宋家心思不纯吗?” 萧坻被问得说不出话来,陆明齐轻声一笑,泪珠从眼角划过,通红的眼却紧紧盯着萧坻,不让他逃避:“满腔热血撒沙场,为了大稜与百姓殊死拼搏,最后却是为了皇家猜忌而丧命,何等不值……” 陆明齐猛然起身朝最近的侍卫出手,与他对了两招夺其佩剑后,一掌将其打退。另一侧两名近卫火速挡到萧坻面前,拔剑以待,剩下的那个提剑与他对打,只是仍忌惮身份而不敢下死手,因而露出破绽被陆明齐击退了一步。 就在一瞬,御前小太监呼唤救驾的喊声还没落地,萧坻率先反应过来,着急大喊:“救他!他要自刎!” 果不其然,电光石火之间,陆明齐的手中的剑并没有刺出,而是调转方向飞速朝自己而来。 御前的侍卫反应极快,萧坻命令一下,当机立断冲上前来,牢牢抓住了剑刃。 陆明齐用了十足的力气劈向颈侧,侍卫差点没稳住,剑尖还是在他脖颈划了一道。 闻声赶来的侍卫制住陆明齐,萧坻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几人面前,望着剑上横流的鲜血,心头猛的一震,直到看清侍卫手上的伤口,心脏才劫后余生似的剧烈跳动起来。 一直游刃有余的萧坻终于慌了神,耳边嗡嗡作响,手带着颤摆了摆:“快,快宣太医!快去!” 陆明齐的伤不深,太医用了药,血很快止住了,萧坻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包扎过程中也始终让近卫钳制着他。 萧坻赏了那满手血的侍卫一年俸禄并升了品级,命太医院的人将其带去好好治疗。 “陆明齐。”萧坻语气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与后怕,“他有这么重要?值得你以命相殉?你如此行径,要你的父母怎么办?” “横竖我在他们心中,从来也不是个好儿子,他们有彼此,有我的大哥,有孙儿绕膝,不打紧的。可我只有一个兮兮……”陆明齐靠在近卫身上,眼神不肯再给萧坻,只虚虚地望着房顶,“我曾经想过,若是兮兮带着战功回来,无论您有没有表露怀疑,我都自请废为庶民移出祖籍,让你安心,也保他无恙。” 陆明齐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可若到最后,却是因为我的自负,我的疏忽,害他白白送命,更有甚者,害得宋家葬送前程,失了圣心,乃至举族覆灭,我如何有颜面见他?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下去陪他……” 朱漆盘龙的房梁在眼前逐渐模糊,陆明齐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萧坻慌乱的呼唤,却也慢慢消散了:“齐儿!齐儿!齐……儿……”
第46章 家书 一碗白粥囫囵喝了一半,陆明齐便将碗搁下了。 云苓看着桌上没动过的菜,着急:“殿下,多少吃几口菜吧,你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呀!” 陆明齐不为所动:“死不了,你别又跟母亲告状便是。撤下去吧。” “殿下……”云苓还想再劝。 “我说,撤下去。” “……是。”云苓无法,只能照做。 陆明齐缓缓起身,重新坐回堂屋靠椅上,一声不吭地望着外头的天。 几名侍女收拾完圆桌,也各自在屋内站好,一室归于沉寂。 一抹米色身影出现在院中,陆明齐眸光闪了闪。 夏默之大踏步走了进来,与门口侍女说了几句,遣了她们去门外守着。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虽然大门仍然开着,但云苓守在门口,他们好歹有了个说话的空间。 “怎么来了?有消息?”压低的声音也掩盖不了陆明齐话音中的期待。 夏默之否认:“哪有那么快,你当卡加郡在临郊呢?如今战乱,打探消息更是不易,来回也得一个来月,且等着吧。” 陆明齐对这意料之中的答案没什么大反应,又问:“那今日因何而来?” “是长公主唤我来的,说你不吃不喝的,你我关系好,让我帮着劝劝你,长公主看着状态也不太好。” 陆明齐解释:“那日装晕,太医诊断是骤然失血加上悲伤过度,皇上怕我醒来再出意外,便直接叫人把我送长公主府了。我衣上沾血的模样应该吓到他们了。” “还说呢,我都吓一跳。”夏默之指了指陆明齐颈部的绷带,“搞成这副模样。” 陆明齐轻描淡写地回答:“要让他相信,我是真的不想活,承安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胡闹,那万一侍卫没救下来,你该怎么办?” “无事,我虽然用力,但时机和方向均有把握,御前侍卫定能救下。” 夏默之“啧”了一声:“我还以为那么慌乱的情形,你会失去理智了。” “原先是有点着急,在进宫路上我便想清楚了,他不是那么轻重不分之人,不会在急需用人之际为了无证据的猜疑做出这种致命的试探,顶多是借这条消息试探我的态度。消息可能真假掺半,承安处境不见得那么糟糕,但我要是应对得不好,他战胜归来之后形势就不好说了。” “可以啊,连当今圣上都被你蒙骗过去了。” 陆明齐摇头:“其实他要是有时间细想一下,不一定会因为我那些说辞打消怀疑,语言的辩驳是最无力的。所以我利用了他心生愧疚的瞬间,乘胜追击制造冲击,他的理智会短暂地被眼前的苦肉计击溃。我始终站在弱势一方,抱着必死的态度回馈他的所作所为,他的防线便随之瓦解。如此,哪怕过后冷静下来,他还是会因为我的行为,更愿意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他应该没完全打消疑虑吧。”夏默之不动声色地朝外望了一眼,“那几个是……” “是他派的,美名其曰保护我,其实也是变相监视,估计天天跟宫里汇报我的情况呢。” 夏默之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不好好吃饭,是为了把这出戏演完?” 陆明齐点点头。 “刚刚就想问了,这是何物?”夏默之指着桌上的一个信封。 其实那信封并没什么古怪,只是长公主夫妇生怕陆明齐再寻短见,把他住的这间屋子收拾得比客栈还简洁,瓷器摆件、花盆砚台一概不留,连烛台都撤了,茶壶水杯皆是侍女随身携带,屋里一眼望去就一张床,两套桌椅,空空如也,这信封放着着实突兀。 “是信,承安的家书。”陆明齐沉声回答。 夏默之沉默了,上战场前,将士们都会留下一封家书,若是平安归来,便会将其销毁,若是回不来了,军里就会将这封家书送至他们亲人身边。 “皇上派人给的?” “大抵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吧。” 夏默之注意到未开封的信:“不看看么?” 陆明齐摇头。 夏默之:“万一小嫂子有留什么消息呢?”
57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